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威尼斯人是闲着的。当时威尼斯中心的马拉莫科挤满了从周边岛屿赶来支援的人们。大家都很清楚,此处是敌人的首要目标。众人齐心协力,积极备战。内陆城镇基奥贾(Chioggia)陷入了一片火海,这反而更激发了众人的斗志。
然而,几乎就在基奥贾的熊熊火焰升向天空的同时,法兰克人的大型战船也驶近了佩莱斯特里纳的海岸。站在马拉莫科教堂的钟塔上,仿佛可以看见法兰克士兵陆续登陆的景象。
这时,有一个男人提议说与其付出无谓的牺牲,不如撤退。
“还能往哪儿撤呢?”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这个男人似乎早有打算。站在他身边附和的另外几位,看上去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大家决定听从他的意见。
24小时之后,马拉莫科的街上见不到半个威尼斯人的人影。长驱直入的法兰克士兵彻底捣毁了空城,然后将之烧成灰烬。
那个时候,威尼斯人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拔起了伫立在海中,原本用来标示船舶航行区域的木桩。没了这些木桩,如果不是经验特别丰富的水手,即使涨潮时,船也很容易搁浅;若遇上退潮,哪怕小船,也有误判航路的风险。
另一方,因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威尼斯的首都马拉莫科而士气大振的法兰克人,正驾驶着战船驶向潟湖中心,他们打算一举歼灭逃进沼泽深处的威尼斯人。此刻,面临国家生死存亡的威尼斯人,已组建好船队,起帆准备迎击。就在两军的船队驶近到弓箭射程的距离之内时,威尼斯的战船突然开始后退。法兰克船队乘势往前追,威尼斯人左躲右闪、四处逃散,就这样重复了几个回合,威尼斯所有的战船与敌人拉开了距离。
法兰克人依然紧追不舍。就在这时,只听见有人大叫:“船动不了啦!”伴随着惊恐的声音,战船一艘接一艘地搁浅。一眨眼的工夫,海水开始退潮,海滩上到处散落着船底深陷入泥浆的战船,场面凄惨不堪。
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的法兰克士兵们,还没缓过神便看到无数艘威尼斯人的小船急驶而来。原来威尼斯人早就计算好退潮的时间,换乘小船出击,因为小船在浅海上也能自由航行。一支支火箭射向无法动弹的法兰克大船,船帆很快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吞噬了整个甲板。法兰克人想救火,却找不到水。束手无措的士兵纷纷跳下着火的大船,可一落地,双脚又陷进了泥沼里。
面对站立不稳的敌人,威尼斯人气定神闲地射出一支支利箭,犹如打靶练习。只有寥寥几艘法兰克船能够侥幸死里逃生。因为这几艘船排在船队的末尾,所以当看到退潮时,它们慌忙地折返外海。
滩涂上,那些烧焦的船骸仍然冒着黑烟,数以千计的法兰克士兵横尸泥沼之中。不过,最多也就几天的时间,随着潮起潮落,这一切都会被冲进外海。就这样,威尼斯人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结束了他们的首次战斗。
然而,威尼斯人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却是在一年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曼与东方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签订了合约,查理曼不仅正式放弃对威尼斯的领土权,承认威尼斯隶属拜占庭帝国,而且允许威尼斯人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自由通商。这对于已经取得拜占庭帝国境内自由经商权的威尼斯人,以及预见到贸易将是国家未来的威尼斯国而言,无疑是一场空前的胜利。
法兰克王国的首都帕维亚(Pavia)的集市上,出现了越来越多从波河溯流而上的威尼斯人的身影。他们什么都卖,据说在帕维亚的集市,甚至能从威尼斯人那儿买到君士坦丁堡皇帝御用工厂织纺的红色布帛,要知道那可是皇帝做赏赐用的名贵物品。
当海外的威尼斯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之时,他们在国内的同胞也开始着手建设一个真正的、恒久的国家。
威尼斯人决定把国家的中心从马拉莫科迁移到里亚尔托。法兰克人的攻击,已经充分证明马拉莫科在国土安全问题上有致命的缺陷。
首先,马拉莫科面临亚得里亚海,如果敌人组成舰队,这里是守不了多久的。(www.daowen.com)
其次,如果基奥贾被攻破,敌人可以沿着陆地一路杀来。尽管涨潮时两地之间的道路会被潮水隔断,但只要用古罗马时代开创的建造临时渡桥的方式,将小船连接在一起,再铺上木板,就能轻而易举地运送大量的士兵。
威尼斯人虽然战胜了强敌法兰克,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们还是继续往潟湖的中央撤退,尽量远离陆地。
当时的里亚尔托由几个很小的岛屿组成,岛上只有渔民居住。与潟湖的其他岛屿相比,它位置偏僻,到了涨潮时,只有很少一部分陆地能露出水面。如果要把国家的中心设在此地,一切需要重新开始。不过,里亚尔托也有两大优点。
第一,它位于潟湖的中央,距离陆地最远。
第二,由于是沼泽地,不直接连接外海,它非常安全。只要把通往利多(Lido)的水路建成港口,一些地方甚至可以停泊大型的船只。如果再拥有实力强大的海军,这里不仅能抵御外敌,而且可以凭借代步用的船只,开拓海上贸易。9世纪初的威尼斯人,与他们当年为了寻找一片安身之处东躲西藏的祖先们相比,显然有很大的不同。
威尼斯人在他们的第十任元首昂内尔·帕契帕索(Agnell Participazio)的带领下,进行了最后一次全国大迁移。在这片潟湖中,不会再有比里亚尔托条件更好的地方了。所谓背水一战,大抵如此。
就这样,在我们如今看到的地方,威尼斯开始了它的建设。20世纪后,威尼斯铺设了连接大陆的铁路。在此之前,它始终是一座以船代步的海上之城。
当时的亚得里亚海最北端
有关威尼斯人的建国,这里我会以土木建筑作为重点来展开。在历史学家的著作中,有关这部分内容,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对学者们而言,或许政治经济、社会构造以及战争的论述才是重点,但我不认为如此。如果我们知道古罗马的大道是怎样建设及维修保养,便能很好地理解古代罗马人的性格。同样,如果了解如今叫作伊斯坦布尔的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征服之后,其建筑风格发生了哪些变化,对于认识土耳其,这个在15世纪成为威尼斯人宿敌的民族,会有所帮助。一个国家的建设,反映了这个国家的民族性。建设国家是一个漫长的进程,因此它的发展走向,决定了民族性格的形成。
住在威尼斯的人们,人格必然会变得非常独特,就像威尼斯是任何城市无法比拟的。——歌德
在拿破仑1797年攻占威尼斯的10年之前,歌德曾造访过威尼斯。彼时的威尼斯,国家建设和人口的增长已经结束,正走向最后的衰败。然而,歌德却说不能用肉眼去看威尼斯,而需要用心灵之眼。他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
围绕着我的所有事物,都充满了高贵。它们是在人们齐心协力创造下诞生的伟大的、值得尊敬的作品。这座宏伟的纪念碑,不是为了哪一位君主,而是全民族的丰碑。
的确,威尼斯共和国是全体国民努力的结晶。我不知道还有哪一个国家,会像威尼斯共和国那样彻底地反对(个人)英雄主义。
话说回来,是不是每一名民众都能够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用实际行动去改善它,甚至懂得利用呢?我想就算歌德也不会同意。理解与行动,两者之间不能简单地画上等号,唤起民众积极性需要一个“契机”。那些对行动前的“契机”不屑一顾的人,想必总是失败;能看到这一点的人,才是优秀的领导者。
如果说5世纪时的威尼斯人为逃避阿提拉,决定移居到芦苇丛生的沼泽地的契机是神的指示,那么,又是什么契机让9世纪的威尼斯人愿意再次从零开始,为建立恒久的国家,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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