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被淡忘的节日——人日
农历正月初七为“人日”,亦称“人胜节”。它恰好处于元旦、元宵节两大节日之间。倘若说元旦、元宵节是亿万国人敞开胸怀拥抱春光、挥洒激情的最佳载体,那么人日,如白驹过隙,往往被震天的锣鼓冲淡,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几乎成为被淡忘的节日。时至今日,大多数国人已不知人日为何节?学术著作缺失,即使在节日的文化论著中也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人日沉睡在古文献堆中,成了秦砖汉瓦,期待民俗学专家去发掘追寻。
(一)源起
元旦过后,弹指间到正月初七,此日为人日,即人的生日,这在我国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人日是汉代占卜活动的衍生物。汉代大兴卜筮之风,无论是庶民百姓,还是至尊皇帝,无不崇信卜筮。汉武帝即位,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从而使卜筮习俗更为盛行,出现了以正月初七当日天气阴晴占卜该年灾祥之俗。这一天如果天气晴好,人事和悦,就意味着新的一年里人事兴旺,吉祥如意。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卷一载:
东方朔《占书》曰,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羊,四日占猪,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皆晴明温和,为蕃息安泰之占,阴寒惨烈,为疾病衰侯。
东方朔(前154—前93),系汉武帝时代汉赋名家,聪明绝顶,言语诙谐,被史家班固称为“滑稽之雄”。《汉书·东方朔传》载东方朔以射覆誉满朝野。射覆是古代近于占卜的一种游戏,《占书》是东方朔占卜术中的经验总结。其中内容之一就是以正月初七气候阴晴决定这一年六畜兴旺与否。这一经验为后人认同并传承,成为人日节的原生态。
汉代人日活动,苦于史科贫乏,仅限于占卜吉凶。之后伴随汉王朝的崩溃,建立在天人合一、阴阳五行说基础上的节日文化,在新的社会生活中发生了变异。人日习俗到了魏晋时代,受到了士大夫的关注,日渐丰富,出现了集会、筵宴、登高赋诗的风尚。晋人郭缘生的《述征记》载,在山东寿张县(今东平县)安仁山,魏东平王(曹操儿子曹徽)凿平山顶作为人日集会和登高远眺的场地,石壁上刻铭文:“正月七日,厥日惟人”。可见大江南北已盛行人日登高之俗。登高已不是重阳节的独有习俗了。
值得补叙一笔的是晋人将人日纳入礼俗范畴,晋议郎董勋著《答问礼俗说》一书,对东方朔《占书》作了新的诠释。尽管董勋的原著今已佚,但有些内容还保留在隋李百药的《北齐书》、南朝梁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据《北齐书·魏收传》载,武定二年(544)东魏孝静帝人日大宴百僚,酒过三巡,忽然向近臣发问:“何故名人日?”近臣低头不语,无言以对。当此之时,机警能文、号为北朝三才子之一的中书侍郎魏收说道:
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在这里,董勋的诠释较之东方朔,不仅少了谷也淡化了占卜术。显示,人们期待人与自然的和谐,期待人丁兴旺,六畜繁衍,崇尚自然美、人性美之风日益增长,万物与我为一的生命整体意识,日渐为社会认同,逐渐约定成俗,为后人传承不已。
(二)戴华胜
人日的重要习俗是剪彩为花,或剪彩为人,或镂刻金箔为人形,贴于窗户上,或戴在头发上。以求祈福避灾。时称“华胜”,或称“花胜”、“巧胜”、“彩胜”。
“华胜”是汉代贵妇的头饰,取意“优美”、“优胜”,与今日少女头上的发夹近似。这种首饰初见于《后汉书·舆服志》、《续汉书》等文献。汉制,太皇太后、皇太后等贵妇参加皇家庙祭时戴华胜,以示身份的尊贵。及至魏晋时代,随着汉代礼制的衰微,“越名教而任自然”之风的勃兴,昔日汉代贵妇的首饰散落民间,竞相效仿成为平头百姓的喜爱头饰。每逢人日,家家剪彩为人,妇女戴花状首饰成为尽人皆知的时尚。南朝荆楚地区,人日至亲好友互赠华胜,于是剪彩、戴华胜也成了文化人讴歌的良风美俗。才高韵雅的诗人李商隐在《人日即事》诗中吟道:
镂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
《荆楚岁时记》又载:
剪彩人者,人入新年,形容改从新也。
在这里,剪彩为人,人的形貌精神焕然一新,唤起生命新活力。众所周知,魏晋时代,鲁迅誉为“集体的觉醒”时代,智者思想活跃,“越名教而任自然”,追求个性自由与解放,尊重人生的自我价值成了名士风流的一种理想。倘若我们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再审视人日,可以看到魏晋时代人日剪彩为人,首次把“人”写进节日,且提到一定高度,把人首次回归节日的主体位置,他的深层文化内涵是时人珍视人生,珍惜生命,保护生命,昭示生活中有追求生命价值永恒的意识。正如唐代诗人卢仝《人日立春》诗吟道:
春度春归无限春,今朝方始觉成人。
斗转星移,人日节传承到唐代,唐人将华胜称“人胜”。才思艳丽、诗词并工的温庭筠在《菩萨蛮》词中吟道: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
由于唐人喜欢人胜,人日又称人胜节。李《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应制诗》中吟道:(www.daowen.com)
幸陪人胜节,长愿奉垂衣。
当时民间剪彩之风大兴,剪彩为鸡,或为树,或为花,花样百出,丰富多彩,给春节也给人日增添了无限春色。正如余延寿《人日剪彩》说:
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
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
帖燕留妆户,黏鸡欲向人。
擎来向夫婿,何处不如真。
立春为二十四节气之首,是春季的开始,也是正月里重要节日。立春时间有时在元旦,有时在人日,立春兼人日,万象更新,生气勃勃,人们用优雅、艳丽的人胜迎接双节临门。工七律的晚唐诗人罗隐在《京中正月七日立春》诗写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万物生春是今日。
当此之时,剪彩之风大兴,引得无数骚人墨客挥毫泼墨,留下千古绝唱,宋之问的《剪彩》、雍裕之的《剪彩花》、白居易的《会昌六年立春日人日作》、李远的《剪彩》等佳作名诗,给人日增添了无限活力。正如李白在《白紵诗》三中亦吟道:
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
人日兼立春,唐人习俗剪双彩送亲友,更是别有一番情意。以咏物擅长的晚唐诗人陆龟蒙《人日代客子》所云:
人日兼春日,长怀复短怀。
遥知双彩胜,并在一金釵。
李远《剪彩》吟道:
剪彩赠相亲,银钗缀凤真。
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
在这些诗中可以领略唐人节日怀一腔柔情,动人心魄,牵人情思。
唐代每逢人日,朝廷在大明宫大宴,王公近臣。文人墨客侍宴,君臣一堂,尽情欢娱。《景龙文馆记》载,唐中宗时,人日赠王公以下彩镂人胜,令群臣赋诗共度佳节。诗人趙彦召、刘宪、苏颋、李有《人日侍宴大明宫应制》、《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等十多首佳作。崔日用、韦元旦、马怀素等诗人也有《人日赠王公以下彩镂人胜》等诗,传之后代。
显然,唐代是人日剪彩的鼎盛时代,是岁月抹不去的文化符号。降至明清时代集权政治日益恶化,人日节逐渐淡出视野。
(三)七菜羹
人日节当家的节日食品自然是七菜羹,它和除夕吃年夜饭、元宵节吃汤圆、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重阳节吃重阳糕、冬至吃饺子、腊八吃腊八粥一样,古往今来,都是民间传统习俗。
七菜羹之名始见于《荆楚岁时记》。书中记载:
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
七菜羹是用七种蔬菜切碎煮成杂菜汤,用五味调和而成糊状物,作为应节食品,以祈求来年丰衣足食。这七种菜由哪些蔬菜构成,因文献记载不详迄今难以考证。但从民俗学来诠释,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蔬菜。一般而言,公认的蔬菜有葱、蒜、菠菜、芹菜、韭菜、芥菜、茴香,今日广东潮州人吃“七样羹”、闽台人有吃“七宝羹”或“七种菜”习俗。也许今日陕北、晋北、内蒙古等地城乡人喜食的和菜饭,就是七菜羹的延续。
如果说“人日”是人的生日,那么“七菜羹”就是人日的生日蛋糕。我们的先辈们为自己的生日画出一幅又一幅美好的生活蓝图,并为之奋斗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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