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艺术是形式艺术，讲究的就是形式创造，不一样的形式创造，在创造过程中赋予审美与宇宙精神。

宇宙精神是永恒的生命精神。中国传统的“道禅”精神也是追求生命永恒的宇宙精神，和生命的本体精神一致。

“道禅”精神是中国土生土长的生命精神。“道可道，非常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禅思、顿悟”等思想千古流芳。“道禅”精神是让人在不可预测的人生中，学会与自然相处，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与天同道，与命同运，天人合一，在“静、空、无”中领悟生命真谛，享受生命隽永。“道禅”精神也是抽象艺术文化精神。

“道禅”精神对中国人来说如同绘画用的宣纸，全世界都知道宣纸是中国的，是“中国式符号”。宣纸有很多特性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比如润墨效果、五色韵味、千年纸寿。宣纸只有同油画布对比的时候，才能够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同是用宣纸作画的画家之间，如果一再强调自己的宣纸，就有“自欺欺人”之嫌。

“道禅”精神是中国人的生命精神，也成为中国抽象艺术的精神，一个试图在抽象艺术领域有所成就的艺术家，都必然会考虑到这个精神的艺术形式体现。当很多艺术家有这样的考虑并且都付诸行动时，“道禅”精神在艺术家那里就成为了各自的“宣纸”，丧失了艺术之间的可比性。就是画家再也不用强调自己画里的“道禅”精神，因为每一个自觉的中国画家都会放“道禅”精神的“胡椒面”。

如同宣纸不能代表水墨艺术的价值，“道禅”精神也不能代替抽象艺术的价值。再说“道禅”精神也不是当代人的原创，是古人遗留下来的精神遗产。我们在阐释“道禅”精神的时候，并没有给“道禅”带来新意，反而有可能把“道禅”精神庸俗化了。

抽象艺术的当代意义并不需要“道禅”精神来阐述，“道禅”精神在观念创新的意义上已经没有阐述的价值，因为，所有的中国抽象画家对“道禅”精神的理解和阐释都是相同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有些人的观念里，抽象艺术形式是简单而没有内容的，纯粹形式不能够构成抽象艺术的价值。于是评论家就纷纷想为形式艺术寻找“思想”，寻找“深刻”。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抽象艺术就是因为“思想叛逆”而成为前卫艺术的。如今，抽象艺术已经被主流和民众部分接受，变得和社会生活“同流合污”了，已经显示不出前卫性了，为了不让抽象艺术沦落为装饰画，沦落为没有思想内容的形式，于是大家纷纷出手帮中国抽象艺术寻找生存的理由，寻找合适它的“思想”。

于是，栗宪庭想出个“念珠与笔触”，目的是希望抽象艺术能够具有念珠般的宗教意味。念珠是重复与反复，是时间的分秒，是生命流失，用念珠般的笔触形式，来体验艺术与生命，就有了道和禅的意味，形式具有深度和思想。

高名潞起名“意派”，还有“城市禅”，也是想让抽象艺术具有时代思想和前卫意识，能够担当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使命，能够引领中国艺术。他们都太突出“思想”了，都想赋抽象艺术予“思想”，生怕没有了“思想”的抽象艺术沦为浅薄的形式，沦为装饰画。

年轻的盛葳博士也苦思冥想出“身体经验”，并将那种机械得犹如“农民插秧式”的绘画方式表述为：“在特定环境和一段时间内身体经验的后果。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是对身体的一种释放，如果联系到现代社会的话，我们会发现现代人对身体的释放与现代社会作为一种制度对身体的控制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倾向。”

盛葳的文章想要引申出的意义就是当代抽象画家是用修行的绘画方式（用这样的身体体验）来释放生命压抑，来对比现实中自由的限制，于是抽象艺术就有了现实的叛逆意义。

奥利瓦说的“道”和“禅”，只是想说明中国抽象艺术是有历史传统和意义的，他并没有说出当今抽象艺术的价值评价标准。因为“道”和“禅”在中国的价值如同中国人都是黄种人一样，但是不能区别谁更健康。而将坐禅般的机械绘画过程赋予它特定的“身体体验”，并且赋予这种“体验”于特别的意义，这种典型的望文生义的评论方式，只是评论家的“拍脑袋”，是理论在生造理论并强加给抽象画家和读者。(www.daowen.com)

其实很多画家在认定一种图式时，整个绘画过程是真空的，哪怕是机械地描绘着心中的色彩和线条，这一刻他可以完全没有观念和思想，就是一片空白，有着真空的思维和心态。这是灵魂出窍才具有的幸福“发呆”，才使得他的绘画过程成为享受。对于那些把抽象绘画当作叛逆或者是炼狱的思想抽象画家（我不能够说没有），在八十年代还好理解，因为是社会愚昧,错把抽象当敌人，于是画家用抽象当做反叛的武器。如今,抽象艺术理念已得到初步普及,作为人类永恒的审美形式,抽象艺术不应该再承担“斗牛士”的表演,而应该是音乐,只传递天籁,传递生命中最有价值的美。如果至今还在把抽象当作观念，当作批评世俗社会的武器，这样的画家肯定不是一个纯粹的抽象艺术家。真正的抽象艺术家是不需要在绘画过程中强加给自己不愉快，强行制造所谓的“思想”。

在宇宙面前，一切人类思想都是幼稚的。有时幼稚得愚蠢、有时幼稚得可爱。对于可爱的幼稚我们尚可以容忍，对于愚蠢的幼稚就显得十分可恶。人类必须具有自我批判精神，这种自我批判精神的最高准则就是“忏悔”，别以为只有罪恶需要忏悔，事实上一切人类的“正义与理想”都有罪恶的一面，都需要在宇宙和上帝（非理性未知世界）面前忏悔。

人的贪婪本性决定了人的一切行为都具有罪恶性，无论这种罪恶以什么样的道德的、正义的、革命的名义出现，作为地球思想，只能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因为生存而引发的利益冲突思想，一切由人类生存利益产生的思想、哲学，在宇宙面前，都是渺小、幼稚甚至是愚蠢的。我们必须具有这样的思维高度，从宇宙与上帝的眼睛里，俯视地球与人类，俯视哲学与思想，我们才拥有广阔的宇宙视野，拥有至高无上的精神高度，拥有正确的抽象思维。

作为一个真正的抽象艺术家，必须在精神上超越人类的生存利益思想，至少超越是物质化、道德化的功利思想，在一个生命意志和精神的水平上，与宇宙保持平视，与上帝同在，这才是我们创作抽象画的理由和精神脊梁。任何因人类利益的纷争引发的哲学与道德思想，在这样的精神面前是不足挂齿的。因为无私与无欲只有在非理性的精神层面才可能真正存在，在庸俗的社会价值和利益面前，任何所谓的高尚都是打问号的，都是虚伪的。

庸俗社会所拥有的现实功利价值观都必须经历宇宙价值观的洗礼，看看有多少内涵是接近这个目标的。事实上，我们的古人早已经就人类的这个目标发出过警示，“道”和“禅”的概念就有试图靠拢这个终极目标的内涵。“道”和“禅”的境界是中国特有的，是远远将西方的“功利观”抛在身后的人类生命终极价值观。所以，在这个层面，东方精神，中国文化精神，拥有绝对的高度。忽视这点，你就不懂得什么叫非理性，什么叫抽象。对于那些试图想把“抽象精神”裹挟在一个庸俗的功利化的观念之下，试图用抽象艺术形式来达到一个社会化的教化目的和价值索求，都是对抽象艺术精神的误解！

当然，作为一个现实中的人，对当今社会所有的五花八门的社会思想、生命哲学和道德观念并不陌生，也知道那些所谓深刻的思想是如何演绎成一个社会悲剧或者艺术闹剧的。作为现实人，也受到这些思想的骚扰甚至无法摆脱世俗功利的纠缠，也会为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功名利禄而困惑，也会为社会的不平等、自由的丧失、人权的屈辱而愤慨，也会投身于人类遇到突发灾难时的自我救赎。作为一个现实人，也无法逃避现实中作为一个公民的责任和义务。

但是，作为一个抽象艺术家，你还必须具有常人所没有的另一个生命空间，就是非理性的思维和意识空间，你创造的作品就是为自己的非理性生命打造的世界，也是为你的同类具有这样生命需求的人打造的精神生命空间，可以和现实毫无关系！画家进入到抽象绘画过程中，就是要抛弃尘世烦恼，进入到“上帝”境界，空无一人的境界。这种快乐是无法用“思想”这样庸俗的字眼所涵盖的。事实上，和抽象艺术说人间的、社会的、政治的、道德的、甚至是哲学的思想，简直就是对抽象艺术的侮辱。

如果说形式至上的抽象艺术是简单的、不深刻的、甚至是装饰的，那是因为你的眼睛是简单的、装饰的。“深刻”并没有错，但是“深刻”并不是我们追随的理想，也不是我们所需要的生命方式。人类通过危途来寻找理想社会，通过“深刻”来救赎自己，并不愿意永远身陷囹圄般地身陷“深刻”。单纯的形式犹如天使，天使是宇宙间最值得珍惜与宠爱的。即使是魔鬼，都不敢正视天使的眼睛。你的“思想”与“深刻”，能够超越魔鬼吗？

人类的一切“思想”与“深刻”，都只是魔鬼的学生！

是否抽象艺术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全无人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功名利禄、社会责任与道德价值判断的纯粹艺术形式？回答是肯定的。没错！因为他是“上帝”。永恒时空中不露声色的过程，你见过哪个“上帝”出来承担人间的过错、责任和义务的吗？这样的“上帝”如果你不需要，那么，你只能“自杀”来获得解脱，因为宇宙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的！“上帝”就是宇宙，量你也无法逃脱地球，量地球也无法逃脱宇宙！

当代中国抽象艺术的评判价值标准，决不是所谓深刻的思想、观念、意义所决定的，抽象艺术是宇宙艺术，宇宙的思想才是它所需要的思想，什么是宇宙的思想？它和人的思想区别在什么地方？理论家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也就把抽象艺术说清楚了。

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