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第二节 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

第二节 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

时间:2023-05-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概括起来集中体现为死亡、自然和美合而为一。三岛由纪夫的这种美学观在当时具有强烈的反现实性。这寥寥数语充分反映了三岛美学观的基调。可以说“死亡”、“自然”和“美”合而为一是三岛由纪夫努力探寻的理想的美学价值观。《忧国》是三岛由纪夫追求“残酷美”美学的一部实践作品,也是其自认为最出色、最满意的作品。

第二节 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

三岛由纪夫是日本现代唯美主义倾向的小说家、剧作家,曾被川端康成视为“继承日本传统文学的接班人”。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概括起来集中体现为死亡、自然和美合而为一。在三岛的文学作品里,“死亡”并不意味着生的终结,而是对非现实世界的憧憬,它给人产生一种甘美的幻想;“自然”不是一种单纯的背景,它既包孕了生,又含有生的对立。它总是以其恐怖的美把生带到虚无的彼岸。三岛由纪夫的这种美学观在当时具有强烈的反现实性。

我拼命地舍弃当时的现实,在文学方面,我已经同别人断绝来往,可以认为正在尽量沉醉于微小而孤独的美的趣味中。……远处大城市的空袭是壮美的。火焰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像是在黑夜里遥看高座郡平原那边,死亡和毁灭的盛宴所发出的篝火的光亮。在这些日子里,我大概确实是幸福的。

这是日本战后派异端作家三岛由纪夫在《我的周游时代》里的一段自白。这寥寥数语充分反映了三岛美学观的基调。在战争期间,他醉心于日本古典主义的文学艺术,拼命追求超现实的夭折美、死亡美。战后,他带着强烈否定现实的情绪,一心重塑“皇国传统文化”的美学。

三岛由纪夫(1925—1970)是日本现代文坛多产的作家。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发表了几十部独具美学思想的作品。如《烟草》(1946)、《带着假面具的自白》(1949)、《潮骚》(1954)、《金阁寺》(1956)、《忧国》(1960)、《富饶的海》(1971)等等。纵观三岛的文学作品,不难发现死亡、毁灭、自然在其笔下是极其壮美的。可以说“死亡”、“自然”和“美”合而为一是三岛由纪夫努力探寻的理想的美学价值观。而这一美学观又是基于追求王朝文学、武道文化之风的基础上的。

三岛从不讳言他崇尚武道文化的美学,以“文武两道论”作为自己审美价值的取向。1966年他在与岩谷大四对谈《文武两道》时,明确地指出:

我认为,归根结底,文学的原理仍然是一种生存的原理,死亡的原理应在文学之外。我所说的死亡的原理,是指斩首之类的死。就我而言,死于剑下,并不在意。但我决不愿死于文笔。文笔之原理,正在于执拗求生,求长生不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十分怯弱、贪生的事业。但不如此则不会成大器。可是,剑的原理除了痛痛快快地去死,还有什么呢?两者是互相矛盾,不共戴天的。正因如此,我才主张文武两道。我的主张是,在自身之中,具备文、武这两种互相矛盾的原理。(29)

他还认为:“所谓英雄,是与文人相对立的。对他本人而言,最具魅力的光辉形象是光荣的英雄,而非伟大的文豪”。(30)他常以此来对照、反省自己,努力为自己“或文人或英雄”作一选择,最终他还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两者选一,实践了所谓“英雄”的壮举。在他冲击自卫队、剖腹自刃前一周给美国友人的信上说:“我在很早以前就考虑,希望自己作为一名武士死去,而不是作为一名作家。”(31)可见,作为文人,三岛的骨子里充满了浓重的武士道精神。

死亡本是人生旅途中必然要达到的终点,是一种自然的过程。然而,死亡却各有所异,既有自然死亡,也有非自然死亡。三岛极力赞美、憧憬、追求的恰恰不是一种人类属性的自然行为,而是具有强烈震撼力的切腹之死。他认为武士剖腹身亡的那一瞬间,是至高无上的美。这也是日本中世纪就形成的美学传统。因为切腹的特点就在于违背人的本能,让意志战胜本能,用自己的勇气、毅力和意志去克制本能,以此来表达强烈的“克己”的武士道精神。三岛运用武士传统美的形象,来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把切腹之死看作是一种至美的艺术。并把它归结为“残酷美”,用它来增加作品的力度。因此,武道的非自然死亡成了三岛文学大肆渲染的主题之一。这一点在《忧国》里得以充分的体现。

《忧国》是三岛由纪夫追求“残酷美”美学的一部实践作品,也是其自认为最出色、最满意的作品。以至后来他把它搬上银幕,而且自编、自导、自演。故事以“二·二六事件”为背景,1936年2月26日,少数皇道派青年军官发动军事政变,以武力向天皇兵谏,强烈要求推行极右的军国主义政策。叛军袭击了首相官邸、警视厅、杀死了大藏大臣和教育总监等。三天后,兵变被镇压平息。主人公武山中蔚是“二·二六”叛军的同伙,由于新婚在家,未参与此次政变行动。当他奉敕命前去镇压叛变的同僚的前夜,在与妻子充分享受肉体之欢后,爱与死的矛盾冲突久久地折磨着他。为了获得“舍生取义”的最大喜悦,他毅然地剖腹自戕,并留下了最后一句“天皇万岁”的遗言。他的妻子也追夫而去。作者把武山夫妇那炽热浓烈的爱和残酷悲壮的死糅为一体,由衷地歌颂了他们对死亡的从容和坚定,使读者为他们的“壮举”而感叹。

另外,为追求死亡这一主题,三岛的文学一再表现出对杂乱无序的现实生活的恐惧,他笔下的主人公几乎个个对现实抱有敌意,其行为也都是与现实难容的。《午后曳航》中的塚崎龙二、《落入水中的瀑布》里的阿升、《镜子之家》的清一郎、《美丽的星辰》中众多的亡命者等等,他们个个都拒绝现实生活,对非现实的理想世界抱有极大的憧憬。如何理解这难解的现象,就必须对三岛在战争时期所形成的价值观加以认识。战争时期他是接受军国主义思想教育,由小学、中学毕业,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律系的。“战争奇妙地教会了他一种伤感的成长方法,并对战争期间流行的死的教义有着官能上的共鸣。”(32)他虽然因体格孱弱,被列入第二乙种合格征用兵,但当其刚刚接到征兵令时,就曾希望自己有个快活的战死。当他看到天空中飘洒的传单,接过父亲手中英文抄件时,“不用浏览一遍就了解了事实。这并不是战败的事实。对我来说,只是对我来说,这是可怕的日子将要开始的事实。光听到它的名字,我都会浑身发颤,而且它决不会来。我这样地在继续欺骗我自己。事实是人类的‘日常生活’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明天起将在我身上开始了”(33)。他恐惧战败后的现实日常生活,他拼命地寻找舍弃现实的出路,终于他感悟到只有依靠日本感性中的“死亡”和“自然”,才能真正地完成超越现实、拒绝现实、奠定“理想世界”的公式。

三岛的“理想世界”是恢复天皇权威的“皇国传统”和“皇道文化”。当然,他所宣扬的天皇观是带有强烈的反民主主义、反共产主义政治因素。尽管他一再标榜自己的天皇观“是以文化价值——美、道德等方面来把握天皇,而不同于现存右翼分子的天皇观。”(34)看起来他是在追求纯文化上的概念,而非政治概念。但是,正如东京大学教授林健太郎所评说的那样:“三岛由纪夫对文化的概念理解得太狭窄了。美和道德是文化的组成要素,且文化还是大于包含其要素的东西。天皇虽然不是政治上的权力者,但他毕竟是在很有效地发挥着政治作用。从这种含义上来说,政治制度也是文化的一个重要环节。如果天皇能成为一种文化,并把美、道德的源泉都硬加在天皇身上,那么不仅对天皇来说会感到迷惑不解,而且这也违背了历史的事实。”(35)显然,三岛的天皇观并不是脱政性的文化概念。他要恢复的天皇制并不局限于战争时期的绝对主义天皇制,而是自古以来作为“国家和民族统一象征”、“文化概念”的传统的天皇制。他一再强调:“要想日本文化全体性的复苏,就必须依靠天皇,捍卫日本文化,就要捍卫天皇。”(36)同时,他还赋予现代天皇新的概念:即“天皇应是近代国家理论和美的总揽者。”(37)可见,三岛所要恢复的不仅仅是军国主义。

在三岛的作品里,死亡是对非现实世界的憧憬,并不单纯地意味着生的终结,死亡是通向梦想世界的,正因为如此,它使人产生一种甘美的幻想。三岛说:“死亡这一观念在我的工作中仍是最甘美的母胎。”(38)在他的小说里死亡的念头给予主人公们无比的幸福。从《忧国》到《英灵之声》、《盗贼》、《美丽的星辰》,主人公在死前的一瞬间都从内心充满了一种幸福感。如明秀(《盗贼》的主人公)在死前,“听到了命运之神即将降临的轻快的脚步声。万象悠然地伸出它的手,柔声地向他赞颂着死亡。忽然,有一种诱惑向他袭来,自己仿佛就是命运的宠儿。”(39)毋庸置疑,死亡所带来的这种“特权式”的幸福感是与现实生活中的幸福相悖的。在他们的意识中,现实遭到击溃,梦想和自由得以新生。因此,在三岛的作品中,死亡就是逃避现实,拒绝混沌、无味的生。只有死亡才是最完美、最有序、最闪光的亮点。三岛的美学体现的就是死,就是生的不在。当《金阁寺》的主人公把象征美的理想的金阁寺化为一团灰烬时,不在的美则达到制高点。三岛是极力推崇日本传统文化的感性作家,美学的传统意识对他而言就是由存在到不在,由生至死的转化。(www.daowen.com)

我们在三岛文学中除了由死亡的主题论及到美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由美涉及另一个主题——自然。自然既包含了生,也含有与生的对立。《禁色》中的老作家俊辅曾这样说:“自然在尘世无法到达。这么说,你也许会领悟的。所谓美就是关于人类的自然,是置身于人类条件下的自然。”(40)这里把自然纳入美的理想境界,对三岛来说,自然虽然是生的母胎,但它又是极其远离那充满动摇与不安的生,随着虚无空间的扩大,常常洞察生的破灭。换言之,所谓自然就是死亡,就是实在中的不在世界。如果说美的理想是把存在化为不在,同样,艺术的理想就是模仿自然,即剔除生的混沌,人为地制造出自然的静谧。《休火山》中,三岛由纪夫写道:“艺术家生活的表现行为是多么缓慢的死亡啊。精神模仿肉体,肉体模仿自然,总之,模仿自然——死亡。自然就是死亡。”(41)

“自然”在三岛的作品中常常不是一种单纯的背景,它总是以其恐怖的美把生带到虚无的彼岸。在表现自然时,他最常描写的自然景观大海。也是读者脑海中最常浮现的美丽、壮观的景物。只是从三岛笔下的“大海”里听不到法国作家兰波在《醉汉船》中所描绘的那种生的喧嚣声。三岛的大海由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所以它象征着不在之物的绝对美。《鲜花盛开时的森林》中出现的“大海”是三岛作品中各种大海的原型。

站在高处望去……小镇尽头有一片稀疏的、剪影似的松林,大海像美妙地装在杯盘里,静静地泛着粼粼波光,有两三个像绣球花似的东西在海面上缓缓移动,却原来是白帆。……老夫人肃然站立,沉默不语……,来客蓦然回首,只见青楝树随风摇曳、喧嚣着,当它那高高的枝梢被拽到一边时,一片洁白耀眼的天空映入了他的眼帘,不知为什么,烦躁和不安攫取了他的心胸,客人或许感到自己在与‘死亡’为邻,与恍如陀螺的生命——那极其清澈的静谧,可以说就是与一种近似死亡的静谧为邻……(42)

这里所展现的自然是一片宽阔的乌有的世界,所谓对“大海”的憧憬无非是对实在那边的憧憬。“自然”作为对生的逆设定,几乎同“死亡”是同义的,也就是说“自然”和“死亡”是三岛文学中超越现实的两种表现形式。而且所谓美的创造就是人为地制造“自然”和“死亡”。

最能体现三岛文学关于死亡、自然和美相统一的作品是《禁色》(1951)。它描述的是老作家俊辅让同性恋美男子悠一不断诱惑女性,以达到其向那些拒绝他的女性们报仇的目的。俊辅与悠一是同性恋关系。俊辅把悠一视为“美丽自我”的化身。他利用自己的计谋操纵着悠一,以实现其无法达到的目的,即利用个人的美貌征服女性。悠一提供给俊辅的是这位老作家所缺乏的美男子这一自然属性,其实俊辅要实现的不是对社会的报复,而是对女性这一自然存在的惩罚。悠一对俊辅来说体现着美的理想。因此他们身上体现着两种美:悠一象征的是生的美,俊辅代表的是死的美。在这里,美是“关于人类的自然”,死亡只是“精神和自然的和解、精神和自然交合的一瞬”,总之,杂驳的人类,其生决不会得到自然所拥有的绝对美,只有在死亡中才能和自然融合,当其化为无时,才完成自我。这就是三岛由纪夫所提出的美学核心:即美是自然,死亡是由精神到自然的唯一出路。

三岛的这种美学观(死亡、自然和美)在当时具有强烈的反现实性。战后的社会体制使三岛由纪夫陷入精神破灭的境地,他所设定的所谓“文化概念”的天皇制无法确立,而新的价值体系又无法在他身上扎根,因此他只有在否定现实世界、否定战后的社会价值体系中,寻求完善的自我的价值观。

他的这种美学观的形成主要是源自日本浪漫派的“复古”意识和中世纪的美意识给他身上烙下的印迹。

早在中学时代他就十分爱读英国19世纪作家王尔德和日本浪漫主义诗人伊东静雄的作品。当他的第一部作品《鲜花盛开时的森林》经国文学老师清水文雄推荐发表在《文艺文化》时,他结识了不少该杂志的同仁,间接地受到了浪漫派的影响。战时的浪漫派主张与现实保持距离,着意挖掘日本传统文化的精华,执意追求日本古典美,务求在保持昔日天皇制这一传统的民族感情中,寻找解救“混乱时代”的可能性。而日本的古典美或称古典主义则是根植于日本中世纪社会的文学。它具有怀旧复古、思想保守、反对创新、否定现实的特点。而宣扬封建传统的忠君、武道文化的武士道德修养书《叶隐》则是古典主义所追求的主要内容。它从深度和广度上都长期地渗透、浸润到日本人及日本社会的意识形态里,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所谓“武士道精神”。那令人恐怖,又被武士视为英勇非凡的“剖腹自杀”也成了日本人的传统文化的“国粹”。在日本人的传统美意识中,死亡并不是一种消极可怕的行为,而是一种修身律己的美德;死是生的延续,是道德的自我完善。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克己舍身。由生到死是迈向更高一层境界的行为规范。因此,日本人的这种生死观带有浓重的佛教禅学思想和武士道精神。

另外,代表古典主义的剧种能乐对三岛的影响也至关重要。他曾在《日本的古典文学与我》一文中明确指出:“能乐给我的影响最大”。1956年他创作了戏剧集《近代能乐集》、《鹿鸣馆》。能乐也是中世纪贵族文学的产物,它具有强烈的非现实性,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艺术。宣扬复古守旧、因果报应、武士道精神和儒教伦理是它的特色。总之,日本古典主义美在三岛文学和三岛行动原则上架起了一座桥梁,为他创造死亡、自然、美三位一体的特异美学提供了丰沃的土壤。日本现代著名文艺评论家松本鹤雄(1934— )说,三岛的文学是“日本浪漫派精神,贵族情趣和对王朝文化的憧憬的结合,并转化为‘天皇神格化’”(43)。所以说,战后民主主义体制建立,天皇宣布自己非神的《人的宣言》后,他表现出一种“非常讨厌战后的天皇观”的情绪,当他于1970年11月25日策划武装政变失败,看清修改宪法无望,不再对自卫队抱有幻想时,仍面对皇宫方向,跪下,高呼三声:“天皇陛下万岁!”然后,以最惨烈的剖腹方式来反对现实社会,以死来捍卫其新的天皇观,重演了一幕《忧国》。

此外,希腊古典主义对他美学思想的形成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在13岁那年,他得到父亲的礼物——雷尼所画的一帧殉教图《塞巴斯蒂昂·圣》的画像。塞巴斯蒂昂生于3世纪中叶,后任罗马军队的近卫军长官,传说是出于秘密传播基督教而于30多岁被人杀死。画中他被乱箭射死的形象深深撼动了少华时代的三岛由纪夫。他看到赤身裸体、熠熠生辉的塞巴斯蒂昂那拉弓挥剑的健壮的臂膀,是一种男性美的力量的象征。无论是他“挺起的胸膛、紧缩的腹部,还是微微扭曲身子的腰部周围,都迸发出一种不是痛苦、而是音乐般的倦怠的逸乐的震颤声。”(44)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他“整个人被一种异教式的欣喜所震撼”。他受到塞巴斯蒂昂殉教的精神、官能上的青春、力量、残酷美的感染,深深地陶醉于其中。

集三岛美学大成的当属他自杀前完成的遗世之作《丰饶的海》(1965—1970)。它共分四卷(《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集中体现了作者本人的全部创作的基本特色,预示了作者以后所要采取的行动。日本评论家把这部作品视为“三岛由纪夫文学的最高杰作”。三岛文学在艺术上倾向唯美,其作品语言华美、古艳、文体超逸,思想性、逻辑性很强,并以描写细腻的心理见长,抒情色彩浓重,备受川端康成的赏识。他曾多次获得各种文学奖项,并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足以证明三岛由纪夫在现代日本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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