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信林

自亲身经历“八一八”台灾之后，作为这场百年一遇灾难的历史见证人，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值得庆幸的是，灾后一年多来千万人民众志成城，重建家园的决心并没有被冲垮，他们坚强的意志在象山县修建海塘的历史上树下了一座不倒的丰碑。我今天很荣幸在这里向大家汇报金石海塘建设的一些情况，但也很惭愧，因目前工程正在建设中，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有一首歌唱得好：“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说：“不经历台风，怎么能说成功。”金石海塘建设还未完工，有许多的事等着要办。我作为金石海塘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总觉得有无数双期待的眼睛盯着我，感到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压力非常大。在一年多的海塘建设中，我体会到了这样一句话：“人民利益重于泰山。”

金石海塘是原来金星乡与石浦沿海的防护线。它西接大塘港捣米山大坝，东至石浦港区码头，由10多条长度不等的海堤组成，全长11564米。原堤身单薄，顶宽1—2米，多数未砌护坡石。台风大潮来临，常海水漫顶，群众深受其害。1983年，金星乡7000米、石浦2800米海堤共9800米被列入标准海塘建设，同年建成了堤顶高程5米、宽3米的海塘。

1997年8月16日，接到11号台风的消息，我被派到金星办事处，主要负责石浦最南端坦塘片的防台抢险工作。坦塘片与晓塘乡的西边塘片相连，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地方，东北面是大塘港，西临白礁洋，南临箬渔洋，与高塘岛遥遥相对。随着台风的逼近，情况十分危急，如不及时撤走村民，后果不堪设想。8月17日，我与办事处的几位同志冒雨挨家挨户动员，有些村民特别是一些老年人想不通，他们说：“这么多年来，台风都没有漫到家里，何必介慌张，我们不走。”8月18日，经过再三做工作，村民们才全部撤到安全地带。当夜，水没过海塘，整个村庄全浸在海水里，半个月不退。后来，那位经过我们三次上门，连拉带推才撤出的70余岁老人见到我，红着眼说：“黄镇长，全靠你，否则我这老骨头尸首到哪里去找也不晓得了。”当时因公路、电话不通，我一直在金星，几天后才得知全镇有64个村庄、5万人受灾，1.5万亩农田被淹没，9人死亡，经济损失达10亿元。我一听这消息，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话来。可以想象一下，在金星到石浦沿途，看到一批批稻谷倒了，一块块橘园的叶子、橘果铺满地，一个个鱼塘浮着死鱼，村民蹲在田边那种无望的眼神，你的心情会是怎样？我作为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心真的提到了嗓子眼。恢复生产面临重重困难，我将如何交出一份让父老乡亲们满意的答卷呢？说句实话，从那时起，总有一种找不到支点、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我夜里睡觉常常胡思乱想，没法安宁。妻子开玩笑地讲：“你晓得？你夜里睡觉时做的报告比白天还要精彩呢。”

在上级领导的关心指导及各部门配合支持下，灾后恢复工作开始了。我作为工作组组长，又进驻金星办事处。海塘倒塌后，口子大，潮进潮出，有些村庄没法住人，首要任务是修堵缺口。金星乡受灾后，村民们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外出打工，劳力无法及时到位。我们就派出人员，通过分发通知、带口信等，要他们尽快回来重建家园。有一天，我下村走访时，刚好碰到村民李某抱着一袋衣物出门，就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我辛辛苦苦种了5年的600株橘树死光了，3亩塘田的鱼逃走了，还欠3万元债，儿子又要读书，日子真难过。我与人商量好了，到石浦踏黄包车去。”我就跟他说：“我们都晓得，现在大家都有难处。如果村民全部到外面去做生活，看着村庄潮水进进出出，几年后回来还是老样子，日子照样难过。如果及时修好塘坝，你承包的河塘照样可以养鱼赚钞票。古人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目前困难再坚持克服一下。”我讲完后，他将东西放回家，没吭声又走出了门。我以为他没听进去，想不到第二天他就拉来了四五个劳力，自带工具来到塘坝修塘。就这样，在广大村民的支持下，用了半个月时间，213处940米长的缺口堵住了，共完成24万立方米土、石方，这样的速度在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为及时恢复生产，在堵坝修堤的同时，我们着重搞产业结构调整及规划工作。翻耕受灾耕地，使土壤排咸，以利冬种，共组织中型拖拉机及手扶拖拉机15台，翻耕面积11300亩，超额完成县里下达的9500亩计划。为得到第一手材料，我常常到田头取样进行测试，分析盐碱度，进行不同作物试种。在金星工作组搞了一个月，高筒靴没离过脚，只有一天是例外，因在田边走时人滑到沟里划破了鞋子，索性赤脚在田头跑了一天。经过大家辛勤努力，冬种完成较好，面积超过1万亩，创历史最高纪录，而往年一般只有4000—5000亩。

根据县里安排，金石海塘被列为全县1998年完成的十条高标准海塘之一。据测算，这条海塘全长11564米，总造价3306万元，占全县海塘建设工程量的四分之一。镇里财政负担三分之一，其中土方任务需农民负担。这个工作难度相当大，因为受灾后村民经济来源减少，集资不容易。关于土方集资工作，镇党委、政府研究多次，最后定了下来，根据受灾地区的不同程度分为三类，按1 ： 0.9 ： 0.6的比例分配到村，投入土方建设。当时出现了一些农民愿意出力，另一部分农民有畏难情绪的情况，后来通过招标，有一支土方工程队愿以每立方米8元的价格承包，这样村里负担土方的计划就转到集资工作上了。我们下派的工作组下步任务也明确了，即集资、政策处理、抓工程质量。

在集资过程中，我体会到只要工作做到家，绝大多数村民还是愿意配合支持的。我们的实施计划分别按60%和40%进行两期集资。有一天，我到人少任务重的马峙村去看进展情况。我走到一看，村干部没一人闲着，忙忙碌碌的。村办公室里也挺热闹，交集资款的村民络绎不绝。这时进来一位打着雨伞的老婆婆，手捏着钞票。看着她走路不便的样子，我忙问：“老人家，你咋不叫家里其他人来办？”她有点激动，说：“儿子重病走不出，我73岁已没用了。积了一点钞票，死了也带不到棺材里去。现在村里人都晓得要筑塘，我现在也没饿着，出点钞票，为子孙积点德也好。”她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在场的人也都十分感动。后来通过宣传发动，马峙村是全镇集资最快、最好的村之一，第一期就完成了全部任务。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也增强了我的工作信心。最终，全镇除103户外出劳力外，所有村民都参加了集资。

金石海塘全线水文、地貌复杂，政策补偿项目多，政策处理难度大，共涉及各类房屋1020平方米，柑橘158.3亩、9500株，虾塘、蟹塘115亩，各类粮棉田1100亩，坟墓160座，山林地50亩，累计共需补偿756.2万元。除柑橘补偿款可列入高标准海塘建设总投资外，其余由镇财政承担。我在想，不处理好这些问题将直接影响工程的进展和社会稳定。我的手机日夜开着，响声不断。遇到各部门之间协调不好的问题，我就亲自过问，随叫随到。

小湾村村民林国胜有6亩蟹塘被征，他起初有些想不通，对我说：“是否再等2个月，到下半年蟹长大卖了再征，现在是10月，蟹价只有30元一斤，下半年就可卖上60元的好价钱了。”我就对他说：“政策处理事关全局，你这里推迟2个月，其他人就推迟3个月，到明年、后年塘也建不好。延误了时间谁也负不起责任。”他想了想说：“算了算了，我晓得你这个当家人也难当，我亏点本吧，个人损失一点。”回去后，他立即放水卖蟹了。

农村里有一老观念，认为迁坟、拆坟会破坏风水。因采石等需要，涉及160座坟墓拆迁，难度就不用说了。上门做工作，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但要耐得住。雷公山村有一潘姓农户，因采石需要先后迁了两座坟，当涉及他家第三座坟时，他有些耐不住了，说：“我已经够倒霉了，迁了两座坟，今天我不会再迁第三座坟了。要打石头，你们就另外选地方从旁边打好了。”村干部好说歹说也做不通思想工作。我得知情况后，先后三次登门拜访，用真情打动了他，使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www.daowen.com)

工程队进场后，各项施工便紧张开始了。我给自己立了一项规定，每星期走一次海塘，从头到尾仔细踏勘。这么长的海塘，往往要走上一天。那天快吃晚饭时，检查还未结束，人已感觉很疲劳，此时电话响了，原来是金石一标段项目经理黄天敏打来电话，说施工队的运石料汽车过蒲湾塘、永安塘时，村民不同意他们开车进村，理由是路面要受损，影响村容村貌。我马上赶到现场，了解情况后找到村干部，把塘坝施工实际情况一说，并答应完工后修好路面，村干部做了村民工作，马上放行。从这以后，村民与工程队的关系理顺了，工作也容易做了，原来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找到我这里，现在基本上他们能自己解决。

在石浦镇海塘办公室里，挂着两幅图：一幅是金石高标准海塘施工进度表，分成五个标段，进展情况一目了然；另一幅是日气象登记表，以便对全年每一天的实际情况了如指掌。抓工程进度时，这两幅图起到了掌控全局的作用。我们制订了倒计时进度表，每月落实一次。各工程队需对本月有效施工日期估算后，确定施工计划。例如8月份，我们编制了全月31天满负荷运行的计划，在结算和落实任务目标时，挂图里很清楚地记录了用红色圆点表示的晴天天数，也正好是31天。因有这幅图，工程队在汇报进度工作时都没强调下雨、刮风等理由。每个月5日、15日、27日是我们定下的海塘办人员、项目经理、农民监督员必须参加的三方会议，雷打不动，遇到节假日都不例外。

我时刻提醒自己，抓工程质量，决不心慈手软，因为有多少群众关注着这件事呀，我得对得起他们。有一天，我们海塘办与监理、农民监督员一起踏勘海塘情况，发现一个标段的干砌护脚存在石料小、块石的吻合不够紧密、乱石填心等问题。因此，我要求返工重砌，在隐蔽工程手续完成前，不得施工。工程队有人来解释说情，希望这次能过关，下不为例，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我对他说：“如果台风会给你特别开恩，我也就没有理由为难你。”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按照规定要求推倒重来。

为保证金石海塘的封闭性，金石线范围内的两只船排被列入拆迁范围。其中一只船排在政策处理阶段很快被拆除了，另一只船排却未动，因村民要求保留的呼声强烈。我到实地了解情况，并广泛倾听村民的意见，权衡利弊，我认为他们的意见不无道理。因为这个船排建于1994年，是由村民集资185万元建成的，要建坝拆船排必将损及村民利益。我召集有关部门对船排改造设计方案进行多方论证，准备在船厂内新建一座宽7米，黄海高程6.7米的整体活动闸门桥，既可进出修整渔船，又可保证大潮汛时度汛安全。县海塘办很快批复同意。村民得悉保留船排这一消息后，高兴得不得了，遇到我时都笑嘻嘻地说着感谢话。我此时感受到几天来的工作没有白做，体会到了辛苦工作后的舒畅。还有什么比群众对你的工作表示理解、支持、肯定更有价值的呢？站在群众的角度看问题，有时会把事情办得更完善。

在海塘建设过程中，我接触更多的是群众，没有他们的配合协作，我们将寸步难行。为他们谋利益，是共产党人应尽的一份责任和义务。在此过程中，任何考虑个人得失的行为都将失去堂堂正正做人的准则和共产党员应有的品质。

1998年6月的一天早晨，我起床后感到心脏跳得有点快，去年台灾后便有这种感觉，我也不在乎，并不认为有什么大问题。但那天早晨感到有些特别，心脏快跳后又放缓，就这样重复，胸闷得很。我就去了医院。医生诊断后说是心肌供血不足，要求我住院。我说哪有时间呀，还有这么多事要处理呢！医生给我配了一袋药和针剂，要求我每天上午打针并坚持每天吃药。那天我在输液时，接到报告，说是金虎、永安、晓金段出现土方加荷太快而局部塌滑现象。我来不及打完针，立即赶到现场。现场情况让我大吃一惊，几个月来的辛苦劳动白搭了，简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经过研究，决定土方分别填筑至6米时停止加高，然后填筑外海抛石建消浪平台，同时浆砌重力墙，待土方有一段自然沉降后，再分层填筑泥结碎石料。通过应急措施，局面才控制住。住在东片工作组2个月的时间里，朝天门村支书张根荣的妻子在食堂工作，她说她心跳不正常，不知吃什么药好，我就向她推荐“地奥心血康”之类的药试试看。她搞不清是哪种药，我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药来给她看。我生病之事没有跟其他同志说过，就因这件事，工作组的同志都晓得了，劝我回家休息或住院去。可我哪里有这种心情啊，海塘没建成，我的心总放不下来，我就对他们说：“生命在于运动，我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也是在锻炼身体呀。”

1998年9月1日，女儿从象二中考到象山中学读书，她打电话来要我回家聚一聚，并希望我送她到丹城读书去。我人在工地，身不由己。就这样，女儿一个人去了丹城。

目前，金石海塘建设正按目标要求进行着，为保证年底全线竣工，我们仍面临各种复杂的问题，但我们有信心克服。塘坝即使建成了，也要经过大风浪的考验，丝毫不能放松警惕。在海塘建设的这些日子里，我始终感觉到我的工作很平凡但很光荣，我们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凝聚着大家的汗水。没有广大群众的支持，我们将一事无成。以后的路还很长，既然历史的重任已无法选择地落在了世纪之交的我们肩上，我们没有可以推托的理由，要踏踏实实地走下去，我们只有一种信念可以支撑，那就是“人民的利益重于泰山”。

（原载于《抗台壮歌》，1998年）

黄信林 1952 年生。历任象山县石浦镇农技站站长，农业副镇长、镇人大主席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