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义侠

时　间　秋天

地　点　万荣某山村

人　物　冯大伯：男，五十四岁，贫困户。冯大妈：女，五十一岁，冯大伯的妻子，眼睛不好。刘梦田：女，二十八岁，第一书记。

布　景　［大屏：红叶如画。近景：山村中的农家小院，不一定破败，但明显看出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

幕　启　［冯大娘在一旁兜着眼睛择菜，冯大伯气咻咻地上场，把手里提的铣“咣当”扔在地上，冯大娘惊得抬头，眯着眼半天才认出是老头子。

冯大妈　大早起的，发什么神经，把人吓死啦。

冯大伯　这人穷了鳖都欺侮哩！（对门外）唵，我没钱关你妈腿事，给你要过一块馍？还是喝过你一口汤？说我是贫困户，贫困户是短头？羞先人哩！老子发财那几年，你哈在车碾壕尿尿哩！——噢夫，把人脖子能气弯了……

冯大妈　你这没头没尾的，和谁置气哩？

冯大伯　和谁？大会计！大早起的，叫我填表，说我是贫困户，还把我名字放在头一位，唵，你把袜子脱了，赤片脚搁我脸上踢几下都比这强！我就不填喔表，看你能把我开除这柳林岭咋的！

冯大妈　（略有所悟）我看你把好话当瞎话，拿着擀杖吹喇叭。我想人家会计是好心，咱这几年就紧吧嘛，政府帮咱脱贫，也是关心咱。你就不该和人家上劲。听说还有几家争着要当贫困户呢。

冯大伯　争着当贫困户？什么人嘛，哼（冷笑），就看见那几个扶贫款。他当是到北京领奖哩，光彩？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我就不当贫困户，白白拿政府几千元，打脸！

冯大妈　我看你呀，是要饭的盖洋楼——穷架子不倒。

冯大伯　穷？穷怎么啦？叫你炼得吃毡子片啦？一辈子，你就总和我尿不到一个壶。现在这世道，要说谁光景过不了，就没法给人交代！当一天小工都挣一百元，买一袋面都用不了。唉，要不是这熊娃花了咱这么多钱……

冯大妈　你又提这事。（抹眼睛）花钱也没救下娃的命呀！唉，媳妇也走了，家散啦！

冯大伯　人家年轻轻的，不走守你哩，还是守我哩？你忍心？干干让人家守了三年活寡，花了七八十万，多一半是伢媳妇借的，唉，前世欠的今世还，这是命！

冯大妈　多好的媳妇呀，咱娃就没法消受……苦了咱的萌萌了，没爸缺妈的，唉……（流泪，第一书记刘梦田提一箱奶，见此情景，神情顿时黯然）

刘梦田　大伯大妈……

［大伯抬头，神情愕然。

［大妈费力地辨认着。

冯大妈　噢，听声音是第一书记呀。他爸，快叫书记坐，我就爱听她说话。

冯大伯　田书记，你来就来了，还拿……咳！

刘梦田　大伯，你和大妈就叫我梦田吧。县里有个会，我来迟了。情况我知道了，怨我们的工作做得不细。

冯大妈　唉，我说梦田呀，这怨不上你，你大伯一辈子就是喔牛脾气。［冯大伯扭头要说什么，置气地把话憋了回去。

刘梦田　大伯的脾气我知道，个性强，不服输，不想让人小看。

冯大伯　田书记，说实话，要是放在前几年，我能是这样子？嫌我说话难听，我心里就不服气！唉，要不是这熊娃，八十多万呢……撇了我老两口不说，还亏了人家娃娃，年轻轻的……（抹泪，叹气）

冯大妈　田书记，不提这事不伤心。娃殁的那天，死死地拉着他爸的手不放，一个劲儿地流泪，他说，好爸妈，我病了有你们照顾，（几乎放声痛哭）可是……可是你们老了，谁管你们呀……媳妇也哭成了泪人，她趴在娃身上放声哭着说，咱爸妈，我，伺候一辈子……连在跟前的医生也哭了……

冯大伯　娃病重的那几天，村长来了，乡长来了，乡邻四舍的乡亲们也来了，他们拿着鸡蛋、牛奶、捐助款……唉，我知道乡亲们手头也紧呀！那天，正赶上县委书记、县长下乡调研，他们也赶来了，我，我这心里头……(www.daowen.com)

冯大妈　媳妇走的那天对着娃的像磕头，抱着萌萌死活不丢手，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她哭着说，好爸妈，我就是走到天边，也是你的亲闺女……就这一句话，一下子哭倒了半巷人！……梦田书记，那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媳妇哭得放了声，（泣不成声）我恨这娃撇下我老两口不管，我看娃媳妇和孙女恓惶可怜……多好的媳妇，命咋就这么苦呀，唉，造孽呀……（几乎哭出声来）

冯大伯　（抹泪）就是那时候，她的眼睛就看不清了。唉，多好的政府，好心眼的乡亲，咱一个草民百姓，搅和得四邻不安，我担待不起呀！还有媳妇，逢年过节总惦记着我老两口……能认这么个好闺女，也算是咱们的福分了……

刘梦田　（感动地）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大嫂。

冯大妈　谁说不是呢？当时也有人说让媳妇把孩子带走，女娃娃，一门亲。可媳妇执意要把娃留下陪我们，她嫌我和他爸两个人孤单……

冯大伯　没见过这么心善的媳妇，逢年过节不说，平素间小两口也常来常往，每次手都不空，他俩是教员，很忙。还说今年寒假到西安给他妈看眼睛哩……

冯大妈　刘书记，我们不想当贫困户，也不是谁置气。说看不上每年几千元的救助款那是假的。那几年，娃看病花了八十多万，人还殁了。当时我死的心事都有。多亏了政府和乡亲们，给钱，给物，掏心窝子宽慰我……不过，这人心啊，要知足哩……

冯大伯　刘书记，我实在是看不惯有的人，游手好闲怕下苦，大钱挣不下，小钱看不上，成天钻在麻将场上。当然也有的光景就是不好过，需要帮助。更有一些人，光景过得油和面，也想当贫困户，就看上那几千元。我看不起他们！（又拧上劲）把我和这些人放到一起，我成了什么人？啊？还把我放在了第一名，这是猪尿泡打脸哩，喔虽然不疼，臊气难闻！

刘梦田　大伯，你先别着急。我们抓精准扶贫，就是要救助那些真正需要帮扶的贫困家庭，这就是扶真贫。通过真扶贫，让这些家庭在政府和社会的帮扶下，同时通过自身的努力，达到脱贫的目的。

冯大伯　（执拗地）反正，反正我不当贫困户，也不是贫困户，谁爱当叫谁当去，羞先人哩。叫人小看戳脊背。

冯大妈　你这货咋就这么驴。就不听田田说话！其实田书记说的也有道理，有时我也在来回想，咱老了能凑合，萌萌娃一天天长大，要上高中，上大学……（对冯大伯）你有本事？把欠的账全还了，卖油的敲锅盖——牌子倒不小。

冯大伯　啥？我冯老大是什么人？是男人！是咱乡里的第一个万元户！那几年村里修路，盖学校，我几千几千往出拿，在县里喔大礼堂县长给我发过奖！……娃看病花了钱，但县里帮了，乡里给了，村里从来就没有空过，就连五保户她二婶，也把村里给她的奶粉也给娃送过来了。（激动，流泪）咱还要咋哩？啊？刘书记，我，我是还不起这份情呀！

刘梦田　大伯大妈，告诉你们吧，我也是山里的穷孩子，要不是党和政府的帮助，哪有资格上大学，哪有今天？大伯，你听我说，只有咱们真正脱贫了，才能为政府和嫂子减轻负担，才会为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才有能力报答社会，报答帮助过咱们的人！才会让死去的大哥安心！

冯大伯　（触到痛处，揉着眼睛）咳，刘书记，我……（蹲下）

冯大妈　刘书记，别看我和他吵，几十年了就是喔犟驴脾气。其实他喔心事我知道，一辈子不服人。有时我也在想，这几年政府管得不少了，还给萌萌办了贫困生，一年还给一千多块钱，咱总不能老钻在政府怀里要奶吃吧？这哪是个头呀。我和你大伯看电视，唉，恓惶人多着呢，政府担子重呀！看到电视上有的山区的孩子吃不好，穿不上，咱们心疼呀，我和你大伯看一次哭一回。凑我和你大伯现在还能动弹，收废品，挖药材，帮不了忙，省一点是一点，欠下的账总有一天会还清。这几年，我们也把政府拖累扎啦……

刘梦田　大伯大妈，正因为是这样，党和政府才把咱作为重点帮扶对象，县上给咱分下五十多只羊，村民代表大会讨论过了，决定分给你十只饲养，我想这也误不了你干农活，收废品。另外割草也能捎带挖药材，过不了几年就是一群……

冯大伯　让我养羊？要是这……倒好……只是，不过，（不好意思地）田书记，你看，我这，贫困户……就不要公示了吧……

刘梦田　大伯，公示是为了让大家监督，也是为了做到公正，这是必须的。

冯大伯　那，那就把我的名字挪到后边去，反正我不想当贫困第一名！

冯大妈　田书记，你看我说对了吧？你大伯呀，把脸看得值钱！（对冯大伯）前后还不是一样的！

冯大伯　（执拗地）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就明明不一样！扎眼，叫人看了窝心！（挺起腰杆）梦田书记，要是这样，我还真不信了，我冯老大呀，为了让政府放心，让我可怜的娃安心，乡亲们再不为我费心，大家看着吧，过不了几年，我冯老大呀，不光是养羊专业户，也是脱贫致富专业户！（对二人挽起袖子，再次挺胸抬头）梦田书记，你信不信？

刘梦田　我信，我们大家都相信，冯大伯……

冯大妈　（爱怜地）看你喔样子，要饭的戴了运动帽——穷得精神！

冯大伯　你今天算是说对了，咱脱贫攻坚啊，要的就是这种不认穷、不服输的精神！

三　人　对，不认穷，不服输的万荣精神！

［三人造型，幕落。

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