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新海诚动画写作的纯净感
新海诚是日本新近崛起的动画电影制作人,[1]他的动画之所以受到同仁与观众的认同和尊重,是因为其中存在着独特的生态美学特征。最简单的故事、最纯净的画面、最诗意的语言构成了新海诚“一个人动画”,[2]他总是以平静的笔调述说着一个个有关爱情的感伤的故事,通过对“距离”主题的冷静挖掘,述说其对人生、对社会,以及对艺术的思考。故事没有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情节,也没有刻意的煽情和恣肆的宣泄,有的只是那含带悲悯的真诚和深刻的思想底蕴,以一种真我的自然流露缓缓打开观众的心扉,使观众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影片中那颗孤独、寂寞而又真诚和善的心。一言以蔽之,一种弥足珍贵的“纯净”气质,显示了新海诚动画艺术别样的魅力和旺盛的生命力。
一、创作主体的纯净感:一个人的动画写作
何为纯净感?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特殊的有生态意味的精神气质,弥漫在艺术创作的每一环节,在审美风格上统一而鲜明,突出核心,摒弃芜杂,形式感强;在表达内容上,故事简明,人物社会关系简单,色彩明亮分明,影像符号蕴含单一。纯净感特别适合动画片创作,因为写真类画面相比于传真、演真、逼真乃至创真画面,接受对象和心理都趋向于纯净。
新海诚动画的纯净感首先表现在其创作主体的个体化风格的坚持。我们之所以将新海诚动画创作称作“动画写作”,就是因为其作品在形式上属于典型的“一个人动画”,其内涵上渗透了“作家电影”的精神气质。
一般而言,同多数电影一样,动画是一种技术构成的艺术,需要多工种、多程序制作完成。它不同于文学、绘画等通常只需个体就能完成作品的创作。“动画片是电影,是一种特殊的电影,是将叙事性、造型性和电影性三性有机结合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3]但动画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其集体性质相比于电影更明显,具体到一部动画作品,其真正的或者最终的作者是谁很难确定,导演的风格、美术的风格、叙事的风格、音乐的风格等最终都会影响一部动画作品的整体风格。
但新海诚充分发挥了导演的核心地位,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一个人包办原作、脚本、监督、摄影、美术等项目,以及大量原画的绘制和动画的制作,彻底地发挥着他那多样化的才能,力求保持动画中独特的个人风格。在一般故事性的影视剧中,演员的表演大多是一种“模拟”,演员根据影片中不同人物不同的思想性格和发展逻辑,并依据自身的特点进行表演,人物性格一旦形成,导演就不容易左右了;而动画中的表演,无论是角色的运动,场景的变换或是镜头的运动,完全是一种“虚拟”,虽然其中也有一定的现实依据,但主观想象色彩更浓厚,导演注入主观意图的机会多得多。动画原本是无生命的幻象,动画家将自己对生命、人生、社会、自然的感悟、理解、思考,倾注在动画之中,使无生命的图画仿佛有了思想,有了感情,有了生命,这实际上是动画家自己的生命律动通过动画形象显现出来,才唤起了观众的共鸣。[4]在新海诚动画中,动画是他对现实的一种超越和对未来的一种向往所表现出的具体表现和真实把握。当代社会,少有乱世的那种动荡不安和时代激情,导致了部分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无需关心国家、社会的命运,无需对责任作深入的思考,动画创作逐渐摆脱了道德教化、实用功利的目的,而以其自由的想象、无限的时空、超越物质世界的广阔天地,为动画家生命意识、人生价值的充分体现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可能性。
对新海诚来说,动画创作更多的是一种自我的需要,甚至是纯粹的自我表达。新海诚曾说,“自己一个人创作《星之声》,并不是因为一开始想做个人创作,而是想试一次毫无顾虑的个人创作”。这种意愿的表达直接来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新浪潮”运动中的“作家电影”观念。当时的《电影手册》杂志中,有一种流行的看法:“拍电影,重要的不是制作,而是要成为影片的作者。”即在影片制作的种种环节上打上导演个人的主观印记,具有强烈个人风格。戈达尔曾宣称:“拍电影,就是写作。”[5]现代电影遵循了作者电影的创作路线,它强调电影应该最大限度地反映导演自己的情感、意志、艺术追求。法国电影人特吕弗说:“在我看来,‘明天的电影’较之小说更具个性,如同一种信仰或一本日记那样,是属于个人的和自传性质的。”[6]现代电影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探索显得更加得明显。如黑泽明对人心不古进行怀疑的《罗生门》,伯格曼对灵魂进行拷问的《野草莓》等,无一不让观众窥见了电影作者的内心矛盾和自我挣扎,观众在与作者的认同过程中获得满足。现代电影则更多地作为一种书写工具,一个能打开人的内心世界的工具。
新海诚动画书写的精髓在于打破传统主流动画以“剧情取胜”的叙事模式,将叙事重心从戏剧化的情节上,转移到情感意蕴的营造、传达上,以人物的情绪状态去推导、衍化情节,剧情对人物情感和心理活动的表现,远远超过了对人物外部行为动作的再现,侧重从个体人生与心灵的视角表现时代生活,表现人的生存和体悟,传达一定的人生哲理和文化意蕴。这就决定了新海诚的动画较多地采用第一人称独白的叙事视角或第一人称视点,来实现和强化影片的情感韵味。如在1999年的《遥远的世界》中,表达的主题竟然是“天空,想飞吗?这世界真美啊,可无法接受”这样的形而上的意味,让习惯于宏大主题的中国读者颇感怪异。如在《秒速5厘米》第二部分《宇航员》中,爱上贵树的女孩花田被贵树邀请同行回家,马上出来的是内心独白:“如果我是小狗,就会摇尾巴呢”,少女情怀跃然纸上,令人心疼。
影片中,我们总能够找到新海诚自己的身影。2002年《星之声》中的阿升,《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中的藤泽弘树、白川拓也,《秒速5厘米》中的原野贵树,甚至是《少女和她的猫》中那只叫做Chobi的小猫都带有新海诚的个性。在2004年《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的DVD专访中,荻原圣人(负责拓也的配音)就表示:“……新海导演却没有很不一样,好像动画中弘树、白川都有他的影子”;南里侑香(负责佐由理的配音)则说:“弘树的独白非常有感染力,其中运用的语句,让我觉得‘呀!是新海的说话方式’”。
从“一个人”的动画制作到商业化的运作模式,从黑白图像到全彩画面,从几分钟的动画短片到一个多小时的长篇影视剧作,新海诚动画的创作艺术日臻成熟,但作品中那种独特的“新海诚模式”、“新海诚风格”却始终保持着并不断地得到强化。吉刚秀隆(负责《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中藤泽弘树的配音)在谈到“新海导演及工作”时说:“他(新海诚)是我目前为止没遇过的类型,好像都不能把他归为哪一种,是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导演”。目前,新海诚已经拥有一个小型的制作团队,包括人物设定、音乐、录音等工作都有专人负责。但实际上继个人动画《星之声》之后,在《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秒速5厘米》的制作中,新海诚仍然一人包办。
如果说宫崎骏是动画界的大师,那么新海诚可算是一个颇有成就的文学青年。他的动画每一部都是文学味极浓的佳作,因此有人甚至称其为“动画界的春上村树”。新海诚说,“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讲述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困难,并通过努力渡过难关的故事”,“我还要继续用我的DV捕捉人物的形态、表情、动作,更合理地运用在动画人物的塑造中去。虽然使用的都是一些冷冰冰的机器数码产品,但是希望能尽我所能,让动画更贴近人们的表现、情感以及思想,更加‘传神’”。在新海诚的动画中,你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活也是这样,自己也曾在雨后的街道上漫步,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发呆”这样的真实感。
二、主题的纯净感:“距离”疏离了与现实的距离
动画电影中最引人注目的题材是青春爱情故事,尤其是日本动画。大部分的日本爱情动画片都注重对人物身世遭遇的悲欢离合进行铺陈与渲染,围绕中心事件在情节的叙述中展现人物命运,塑造人物形象,着力于编排悬念、巧合和情节的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如在宫崎骏的动画中,为了爱,主人公可以“为之奋斗、为之流血、为之赴汤蹈火,哪怕是有生命之虞也毫不犹豫”[7]:
《千与千寻》中千寻为了救白龙毅然登上了那列没有回程的火车;《幽灵公主》中阿西达卡为了救出桑而以一己之力对抗一群失去理智的暴民,最后被子弹射穿了胸膛;《风之谷》中的贝契特少年亚吉德为了救出娜乌西卡,毅然背叛了自己的民族……
在新海诚的动画世界里,爱情大多没有曲折、复杂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情感起伏。新海诚习惯以敏锐的感觉来营造和以冷静的情绪来说故事,传达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生命情调和存在感,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婉之情。
《秒速5厘米》就是如此。故事以主人公原野贵树为轴心描绘了独立的三部连续短篇动画,讲述了一个“过去与现在两个相爱的人相遇——倾诉未实现——擦肩而过”的故事,颇有点村上春树《遇见百分百女孩》的味道。情节简单却富有节奏感,其间显露出了作者对“两情相悦却咫尺天涯”的爱情的冷静观照。第一部分《樱花抄》:原野贵树小时候和一个女孩产生朦胧的爱意,互相通信后坐火车去与女孩相会,在樱花树下埋下爱的种子而无法忘记;第二部分《宇航员》:到了高中有另一个女孩暗恋贵树,而贵树却置若罔闻;第三部分《秒速5厘米》:贵树已经长大工作,而心里仍然无法忘记初恋,面对高中暗恋自己的女孩的告白没有感觉,过着无味的生活,一次与初恋女孩擦肩而过,回头时已被列车阻隔,一如小时候分别时的情景。女孩即将嫁人,看似开心,内心却无法忘记贵树,两人交互的内心独白中表述着相约看樱花的约定……
很显然,新海诚的哀婉之情,导致他非常擅长探讨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尤其喜欢将爱情的复杂纯化为对“距离”主题的诠释,进而摆脱现实对创作的羁绊。在新海诚的动画写作中,爱情不是故事的真正主题,而是成为一种表现“距离”主题的手段,对爱情题材的运用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其对“距离”的思考和感悟。对新海诚来说,团队在扩大,影迷在增加,声誉在上升,唯独不变的是作品中那种微妙的距离感。
《遥远的世界》讲述了一段若即若离的爱情故事,《星之声》用时间和空间拆散了一对中学生恋人,《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则以对云的想象(轻津海峡另一端高耸入云的巨塔),述说了一个难以实现的约定。《秒速5厘米》的副标题就是“A chain of stories about their distance”,意为有关他们之间距离的短篇集。“秒速5厘米”表面上指“樱花飘落下来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觉得简直像雪一样”,实际上是对情感距离的情感化描述:速度虽快,却无法击破情感的屏障或者无法同步,正如原野贵树的话外音:“时间带了明显的恶意,从我身上慢慢流走”,“那,我要以怎样的速度生活,才能与你重逢”?当大雪延误火车时,原野贵树觉得“车站之间的距离超乎想象的长,在每一个站台都停了不可思议长的时间”;当樱花树下一吻之后,“那一瞬间,我(贵树)似乎明白了永远、心灵、灵魂的含义,好像要共同分担这13年的人生,在我们面前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无比的人生,茫茫人生无情地横在我们面前(不可能在一起了)”!距离感使世俗的男女之情纯化了,使少男少女的早恋成人化了。
“距离”总是充满了感性的魅力。无论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的空间距离,还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时间距离,抑或是“君心似我心”的心理距离,随着通讯手段和交通技术的日益发达,不论是能够丈量的空间距离,还是能够计算的时间距离,人为的物理时空距离隔阂已被现代技术所消除。但现代都市人在享受高科技所带来便利的同时,却发现彼此间的距离并未因此而拉近。“现代社会的发展,通讯和交通的便利一方面导致了现代社会时空的压缩,进而使得人们能够不断征服那异己的‘远方’;另一方面也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大,使现代人相互间的感情变得越来越疏远。而这种疏远表明,心理距离已经取代时空距离成为困扰现代人的重大问题。”[8]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在呼喊着孤独与寂寞,呼喊着不被理解、不被爱惜。人际关系疏远而冷漠,内在情感焦虑不安成为现代都市人的共通之处和本质特征。人们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发泄同时又可以得到安慰的出口。所以,我们看到了新海诚总是亲手营造起一份份纯真感伤的爱情,末了总要在“距离”的困顿中一一让它们化为泡影。如在2002年的《星之声》中,新海诚讲述了一段分离于地球与宇宙之间的两人通过手机短信保持联络的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联合国宇宙军选拔为先发成员去木星探险的美加子距离地球越来越远,收发邮件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天、一个月、半年、一年直到8年半。地球上的阿升在漫长的等待中孤寂地成长,地球外的美佳子在孤寂的宇宙中默默地等待。于是在距离地球8.6光年的天狼星α、β星系中,美佳子发给阿升的邮件有了这样的开头:“24岁的阿升,我是15岁的美佳子……”在美佳子的旁白中有这样的话:“所谓世界,就是电波能够到达的地方”,“接收彼此的邮件需要8年零7个月,我们好像是被宇宙和地球拆散的恋人似的”,“和所谓的永远没有什么区别”,“时间不断错开,要把心变得更加坚强冷漠,不要一直去敲打那扇绝对不会开启的门”,“长大成人需要痛苦,一定可以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不能说距离的存在不是一种遗憾,也不能说影片的情感基调就不灰暗,可是仔细体味,你会发现,距离的感伤故事却有着纯净明朗的质感,并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爱情并没有因为距离而消亡,反而因着距离的存在发出灿烂的光芒。在新海诚的动画世界里,距离不是爱的对立面,而是爱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才得以唤起人们的一缕思念,知道生命中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是值得追寻的,是可以怀念的。虽然时空无情地拉远美加子与阿升间的距离,但“思念或许真的可以穿越时间和距离”,他们不约而同地怀念着同样的事物:夏天的雨,冬天的云,秋风的气息,落在伞上的雨声,秋天松软的泥土,深夜便利店里令人安心的感觉,还有放学后的凉爽的空气,黑板擦的味道,夜里卡车驶过的声音,黄昏的柏油路的味道——现代人孤独的、无奈的心灵在这里得到了安顿和鼓励,甚至获得了审美价值。
正是在变得复杂后,人们才觉察出简单的美。在商业潮流主宰文化动向的今天,新海的出现如同一股清澈的甘泉,唤醒人们对隐匿已久的原始情愫的无限向往,让现代人体味到了在这个年代早已丧失的那种真诚和那份纯真。新海诚呼唤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感,真诚的交往,心与心之间的共鸣,而这一切都透过其对“距离”主题的冷静挖掘得到实现。
三、构图的纯净感:梦一般温暖的画面
“动画是画出来的电影”,这是人们通常对动画这种独特艺术样式的最浅显、最形象的描述,却同时也道出了动画作为一门综合艺术的最重要特征。动画画面的表现风格可以反映出导演不同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追求。[9]
欣赏新海诚的动画作品,观众首先感受到的应是那种独特的视觉效果。无论是造型风格还是影像画面效果的处理,均与通常人们记忆中已习惯了的那种制作性很强的商业动画片有着截然的不同:拙朴的造型、几近于写实的场景和色彩及光线的独特运用,成为新海诚动画最突出也是最重要的特色,在很多动画迷的心中,“新海诚”这个名字就代表着最为精美的画面。(www.daowen.com)
新海诚动画画面的整体效果显得和谐与纯净。美佳子、阿升、藤泽弘树、佐由理、远野贵树等一系列少男少女形象,往往有着共同的特点:安静、孤独、迷茫,他们大都不擅长与周围人群接触,沉浸于孤独的内心世界。新海诚用一种简单而近乎于粗糙的线条来勾勒人物形象,无论从五官、发型还是服饰都显得很朴实,服装的设色也采用中灰的色调,整个人物描绘得极其普通,就如生活中的你和我。罗丹说:“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任何一部分是比整体更加重要的。”简单干净的造型设计使得动画中的人物与周围的环境巧妙地融为一体,不同于一般的动画片,人物总是成为画面的视觉中心。
《遥远的世界》和《少女和她的猫》被新海迷们戏称为“黑白二重奏”。在摄影艺术中,黑白画面有着独特的表现力,有着更为直接的“视觉冲击力和令人怀想的视觉回味”[10],“黑白美最大的魅力在于单纯。”[11]新海诚用黑、白以及灰三种色调的变化,运用其敏锐的观察力,对五颜六色的世界进行提炼、概括与抽象,把这个五颜六色的繁芜世界描绘成一个寓丰富于单纯的世界,一个简单化了的世界,甚至是抽象化了的世界,给人一种单纯和明快的美感。同时,突出了画面形与神的精髓——光与影,或对比、或融合、或跳跃,或渐变,将画面处理得错落有致,丝毫没有给人以缺乏色彩的感觉。简单的故事、忧郁的情感基调,在黑白画面的映衬下散发着悠久深远的意味……
新海诚动画对生活中各种普通、常见事物有着极为真实的描绘。尤其是在《秒速5厘米》中,几乎90%的场景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主人公们嬉闹过的坡道、电话亭、列车检票口,甚至是车站的电子公告牌,都真实地展现了日本的市井风貌。不过,新海诚又不是一味刻板地再现生活中的场景,而是利用动画的独特手法赋予实景比现实生活更美好的一面,使那些普通的场景、物象在动画中焕发出别样的光芒,呈现出梦一般的温暖。这与他对光线和色彩的高超把握不无关系。“不同强度、形态的光线可以形成不同的影调形式和影调层次,从而形成画面基调,表现画面情绪,展现环境氛围。”[12]新海诚喜欢用光,尤其是强光。教室的走廊、桌椅、甚至榻榻米上的一把钥匙都通过使用强光给人一种熟悉的味道,让人产生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某一错觉。
如《秒速5厘米》中的光影和色彩的搭配就有着梦幻般的效果。一部分是粉红的底色里凸显了兰、白、黑和绿的杂糅,粉红的雨伞和红霞以明媚的单纯引领着情绪的主线。在空教室里,一开灯,粉红的光影洒满了课桌。雪中的樱花树,也是可爱的粉红色。另一部分则以蓝色为基调。“蓝色做背景,会带来一种冷的气氛,能自然净化人的感觉,从而获得纯洁、高尚、明快、健康的审美感受”。“蓝,是波长最短的原色,它有一种纯正和宁静的倾向,也有一种抑郁和悲哀的情调”[13]。蓝色独特的纯净感不仅让观众感受到了纯真的感情和感伤的意境,更表现出了作者对美好往昔的感怀与留恋以及极为冷静的观照。第一部分《樱花抄》中有这样一幕,讲述远野贵树与筱原明里久别重逢的情景。当贵树终于到达约定见面的地方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但空无一人的街道并没有呈现令人压抑的黑暗,反而在雪的映衬下,反射出一种温馨的光芒。纷飞的雪花无声地落下,远处是一排排笔直的电线架,身后留下两人成对的脚印,延伸开来的背景是一层似有若无的蓝,缥缈而虚幻。当他们来到那棵樱花树下,明里用手接住一片雪花并说着“不觉得简直就像雪一样吗”,背景迅速切换为春天灿烂的樱花树下。在强光的照射下,飞舞的樱花如雪般耀眼,此情此景既让观众感受到这份感情是如此的真挚无瑕,又隐隐喻示着两人间的爱情如同樱花如同白雪那样终将难以完满。新海诚透过画面成功地营造出一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风生水起”的艺术效果。这时候的画面不仅仅只是一幅幅图像的组合、一种视觉手段,更是一种语言,一种思维方式,一种表达生命的方式。
新海诚用动画的形式把众多日常生活中、记忆中或者纯粹臆想的画面连接起来,无论是在片段还是整体上看,都有一种怀旧的味道,不仅仅只是瞬间的感动,更多的是一种回味,回归纯真、回归原始的感动。动画里的天空、电车、放学后的教室、黄昏的景象、下雨的街道……总是被描绘得如风景明信片般亮丽,城市的街边巷角在他手中都充满了美,那是一种纯净的美,不像迪斯尼动画那样追求真色彩的冲击性,也不刻意强调景物调子的真实感,更不是在模仿风景画的做作。新海诚带给观众的是由表及里的而又发自内心的随意性和真实的美感。一种无须多加修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和感觉。透过新海诚的动画,可以发现到比这个现实世界更美好更真实的一面。
四、对白语言的纯净感:来自画外的天籁般诗意
海德格尔曾说过,艺术在本质上都是诗意的,艺术是诗意的发现。“诗的本质呈现于诗的历史作用和人们对它的认识之中;诗的本质也呈现于文本或口语中诗意的表现、诗的意象性语言的运作和诗的风格的形成之中。”[14]相对于故事情节的架构,新海诚更擅长于描绘人物内心细腻的变化和挣扎,用平凡而富有诗意的语言去挑动观众的神经,通过对各种琐碎细节的描述,暗示和推动情节的发展。
新海诚在他创作的一系列动画中,采用了大量的独白。“独白常常是动画形象独自一人在某一特定情境中不知不觉发自内心的话语,它是揭示内心隐秘的最真实、最直接的语言方式。”[15]由于动画语言独白这种方式有明显的叙事性特征,很容易就会阻碍观众情绪的介入,所以,在一般的商业动画中,独白是被谨慎使用的。“独白这种手段不到非用不可的时候不能滥用。”[16]新海诚在他的动画书写中则对此毫不避讳,大量运用独白,同时,尽量压缩其叙事功能,突显其情感化诗意,也成为新海诚纯净性动画风格的重要特征之一。
《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的开头,黑屏中男主人公藤泽弘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一直有好似失去什么的预感,她那么说道”,紧接着出现一幅地铁站中人群忙碌奔走的画面,主人公放大的背影出现在画面正中,慢慢远去。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弘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时候,虽然这话对还是中学生的我应该没有任何意义。但她的那番话却不可思议地震撼了我的心灵……”
《星之声》一开场也是黑屏,隐隐传来列车开动的声音且越来越近,紧接着是手机按键的声音,女主人公美佳子正靠在车窗上用手机发邮件,再次黑屏,美佳子的声音响起:“有一个词语叫做世界,我直到中学时代为止,一直模糊地认为所谓世界就是电波能够到达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看似平淡的追忆性叙述中却弥漫着一种温柔的伤感、淡淡的哀愁,引起观众强烈的共鸣。
在《少女和她的猫》中,新海诚以猫的视角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画外独白有着浓郁的诗意:“她的长发和我的身体一起变得潮湿而沉重,空气中弥漫着雨的芳香”;“我喜欢她那张清晨出门时的脸庞”、“她的怅怅远去的背影,和鞋跟踏地的声音都使我留恋,甚至是打开厚重的金属门的声音”;“但是,实际上,我喜欢那个一切都淡淡的她”;“如果可以尝一尝的话,她一定会是一个甜甜的那种女生”;“裹在厚厚大衣里的她好像一只大大的猫”,“她的思想,我的感觉,我们的家,纷飞的大雪吞没了所有的一切声音,唯独留下了她乘坐的电车的声音,一次一次传进我的耳朵”。
五分钟的短剧,笼罩在猫的独白下,宇宙里都是“它”无穷无尽的声音陪伴着女主人孤单的身影。新海诚以细腻入微的散文诗式的话语深入到“它”的精神世界深处,将那些深藏于内心的最隐秘最微妙的感觉都挖掘和揭示出来,丝毫不矫情做作,感情如清泉般自然流露,给人以最清新、最纯美的感受。
《遥远的世界》中新海诚则干脆将有声的独白变成了无声的字幕:
天空,想飞吗?
有那么痛苦吗?
一起走吗?
这世界真美啊!
但是,却无法接受
你什么时候
直到找到真正的另一半为止
一直待在我的身旁
字幕在这里不仅仅是一种信息交流,更主要的是唤起了观众的静穆认同感,那种似有若无的失落感,变成了通过字幕营造的可以触摸的情境,置身其中,失去了什么而且正不断失去的感觉便自动出来。
《秒速5厘米》则充满了经典电影《生死恋》一样的有着悲剧预兆的男女对白。东京的明里说:“前天我穿上了今年第一件毛衣,见了面可能认不出我了。”“下雪了,穿一套很夸张的重装备去上学。”鹿儿岛的贵树说:“透过压得耳朵生痛的电话,我明显地感到了雪天都市独特的气息。”面对一直喜欢着他的女孩花苗的告白,贵树痛苦:“我们肯定已经互送超过1000次的邮件,可是我们的心连一厘米也没接近过。”
新海诚通过诗意的动画语言赋予影片诗的意境和耐人寻味的情绪韵味,提供给观众别样的诗一般的审美体验。2004年《云之彼端,约定的场所》上映时,在宣传中就曾经用了这样一句话:“才华洋溢的映像叙事诗人,新海诚。”诗意特质造就了新海诚动画书写的标志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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