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南张北溥
溥心畬
溥心畬和溥仪
方介堪
“南张北溥”之说源于一次聚会,在场人员有张大千、于非闇等一干朋友。大家兴致勃勃谈起张大千的绘画,琉璃厂翠山房经理周殿侯突然提出“南张北溥”一说,他认为当下中国只有这两人画得最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非闇将大家谈话归纳总结,发表于《北平晨报》,见报时间是1935年5月22日。在《南张北溥》一文里,于非闇这样写道:“自有才艺的人们,他的个性特别强,所以表现他这特强的个性,除去他那特有的学问,艺术之外,他的面貌,乃至他的装束,都可以表现他那特强的个性。”文章中还写道:“张八爷(张大千)是写状野逸的,溥二爷(溥心畬)是图绘华贵的,论入手,二爷高于八爷,论风流,八爷不必不如二爷。南张北溥,在晚近的画坛上,似乎比南陈北崔,南汤北戴还要高一点,八爷以为如何?” 当时,还有一位“看楼云主”撰写一篇文章《网师园读画小记》,评说国内画画好的人很多,以天分高功力深而论,应当首推张大千、溥心畬二人。“南张北溥”就此在全国声名大响。于非闇文中所提的“南陈北崔”是明末人物画家陈老莲(陈洪绶)和崔北海(子忠);“南汤北戴”则指清代画家汤贻汾与戴熙(榆庵)。陈老莲是一位擅人物、花鸟,兼山水的画家,后人称其为“三百年无此笔墨”。陈老莲的艺术成就首先表现在版画上,创版画无数,创作风格正好对应明末清初版画盛行的黄金时代,所创作的《九歌图》屈原形象极为生动,乃至跨越清代两个世纪亦无人超越。陈老莲还创作了《水浒叶子》,四十位栩栩如生的水浒人物,从宋江至徐宁,也给后来人建立了一种无以超越的传世形象。鲁迅曾力荐陈老莲版画,去世前也有计划将陈老莲版画结册出版。
“南张北溥”传遍京华乃至全国各界后,张大千说:“若论绘画,北方首推溥心畬,南方则应首推吴湖帆,这二位的年事、艺术都比我高,我怎能够与他们相比!”当然这也是客气之语。据专家介绍,张大千对周围人无论年老年轻人多是有礼有节、平易客气,但心里还是睃视群雄,极其自信。白石老人说:“当时,我们都知道‘南张北溥’,年轻人都很崇拜他们,他们名气特别大,我们都不敢接近。”
溥心畬与张大千相识于1928年秋冬时节,当时在陈三立老先生引荐下相识。再次见面是监察院任职的张目寒先生来京。张目寒曾为鲁迅学生,1925年8月30日,在鲁迅居处商量成立未名社时,张目寒亦在场,但未入社,他坚持自己上小学时说过的话:“我读书不求文学,专从政治。”张目寒,安徽人,虽非职业画家,却爱好绘画艺术。1932年,二人于苏州相识,张目寒常去网师园看望张大千,结为好友。张目寒来京,溥心畲知道后,便邀其在老字号“春华楼”聚会。当时张大千和张善孖在京,和画家汪采白住在一起,溥心畲便一并邀请。据说见面很开心,饭桌上溥心畬讲了不少笑话。张大千来到北平后,嫌城里太热,在朋友建议下,花重金在颐和园听鹂馆租下一套房子。溥心畬也住颐和园,二人成为邻居。傅申先生说:“那个时候,上海跟北京是一南一北两大文化中心,不管是哪一种艺术,唱京剧,唱什么,都要南北两个,都成名了才是全国一流,所以张大千光是在上海不够,他要决心到北京唱码头。他去拜访溥心畬。”
《溥心畬罗汉图》
《松下高士图》
《对谈图》张大千溥心畬合作
溥心畬是清道光宣宗皇帝曾孙,恭亲王奕之孙,载滢贝勒的次子。北派画家中,溥心畬影响广大,是重要的画家之一。溥心畬幼年在恭王府度过,据说5岁时常被慈禧抱于膝头。1914年,溥心畬赴德留学,在柏林大学钻研天文和生物,前后八年,获双博士学位。辛亥革命后,隐居北京西山戒台寺侍母奉孝,母亲去世后,迁居颐和园专事绘画。作为皇家后裔,溥心畬清高傲气,蒋夫人宋美龄曾有心跟他学画被他拒绝。纵观溥心畲的绘画,无论技法、形式以及意境都传达一种心之淡泊、鱼樵耕读、神趣向往的世界。他远承宋人,体察万物生机,画意空灵,有一种高雅洁净的人文特质,展现了与自然亲和相融的宇宙观。溥心畬一生作诗词无数,对自己的诗词创作极为看重,曾自评“诗第一,书次之,画又次之”。他说:“我没有从师学过画,如果字写得好,诗作得好,作画并不难。”关于溥心畬和张大千,傅申先生说:“他跟溥老师不一样。溥心畬先生画小画很精彩,他虽然是皇家贵族,但是他比较接近文人画。张大千先生走向世界,自己很有意识地要做一个大画家,所以各方面的题材都擅长,而且气度大,画很多大画。他就是画了荷花的屏风,高一丈二,那是在地上才能画的。”(www.daowen.com)
在颐和园,张大千和溥心畬见面增多,时常相聚,赋诗论画,切磋画艺。据说,张大千喜欢溥心畬细丽雅健、风神俊朗、清新大气的北宗家法,二人彼此推崇,惺惺相惜,合作了不少作品,有人统计达70余件。张大千1934年所作的《松下高士图》,就是二人即兴合作完成。溥心畲的画风并无师承,全由拟悟古人法书名画以及书香诗文孕育而成,加之出身皇室优胜,大内许多珍藏自然多有观摩体悟。溥心畬超然物外,画作多由个人化拟想成境,画意单纯澄澈、清冷收缩,敷色古润,幽雅谨饬。张大千虽然超然远引,生活中布履长衫,多画高士向往林泉,本质的画意却是入世之下的情结导引,丰富绚烂、清丽雅健、温馨热烈。张溥二人个性气质截然不同,一个顾影自怜,一个长袖善舞。溥心畬如何评价张大千,未见有文字记载,张大千对溥心畬评价也不曾多见。专家说张大千很看不起文人画,二人合作如此之多,是友情所致还是相互欣赏就不好说了。
在北平,张大千眼界大开。北平地理特殊,历史上曾有多民族融合,加之战乱频仍,王朝更迭,民间画、宫廷画、文人画、少数民族绘画以及后来传教士服务于宫廷的西洋绘画,构成北平特殊的文化氛围。满族取代明朝建立清朝之后,政权扶持之下,北平画界更是人才辈出,逐渐与江南海派、岭南画派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清政府倒台后,个别深宫藏画暗伏民间,流动于藏家之手。这些画作张大千是有机会观摩的。此前,张大千受明四僧山水、青藤、白阳的花卉、明清织绣的仕女画风影响,取法于青绿山水鲜丽的设色风格,画风清新秀丽有余,雄厚苍浑尚有不足,张大千意识到应该蜕变求新,找到更加丰富的表现形式。张大千的个性从不愿拘泥自己,就像他看到王蒙绵密杂实的笔墨,深为震撼,便用心临摹学习,虽一时未达古今化一之境界,但亦显现出他善学、求变纳新的精神。张大千深知要成为一个有作为的画家,决不能园囿于一种画风,要不断丰富自己、强壮自己,就像他学石涛,也有意彰显自己的风格气质,即所谓的“劲爽方硬”之特点。我们知道,石涛虽求笔墨破化,表现山水蹊径、奇峰异石,求新变化仍是南宗“笔墨为先”的家法。张大千试图更上一层楼,他将学习目标投向元以上的王蒙、董源、巨然、郭熙等诸家,并开始主攻水墨与浅绛山水,其间也不失石涛、石溪风格笔法,相互杂糅,相互融合。林木先生说:“他最初学石涛,受他老师影响,后来发现石涛学的是王蒙,他又追王蒙;后来又发现是从董源来的,他又学董源,这就已经追了一千年了。”学古人,化己有,是张大千学画的成功路径,正所谓:“穷追古人之迹,穷通古人之法,穷探古人之心。”(叶浅予语)
张大千《华山云海图》
在颐和园,张大千和溥心畬你一笔墨,我一条线地作画交流,并在喝茶赋诗、闲余之间交流作画体会。常言道,功夫在身外,溥心畬对张大千绘画思想是否有过影响,或者张大千对溥心畬的绘画有过什么建议我们无从可知,也不能瞎猜,但可以想象,出身皇族,心气高傲的溥心畬,不仅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化底子,西洋留学的背景,加之本人于绘画也处在跨行之间,没有那么多拘束框框,所谈绘画定是语出惊人,蹊径独辟。张大千应该是有所体悟的。这期间,张大千画了一批表现华山山水画,其中几幅画作看得出草地表现借鉴了溥心畬的笔法,当然山峦树木也有其他古法及化形的个人风格,并将这些元素构成在画面的一体性中,这也是张大千善于学习吸纳他人的优长。
20世纪初,“北风向南”已有趋势,可谓一时风潮。正如艺评家汤哲明所言:“自1910年代至1940年代,由北而南,从金城、溥儒、于非闇、陈少梅,到张大千、吴湖帆、谢稚柳、陆俨少,流风所向,无论过去曾师四王正统派还是四僧野逸派者,大多开始转师宋元,乃至追踪晋唐着色画传统,风气之烈,尤见壮观。”在此风潮的影响下,张大千亦将自己的学习兴趣转向高古名画,山水画风格又呈新意,青绿山水的画作增多了。
北京琉璃厂坐落在前门向南不远的地方,著名的荣宝斋至今藏有一幅张大千1936年所绘的《华山云海图》。该图长达四米多,用中国传统的青绿山水画法所作,而且是金碧青绿山水,所用的颜料都是传统矿物颜料,几百年后颜色依然鲜艳。这是张大千此间最为精彩的创作之一。青绿山水是中国古代传统山水画中的一种,几乎已经失传,这幅创作可以看出,张大千在北派大家风格基础上,又融入自己对自然山水的真实体验,他揣摩古法,用石青、石绿、朱砂等矿物质颜料创作,恢复了这种传统技法。《华山云海图》仿佛为我们再造了一个古朴雅致的世界,而与南北宗的融合也是极为妙道。在此之前,他没有画过长卷。可以看出,来到北平之后,张大千的创作劲头十足,被誉为张大千的创作高峰期,也是他学习南宗笔法之后新的风格突破的发展期。
在颐和园听鹂馆,张大千也常漫游昆明湖边,观花赏荷,感受荷花的风姿绰约。张大千喜欢荷花,也爱画荷花,他笔下的花鸟画中,荷花是他的最爱。他常说:“赏荷、画荷,一辈子都不会厌倦。”他还说:“中国画重在笔墨,画荷是用笔用墨的基本功。”早在四川家乡,张大千就常去公园赏花观荷,居住网师园时,他还亲手种植名荷四面观音”,20世纪40年代在敦煌,张大千也曾试图种植荷花,却未成功。晚年寄居国外,每次搬家,他都不忘在园中种植各种荷花。张大千一生画荷无数,他画荷花一般先用浅红色组成花型,再用嫩黄画瓣内的莲蓬,跟着即添荷叶和荷干,荷叶先用大笔沾淡花青扫出大体,等色干后,再用汁绿层层渲染,并在筋络的空间,流出一道小线。其画荷干,犹如写大篆一般,顿挫而有气势,具有亭亭玉立的风格。晚年独创的泼墨泼彩笔下依然少不了荷花表现,就像一位专家所言:“荷花”寄托着他内心禅意的表白。
张大千说过,画画就是要“明白物理,观察物态,体会物情”。有时候,他会蹲在湖边,观察荷花茎叶纹理及枝干形态,这些观察学习对他日后的创作大有帮助,随性自在,心明气畅。听鹂馆日子清静,读书赏画甚是自在。张大千深知读书对于画家的成长极为重要,借居网师园时,他朝夕诵读,手不释卷,刻苦用功。张大千喜欢读书,即使旅途车船之中,他也潜心阅读,用心体会。一次,从成都到重庆,友人托他带一本费密的《荒书》。到家后,张大千即把路上看完的《荒书》内容,作者的见解、生平以及这位明末清初的四川学者和石涛的关系,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实在令人惊讶。张大千曾说:“作画如欲脱俗气,洗浮气,除匠气,第一是读书,第二是多读书,第三是须有系统有选择地读书。”张大千读书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晚年,病逝前,他还在病榻上看书。《庄子》《世纪》《酉阳杂爼》《水经注》洛阳伽蓝记》《明皇杂录》《嘉话录》等。如他在《调鹦图》中题记:“乙酉(1945年)七月,雨后清凉,偶阅《明皇杂录》,放笔为此,顷刻而就。”
居住听鹂馆期间,时有好友来拜望张大千。1936年,方介堪来北平,就住在听鹂馆张大千寓所,两人促膝谈心,交流书艺。方介堪是我国著名篆刻家,和张大千相识于1926年仲夏,方介堪拜访曾熙,求教书艺,和正在学习的张大千相识。方介堪是浙江永嘉人,比张大千小三岁,因篆刻出众,受聘西泠印社。之后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又聘其任教篆刻,与同在美专任课的张大千关系更是密切,方介堪为张大千刻过不少印章。这次来北平,张大千、于非闇、方介堪三人联手,先后两次在北平中山公园举办金石书画联展,为灾区募捐。在此期间,张大千也会回到罗贤胡同居所住上几天,主要为了见朋友,或到琉璃厂收罗字画路途快捷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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