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看到《读者·原创版》对陈丹青的一篇专访，其中的一个问题是：你说过“艺术不传达思想”？陈丹青回答：“假如你瞧着一幅唐伯虎或者董其昌的画，想获得什么思想呢？”

思想，一直是中国当代人引以为豪的智慧容器，尽管有过最没有“思想”的时代，或者说一个人的思想统治着十亿人的脑袋这样的霸道局面，仍然不改这个社会对思想的崇拜和依恋。可能被思想腐蚀久了，和抽烟、吸毒上瘾一样，难以逃脱思想的控制。中国人已经被各种思想害惨了，难道就不允许我们“没有思想”一回？

我认为抽象艺术是不需要思想的，不需要人类的社会思想。我在《中国抽象艺术学》里指出“抽象画不需要理性的思想、社会价值观念或者文化说教，不需要那些以现实利益为驱动的各种思想”。（许德民《中国抽象艺术学》第8页，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2月版）这个说法让很多人不舒服，甚至很多抽象画家都不同意我的理论，他们走上抽象绘画道路是受到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影响，西方现代艺术史认为抽象艺术也是表达思想的。所以他们在创作抽象画的时候，也是先设计好了思想，然后再尽量在画中表现思想。

我理解他们在创作中思想的过程，但是我相信肯定是矛盾的，他们从西方抽象艺术理论家那里继承了思想的观点，并用到自己的实践中。但是，抽象绘画实践中赋予作品思想的意义是虚无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有的抽象画家还真会将颜色、线条当作自己的某种愿望和思想来表现，但是，他却不知道这种寄托和象征只是画家的一厢情愿，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因为一旦你的所谓的“思想”通过点、线、面、色彩和空间呈现在画面上的时候，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语言，有了自己的“思想”，你除非通过题目来加强你的主题，强加给读者，让读者在你的画的“思想”面前“迷惑”，否则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思想”的抽象画使得画家的创作思维受到了约束，尤其是新手，面对“思想”，不知道如何下手。更多的时侯，明明是画一块蚊帐布或者是一地水磨石，却要故作深奥地和修炼与禅意联系起来，让读者“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一头雾水。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喜欢卖弄文字和思想的评论家在自说自话，在代替画家“思想”，以至于很多评论文章连画家本人也看不懂。这种盲人摸象式的主观评论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块遮羞布。(www.daowen.com)

具象绘画是可以赋予思想的，这种思想和绘画故事、人物、经历有关。只要是具象的画，总是有特定的人物、场景和故事，而这些故事背后就是各种经验和思想，浅显的、深刻的、社会的、生命的思索。

看到陈丹青认为“艺术不传达思想”的说法，并列举唐伯虎和董其昌的画来证明，多少觉得有点诧异。因为陈丹青是学写实西画出身，在油画历史上，西方古典主义油画都是以宗教和宫廷故事为题材的，里面的人物和场景都有历史背景，都是传达故事、人物和事件的，因此都是具有那个时代的社会和思想的。

一般来说，西方具象绘画都是有各种各样的思想的。而东方尤其是中国，几千年以来的文人绘画，尽管和西方油画浓重的宗教和宫廷气息截然不同，直接反映社会生活的人物画并不占多数，更多是山水、枯木顽石、花鸟和梅兰竹菊等题材，这些题材往往会融入画家的生命寓意，用清新、高洁、孤傲、幽静的画面氛围，寄托画家的心灵与思想。这些思想往往会通过画家的题诗和赋词表现出来。如果是出现社会生活的人物绘画，一般说来，只要是记录生活，就是记录这种生活的思想。

因此，在具象艺术范围，艺术是不能够脱离思想的，也就是“艺术不传达思想”这句话本身是不准确的。只有当这个艺术是抽象艺术的时候，才可以说抽象艺术不传达思想。

但是，即便是抽象艺术，不传达的仅仅是社会思想，抽象艺术也有它的生命思想，就是“宇宙思想”。“宇宙思想”的不思想，也是一种“思想”。

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