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空间的存在，为何以及如何影响文化生产的完整性，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作为文化产品的销售环节；作为文化企业的业务；以及根本的，作为文化产品价值的生成环境。

以艺术摄影来说，城市文化空间以不同形式深刻地影响了这种文化形态在中国的发生和发展。这是一种看似相互矛盾的关系：数码化是当代摄影影像生产的主导方式，数码化以字节存在并通过电子或网络平台传播，相比其他以有形形态存在的文化产品，影像似乎是最不需要借助特定地理位置实体空间的文化形态。但是正是这种看似矛盾、实则不然的关系，更能说明文化空间对文化形态的影响，这里的讨论基于对摄影相关的文化空间运营者和摄影师的访谈。

文化空间对文化形态产生重要的影响，特别是民营文化空间在新业态的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发挥了不可忽略的作用。公立美术馆的立场相对稳健和保守，早期并不接纳当代摄影这种新形式，于是各种替代性空间应运而生，为摄影艺术提供了生存和试错的机会，也催生了体制内和体制外两种平行的文化生态，在评价标准多元化的语境中，两种艺术生态是平等的。美术馆的存在对摄影行业具有积极的作用：对摄影师而言，“当然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进入一流的美术馆，意味着摄影作品得到较高程度的认可”（摄影师F访谈）；从摄影史角度来说，“让摄影艺术能够与其他艺术门类匹敌和竞争”（摄影师F访谈）。越来越多不同规模和不同经营主体的美术馆、画廊、艺术空间的存在，总体上推动了艺术行业的发展，但是也不可避免地滋生了参差不齐作品的出现，导致行业规范的缺失。

文化空间的存在是文化产品销售的重要平台。从产业角度来说，文化空间是文化产品产生经济效益的一个环节。在艺术摄影领域，“实体空间对于作品销售而言，更加直观，特别是对于文化产品生产和交易的机构来说，不仅是讲情怀，还要做生意”（光之画廊访谈）。经营实体空间的目的不仅在于给摄影师树立业内标杆，还有销售更多作品：

摄影作为艺术品存在时，需要有实体的感觉才可以销售。没有多少买家和藏家是关注网络传播后就购买艺术品的，我们还是希望线下做高质量的展览，吸引更多优质高端客户。（现代艺术基地访谈）(www.daowen.com)

文化空间构成文化企业经营项目的完整性。规模以上文化企业涉及面广，举例来说，现代传播（HK0072）是一家跨媒体的综合型文化企业，于1993年成立、2009年在香港主板上市，主营业务涉及数字媒体、纸质刊物和艺术空间三大类，涵盖文化、时尚、生活方式、商业和艺术等内容领域。现代传播在上海经营的文化空间位于8号桥创意园区，包括《艺术新闻》《理想家》等刊物的采编办公空间，以及名为“现代艺术基地”的两层楼展览空间。对文化企业而言，展览和杂志的立体传播方式有利于文化品牌的建设，文化空间在这个过程中既可以作为独立运营的产品，也可用于整合其他产品的资源：

数字媒体和纸质刊物在进行内容生产时会涉及大量文化产品，特别是摄影作品，自营文化空间对这些原创性摄影作品进行深度挖掘，对传播媒体企业而言是一种新的尝试。（现代艺术基地访谈）

文化空间的存在和运作，影响文化产品的价值生成。文化空间创造了欣赏艺术的环境和氛围，不仅是文化空间的硬件设施，宽敞舒适的环境的确有利于欣赏，更重要的是，文化空间能够使人们意识到艺术文化的重要性。文化空间的存在提醒我们注意，文化产品的价值应该与承载的物质空间连接起来。文化产品和服务的价值受到展演环境的影响，或者说，展演空间也是构成文化产品价值的一部分。不同环境所联想的历史价值和象征价值是不同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和洛杉矶盖蒂中心——前者从宫殿转型为现代社会第一个大型公共博物馆，后者是美国的新型博物馆用于展示古典瑰宝，两者同为展示欧洲艺术但差异明显。一般来说，几乎所有陈列在盖蒂中心的现代艺术品都可以移至卢浮宫，而卢浮宫的欧洲艺术品也可以在盖蒂中心展出。但是，这些艺术品相互交换后在不同环境中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变异：在巴黎看到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绘画奠基人普桑（Nicolas Poussin）的一幅绘画时，会自然而然地联想法国以及欧洲的艺术史和艺术收藏历程；而放在洛杉矶，同样一幅画可能令人揣测的是财富增长如何导致欧洲古典艺术大师的画作出现在美国的后现代城市。在盖蒂中心，艺术是古老的，而环境却很新，新的展示空间会给古老的艺术造成新的影响，这需要一种不同的空间阐释。

文化空间是文化产品完整性的一部分。从“独一无二”的角度来说，机械复制技术导致艺术作品光韵的丧失似乎成为摄影作品的“原罪”。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说复制技术使得文化产品可以脱离其创作和展示环境而存在，那么创作和展示环境正是文化产品完整性的一部分，舞台艺术尤其明显，视觉艺术也不例外。比如，昆曲在舞台上的现场表演和制成光盘后的“脱域”放映，两者的效果存在明显差异，其核心要素正是在于后者脱离了空间氛围。对于多数摄影作品而言，“照片打印出来挂在墙上，才是摄影作品真正可以算是完成的时刻。那么艺术空间的存在，对于摄影这门艺术而言就非常有价值。在电脑上，我们可以称为照片，但不一定是摄影作品”（光之画廊访谈）。摄影作品的展示场所影响摄影创作本身，“摄影师需要在摄影时基于展示环境来选择器材和设置参数，甚至在拍摄前的构思也要考虑到展示情境”（摄影师G访谈）。简而言之，在文化生产社会化、规模化的当代，艺术作品的独特性及其构成的完整性，可以也应该是包括展示空间在内的环境，这是仪式感的表现，不仅是作品的仪式感，也是空间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