理论教育 茶叶与西南先民的生活历程

茶叶与西南先民的生活历程

时间:2023-05-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虽然限于文献记载和考古证据的阙如,我们已无法给出确凿无疑的答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西南族群的“集体记忆”出发,对茶叶与西南地区先民早期的生活做一探析。在世代居住在云南的族群的创世史诗、神话、传说、故事等民间文学作品中,至今仍保留有大量关于茶叶起源及其与他们早期生活的解释,从“主位”的角度为我们揭示了茶叶同他们先民生活的联系。

茶叶与西南先民的生活历程

不容否认,上述瘴气分布及其危害下的云南生境的分析,虽有一部分事实根据,但也难免有“以偏概全”的可能性。这一方面可能是限于特殊的位置和地理环境,云南“山高皇帝远”,交通极为不便,境内大部分地区很晚才被纳入中央王朝有效管辖范围,对环境的开发与改造力度不够,使其长期未能达到适宜人居的程度,才使瘴气、疟疾等疾病在某些地区绵延不绝。另一方面,在“瘴疠之地”既未得到开发,人们对其了解甚少的情况下,瘴气等地方性疾病带给人们的恐惧感经过人们的想象之后被进一步放大了,这一情况即使是大规模地向瘴区移民开发以后,仍未有彻底的改变。新来的汉族移民由于不适应河谷的湿热气候,往往被迫居住在海拔较高、气候较为凉爽的地区,视陌生的湿热河谷和平坝地区为“禁区”,同时借助自己的话语权使瘴气的“恐吓效应”得到了进一步放大。“欧洲游客提到过不少萨尔温河谷的不宜健康之处,但需记住他们的信息都是从汉人那儿获得的。因为云南的汉人居住在海拔高的宜人地区,可能他们在海拔较低的地方比其他民族更容易得热病。”结果,瘴气、疟疾、霍乱、痢疾等地方性疾病带来的个体身体上的不适或者死亡威胁对云南开发的影响倒成了其次,它们给人们带来的群体性心理恐慌却成了包括云南在内的中国西南边疆开发的重要阻力。

同时我们必须要清楚的历史事实是,尽管茶树起源的澜沧江、怒江、元江流域和沿江的湖泊、平坝地区是云南历史上的环境非常恶劣的地区,但这里历来都是云南境内土地较为肥沃、灌溉便利、物产非常丰富的地区。瘴气等地方性疾病虽然给众多族群带来了健康乃至生命的威胁,但澜沧江、元江等河流的中下游也是他们的世代生息繁衍的“温床”,哺育了今日众多少数民族,成为众多优秀灿烂的民族文化萌芽、发展并逐步成型的空间保障。如今日之傣族的特点之一,“即他们不是山地民族,虽然他们常生活在多山的地区,但是他们居住的村落和耕地通常是在山间的平坝、河谷中”。[34]那么,世居在澜沧江、怒江、元江等江河流域重瘴区的各个族群的民众,他们怎么与他们的生境互动?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来应对瘴气等地方病的侵扰,减少瘴气等恶劣的生境带来的伤害呢?

人类在同其周边生境的适应和互动发展中,最基本内容的就是不断从外界获取自身所需,并将自身产生的废物返回到外在环境之中,以此满足自身对各种营养物质和能量的需要。此过程同时也伴随着人体与外界细菌微生物群的交换。所以常年生活在一定区域内的人群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有该区域内相应的细菌和微生物群。在长期的生活过程中,人们或通过父母遗传,或利用身体内部的调节功能,适应一些细菌、病毒等和微生物的存在或者获得对它们的免疫力,从而使自己能够生存下来。这或许正是为何前文提到的“新客”要比“老客”在面对瘴毒等外来的危害时,显得更为脆弱,而且遭受的伤害也更为严重。[35]不过这种以提高身体抵抗力来对抗瘴气等恶劣生境的办法,无疑是人类被特定生境“选择”的结果,此过程中人们是无能为力,只有被动适应的。

幸运的是,即使是那些自身提抗力不足以应对瘴气等恶劣生境的群体,也可以主动采取一些措施,防御来瘴气等恶劣生境对身体的伤害。一个可取途径是对有害之物“避而远之”,即尽可能地远离瘴毒等可能会给人带来伤害的事物。可以选择那些远离湿热河谷等瘴毒蓄积的地方,气候凉爽干燥的半山腰或山顶作为居住生活之处,这些正是西南地区稍晚一些迁移过来的民族经常采取的办法。世代居住在瘴区的人们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主动采取一些防止“病从口入”的办法,如培养并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用水习惯,食物一定要煮熟之后再食用,饮用开水等措施。当然,这些地区的民众还可借助“地方性知识”来建立一套对不利之物的“防御体系”,如在日常饮食中有意地加入一些可以起到杀菌消毒或使毒素尽快排出的食物,借以减轻外来有害细菌和微生物的伤害。从这个角度出发,南方众多族群对槟榔的嗜好,以及具有一定药用价值和神经刺激作用的烟草传入我国之后,最早在南方湿热地区普遍流行开来,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继而被大量使用就不难理解了。

或许是瘴气阻隔与恐吓下开发较晚,人为因素对植被破坏比较少等偶然因素的作用,云南的澜沧江、怒江、元江等曾经的重瘴区,今天仍保留有很多古老的茶树,有学者断定其中一些的树龄已经有一两千年甚至三千年之久。不过肯定不是偶然的是,很多地区的古茶树,如临沧市凤庆县的香竹箐大茶树等,已明显具有了人工选育和栽培的痕迹。那么,人们为什么会选育并栽培这些大茶树?它们曾经在瘴区民众的生产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虽然限于文献记载和考古证据的阙如,我们已无法给出确凿无疑的答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西南族群的“集体记忆”出发,对茶叶与西南地区先民早期的生活做一探析。

在世代居住在云南的族群的创世史诗神话、传说、故事等民间文学作品中,至今仍保留有大量关于茶叶起源及其与他们早期生活的解释,从“主位”的角度为我们揭示了茶叶同他们先民生活的联系。如德昂族的创世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就为人们讲了德昂族的先民同茶树的关系。该创世史诗指出,在没有人类之时,在美好的天界有一株茶树,看到一片荒凉的大地之时,困惑于天地之间的强烈对比,为了改变大地的面貌而来到了人间:

……天上美丽无比/到处是茂盛的茶树/翡翠一样的茶叶/成双成对把枝干抱住/茶叶是茶树的生命/茶叶是万物的阿祖/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是茶叶的精灵化出。

……天空五彩斑斓/大地一片荒凉/时时相望的天地啊/为什么如此大不一样?/茶树在叹息/茶树在冥想/有一株茶树想的入迷/忘记了饮食/忘记了睡觉/身体消瘦脸色发黄……

尊敬的帕达然呵/天上为什么繁华/地下为什么凄凉/我们为什么不能到地下生长?

天下一片黑暗/到处都是灾难/下凡去要受尽苦楚/永远不能再回到天上。

尊敬的帕达然呵/只要大地永远长青/我愿去把苦水尝。

小茶树呵要仔细想想/地下有一万零一条冰河/一万零一座大山/一万零一种妖怪/下去要遭一万零一次磨难/不像天上清平吉乐/不像天上舒适安康……(www.daowen.com)

为了大地清平安康/兄弟姐妹与妖魔恶战/红魔吐出烈火熊熊/白魔喷出浓雾朦朦/黑魔布下瘟疫阵阵/黄魔撒出乌毒茫茫/烈火烧身雾迷眼/瘟疫笼罩毒穿心/前面的弟兄倒在地下/后面的姐妹逃回天上……[36]

固然这篇作品只是一部讲述德昂族先民由来的神话,具有很强夸张和想象的色彩,但不容否认的是,它无疑是根源于德昂族先民的境遇和生产生活的,在其浪漫的想象和夸张背后,记载的德昂族先民早期的生产生活状况,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以下三点:(1)茶树在德昂族先民的生活地域内分布非常广泛;(2)德昂族先民早期的生活环境非常恶劣,神话中的恶魔正是德昂族先民生境的拟人化;(3)在恶劣环境中生活着的德昂族先民已认识到了茶叶的“功效”,并同茶树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茶叶可能是他们在恶劣环境中开辟并扩展生存空间的重要保障。如果我们再结合上述云南历史上瘴气、疟疾等地方性疾病的分布及其对人体的危害,茶叶在德昂族等云南世居少数族群的先民历史上对云南地方开发起到的保障作用由此可见一斑。不止如此,对茶叶充分认识之后的德昂族民众还将茶叶发展成了他们的支柱产业之一,如埃德蒙·利奇在1940至1945年的调查期间,茶叶仍是他们向其他民族换取大米食盐等生活必需品的重要“特产”。[37]

在澜沧县惠民乡芒景村景迈山采访当地布朗族头人的时候,笔者也从其介绍中了解到,茶叶亦是布朗族的祖先叭哎冷及其族人南迁过程中,抵御“瘟疫”等疾病的灵丹妙药。所以布朗族至今仍多定居于茶林之中:

叭哎冷带着族人迁徙的途中,许多人感染了瘟疫,全身无力,走不动路。一个族人倒在一棵树下,在昏昏沉沉中他揪了一把树叶嚼了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病已全好。叭哎冷听说后问他吃了什么,他只记得吃了一棵树的树叶。他找到那棵树后,叭哎冷让大家都去吃那棵树的树叶,后来族人的病都好了。从此以后叭哎冷让大家记住这种树,在迁徙的途中和在山上采集、狩猎时只要见到这种树就打上记号。后来到了芒景,叭哎冷发现这里有很多这样的树,就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并发动族人在住地周围广泛的移种这种树。

在这个传说中,茶叶正是叭哎冷及其族人防治瘟疫的良药,也正是因为茶树的存在,他们的族人才在芒景村定居了下来,并进一步推广了茶树的种植和使用。根据芒景缅寺塔石碑文载,澜沧县惠民乡的茶叶种植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696年。[38]而从常识上判断,茶叶发现、选育的时间肯定要早于人们规模化种植或者将其记录于特定文献的时间。那么毫无疑问的是,布朗族先民的种茶历史至少已有1400多年了。普洱市澜沧县惠民乡的景迈山中至今仍密布着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古茶树,芒景村布朗族民众每年公历4月都要过桑刊茶祖节,以非常隆重的仪式集体祭拜茶祖叭哎冷,同时保存着每家每户祭祀茶魂树的传统习俗。

不只是用来防治瘟疫的“良药”,茶叶还是处于游猎生活中的布朗族祖先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食物之一。根据李光涛、何强、何仕华等人的介绍[39]远古的时候,布朗族祖先吃的食物大部分是生的,或是用火烧出来的野生动物肉,使用后体内比较热,疾病较多,吃了用茶叶做成的“得责”之后,就会觉得身体舒服一些,眼睛明亮,头脑清醒,逐渐对“得责”产生了依赖,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食物。只是最初的茶叶比较少,不容易找到,布朗族的头人叭岩冷就带领族人开始进行人工种植和移栽。饮食习惯上,今天布朗族的民众上山干活时,还经常带上冷饭和腌菜、辣椒、盐巴等,吃饭时摘上一把茶叶,蘸上辣椒和盐巴当菜吃。

云南的其他一些少数族群民众也多将茶叶的发现归于他们的创世始祖或者是开拓性的人物身上。如基诺族的一个传说认为,他们的创世祖先阿嬷尧白分田地时,基诺人不喜分争,不来参加分天地大会,尧白虽然生气,但又担心日后基诺人生活困难,于是她站在一个山头上,抓了一把植物种子撒下去,从此基诺人居住的龙帕寨土地上便有了茶树,基诺人开始了种茶的历史。基诺族的另一个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是跟随诸葛亮南征留下来的将士,来到云南西双版纳的南糯山,许多军士视力减退,甚至失明。诸葛亮知道后,把自己的手杖向寨边的山梁上一插,手杖长成茶树,摘下树上的叶子煮水,军士们喝过以后,眼睛便复明了。当地人因此至今仍称茶为“孔明树”,山为“孔明山”,尊崇诸葛亮为“茶祖”。[40]透过两则起源传说中的虚构与想象,我们仍然可以发现,茶叶是基诺族的先民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繁衍的重要保障之一,故而种植和使用茶叶也是基诺族先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仅仅根据这些神话传说,我们尚无法断定云南少数民族民众是什么时候最早接触茶叶并认识到它的各种效果的,但透过神话传说的迷雾,我们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至迟在进入中原文化视野之内,或者说进入汉文史籍记载之前,就已认识并开始大规模地使用茶叶了。而且茶叶在这些族群先民的生产生活中已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是他们在恶劣生境中赖以适应、生存和发展的重要保障手段之一。

麦克法兰在其《绿色黄金》中从植物进化的角度,为我们分析了茶树在其最初的发源地经历的一系列“进化史上的演变”,在某种程度上揭示了茶叶在恶劣生境中对人类功效的来源:“一种植物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演化出在‘进攻’与‘防守’方面均臻高超的武器。……在这场生死存亡的战争中,茶树面临另一个问题,即如何改进自己以对抗微生物、真菌及多种病毒,尤其当情况变得异常危险时。茶树在树皮上演化出抵抗细菌与真菌的化学物质,其中含有栎树虫瘿等多种不同的、人类常用为药物的单宁酸。……它们在闪亮的绿叶表面或葡萄皮等表皮出产生特定的物质,以抵抗四处横行的微生物群。……就整体而言,这样的防卫机制非常成功。”[41]正是在这一长时间的演化基础上,茶叶同世界上其他的草药一样,具有了杀菌的功能。更重要的是,无意之中被人们发现的茶叶,其功效在人们的有意处理之中得到了进一步地放大,“接下来,人类意外地加强了茶叶抗菌的功能;因为茶叶在揉捻的过程中,具有抗菌功效的化学物从压碎的叶片中挤出来,微生物数量马上大幅减少”。[42]

上文已提及,茶叶中含有众多对人体有益的化学成分,其中的茶多酚属于酚醛类物质,是目前人们已知的具有最强杀菌功效的物质之一,由酚醛类物质形成的苯酚杀菌剂早在19世纪就已为医院的清洁卫生作出了突出贡献。实验表明,当把伤寒、痢疾和霍乱病菌放在冷茶溶液中时,它们都会被杀死,表明并不是煮沸的水杀死这些病菌,而是茶及其浸出物里的某种物质作用的结果。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茶叶早期往往被人们视为药品的一种,传播到更广泛的地区,并被人们记载到了很多医药著作中,被视为具有“令人有力悦志”(《神农食经》)、“令人少眠”(《博物志》)、“苦荼久食益意思”(《华佗食论》)、“久食羽化,与韭同食令人体重”(《壶居士食忌》)等功效。

总而言之,茶叶在西南地区的萌芽、演化,为恶劣生境中民众发现后的普遍使用,无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对人们的饮水杀菌消毒的作用,为身处恶劣生境中的民众健康维持提供了重要手段,进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环境对人们的危害,最终为西南地区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提供最基本的劳动力和智力保障。同时,在云南的瘴区中,茶叶是一种成本极低的“消毒剂”。这一带既是茶树的重要起源地之一,又拥有着非常适宜茶树生长的环境,只要人们稍微对茶树进行一些选育和栽培,即可实现茶叶及其制品的“俯拾皆是”。这或许也正是为何今天云南有大量过渡型和栽培型茶树分布在澜沧江、元江、怒江流域等曾经的重瘴区的真正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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