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渊冲的“三美论”看翻译标准
谢 李[1]
摘 要:本文通过对许渊冲“三美论”翻译思想的述评,结合对该思想批评意见的分析,指出“三美论”作为中国古诗英译的标准是值得提倡的。并由此提出建议:翻译标准应多元化,应讲求文采,应是一种高标准。
关键词:“三美论” 诗体译诗 翻译标准
一、导论
许渊冲先生一生著作等身。他曾有张名片上面印着:“书销中外四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短短几年间,他的著作已经增加到了60本(中文著作6本,英文著作4本,英文译著32本,法文译著4本,中文译著14本),难能可贵的是绝大部分作品完成于他年届60之后。许先生对英、法两种语言的造诣颇高,翻译技巧已臻化境,其译作得到了众多翻译界名家的赞许。美国宾州大学教授顾毓赞美道:“历代诗词翻译成英文,能押韵自然,功力过人,先生实为有史以来第一。”学术大师钱钟书称他为“译才”,说他“译著兼诗词两体制,英法两语种,如十八般武艺之双枪将,左右开弓手矣”。英国智慧女神出版社(Mineva Press)评许渊冲《西厢记》译文:“在艺术性和吸引力方面可与莎士比亚媲美。”
除了翻译实践上的累累硕果之外,许渊冲还在翻译理论上潜心探索,通过总结自己的翻译经验和前人的论述,提出了“译诗八论”、“文学翻译十论”,构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翻译理论。他将60年来文学翻译的经验概括为“美化之艺术,创优似竞赛”。其中的“美”指“意美、音美、形美”三美,由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中提出的关于文章的“三美”而来,主要是针对中国古诗英译提出的翻译标准。大意是说,译诗要和原诗一样能感动读者的心,这就是意美;要和原诗一样有悦耳的韵律,这就是音美;还要尽可能保持原诗的形式(如长短、对仗等),这就是形美。
作为一种翻译标准,“三美论”的提出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可要在具体的实践中百分之百地达到这个标准,却又似乎不可能。首先中英文文字语言系统迥异,译文根本无法“复制”原文。正如美国现代诗人Robert Frost所说:“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诗歌就是在翻译中失去的东西)。”其次中英诗歌的特点也很不同。朱光潜先生在《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一文中说:“总观全体,西诗以直率胜,中诗以委婉胜;西诗以深刻胜,中诗以微妙胜;西诗以铺陈胜,中诗以简隽胜。”细细分析一下就可发现,中诗意美丰富,有双关义、情韵义、象征义、深层义、言外义等,都不容易译成英文。中诗音美也很丰富,包括平仄、节奏、双声、叠韵、叠音、形声、押韵等等,但除平仄外,其他都有可能在不同程度上译成英文。中诗的形美包括句子简练、整齐、句子长短、对偶、偏旁相同等。如以简练而论,译诗也是很难做到形似的(见许渊冲《三美·三化·三之》,1988)。但是,中诗不能因此不译。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中诗不仅要译,还要译得好,尽量传达中国文字之美及其所蕴涵的中国文化。
许渊冲所译李白《静夜思》一诗很好地体现了“三美论”的翻译思想: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Abed,I see a silver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I find the moonlight,
Bowing,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译文在保持原诗的外形方面做得很好。它将原诗相应译为四行,每行三或四音步,用词简洁,且上下句之间句式整齐对仗,体现了汉语古诗的外形特点。译文韵脚为abab(light; aground; light; drowned),每行音步也与原诗音节大致相当,且基本采用抑扬格,使整首诗读起来轻重分明,既考虑到原诗的音律特点,又具有英诗的音韵美。从意美方面来看,译文也非常贴切地传达了原诗的寓意和感情,语言同样简朴,意境同样生动,尤其是用“wonder”和“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准确地译出了原诗“疑”和“思”所蕴涵的情思,充分表达了原诗所要表达的游子的惆怅与乡愁之情,并像原诗一样,让人读后感觉回味无穷。
许渊冲就是应用这一套理论,翻译了近50本中、英、法三种文字的文学作品,把《诗经》、唐诗、宋词、《西厢记》中的诗词共一千几百首全部译成韵体英文,把古今诗词的200首译成韵体法文。许渊冲的成就,得到国内外许多学者的好评。美国加州大学Professor Stephen West在读完许渊冲翻译的《诗经》后说:“读来是种乐趣”(a delight to read),英国《唐诗三百首》英译者Hnnes Herdan称许的译论“让人艳羡”(admirable)。
二、对“三美论”的批判
然而,“横看成岭侧成峰”,对许渊冲的翻译理论,也有学者持不同意见。许渊冲对此一一做了论述或答辩。
关于“三美论”,英国汉学家Arthur Waley认为韵脚的限制必然损及语言的活力,必然损及译文的信度,如果一个译者用了韵,就不可能不因声损义。吕叔湘在他的《中诗英译比录》序言里也提及:“不同之语言有不同之音律,欧洲语言同出一系,尚且有独特之诗体,以英语与汉语相去之远,其诗体固不能苟且相同。初期译人好以诗体翻译,即令达意,风格已殊,稍一不慎,流弊丛生。”他们的观点影响很大,成为后来反对诗体译诗的依据。对于吕叔湘的观点,许渊冲说,在20世纪80年代,他对吕先生提出过不同意见,吕先生当面表示接受,并约他修订《中诗英译比录》,将原来的50多首诗增加到100首,其中收录了50多首他的韵体译文,书也改成两人合编,1988年由中国香港三联出版。可见诗体译诗还是可行的。
朱光潜在他的《艺文杂谈》中说:“诗要尽量地利用音乐性来补文字意义的不足。”许渊冲认为他从朱先生的话中找到了译诗求“三美”的理论依据。但是“三美”的重要性并不是鼎足三分的。许渊冲认为意美是第一位的,音美第二,形美第三。要在传达原文意美的前提下,尽可能传达原文的音美;还要在传达原文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尽可能传达原文的形美;努力做到三美齐备。如果三者不可兼得,首先可以不求形似,也可以不求音似。但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传达原文的意美和音美。
至于译诗该不该“抛弃韵脚和诗歌用语的老套”,许渊冲认为:“既然写诗的作者愿意带着音韵的镣铐跳舞,诗词的译者有什么理由丢掉这副镣铐呢?”而且“唐诗的‘音美’首先在押韵”,“如果丢掉了音韵,翻译出来的东西能够算是诗词吗?”“用韵固然可能因声损义,不用韵则一定因声损义。”“三美论”正是他针对国内外译诗界的弱点提出来的。他认为译文“即使百分之百地传达了原诗的意美,如果没有押韵也不可能保存原诗的风格和情趣”。
许译之精妙,有时候是令人叹服的。但有一些翻译同道中人,看不到许先生的优点,只是抓住瑕疵不放,找出他译文中的失误反过来大肆批评其翻译理论不好,也不是一种值得提倡的做法。理论与实践有一定距离是正常的。翻译是种取舍的艺术,不要说翻译诗词,就是翻译一些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句子,到真正动笔时也会发现有很多困难。但现实情况常常是一种理论出来,要么奉若神明,顶礼膜拜;要么求全责备,批倒为快。正如尤金·奈达翻译理论在中国传播的情况那样,开始时“言必称奈达”,后来变成“言必称奈达理论之缺陷”。事实上,任何理论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必然需要不断完善改进。
还有人觉得许先生将本人的经验积累毫无保留地贡献给读者一并欣赏,其胸襟是值得佩服的。但在一些具体问题的争辩上,未免给人以吹毛求疵之感。笔者认为,对问题持一种认真的探讨态度是应该肯定的,不过被批评者一方面应该坚持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别人言之有理的也应虚心接受,这样才能不断完善自己的理论,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许渊冲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创新意识和开阔的思路。我们不妨对比一下:许渊冲提出“发挥译语优势”,反对者想到的是:这不是说语言有优劣之分吗?而许渊冲想到的是:语言各有优势和劣势,应该发挥优势,避免劣势。许渊冲提出“竞赛论”,反对者想到的是:这不是要用译语来战胜原语吗?而许渊冲想到的是:竞赛的目的是使双方都得到提高。他的措辞或许容易让人误解,甚至引起反对,不被人所接受。但是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文字背后包含的内容。许渊冲本人是深怕被人误解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一而再地为自己辩护。在我国,一个观点提得锐利一些很容易遭到批判,因为中国文化骨子里是中庸的,中国的文人也一样。只有“辩证”、模棱两可的观点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做法会阻碍我们前进的步伐。没有锐利的突破,怎么可能一下就达到完美?
三、“三美论”作为中诗英译的标准(www.daowen.com)
1.翻译标准的多元化
现在多出现重译,几个译本并存。笔者认为,这种做法是应该受到鼓励的。目的不同,对译文的要求自然不同,我们没有说非要找到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翻译标准不可。事实上,笔者窃以为这种标准,不要说难以确定,即使讨论出来,达成一致了,对翻译实践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不同的文体应该对应不同的翻译标准。单就中文古诗的翻译而言,许渊冲的“三美论”是值得提倡的,但将其应用到其他文体就未必合适了。目前,“三美论”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在中国译诗界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劳陇认为“如果译诗而失去了韵律之美,那就算不得译诗,更多只能算是散释Paraphrase。”黄新渠表示他基本赞同许渊冲提出的译诗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和形美的看法,“译诗如能多少有点诗味,就能给读者一点美的感觉,如果译成分行的散文就索然无味了”。周煦良也主张“诗要有格律”,“有格律才便于吟诵,便于记忆”。
2.译文要讲求文采
钱钟书先生在《林纾的翻译》中说:“最近,偶尔翻开一本林译小说,出人意料,他居然还没有丧失吸引力。”许渊冲读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也有同感。翻译要使读者愉快,得到美的享受,就要讲求文采。现在有人提倡以读者为中心的翻译观,或以市场为中心的翻译观,绝不是空穴来风,一时兴至。近20年来中译英的作品有很多了,但是特别受西方欢迎的倒是不知道有多少。曾有外国读者说过:“你们把唐诗宋词说得那么好,但是我读起来却觉得淡而无味。”(注:他读的是散文体的译文)。翻译说到底是一个载体,而不是目的。如果译出来的文章干巴巴的,抓不住读者的眼球,又谈何传播文化呢?外译汉也是一样的。如今读者素质非同以往,精通英汉两种语言者大有人在,对译本的要求也更高,单单译出意思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可读性强,有一定的文采。
许渊冲在中国文化的传播方面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他使外国读者感受到了中文诗歌之美。离开载体只谈文化很难收到好的效果。我们往往也是从欣赏英文电影、英文歌曲、英文诗歌开始进而喜欢上英语和英语文化的。许渊冲译的中国古诗给外国读者打开了一扇窗,一扇体会中国文化之窗。
3.目标要立得高一些
“三美”的翻译标准遭到了一些人的批评。其中有些人觉得许渊冲的标准太过理想化,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些人反过来拿他本人的译文攻击他,指出其中存在的毛病,从而否定“三美论”。笔者认为,作为一种翻译标准,“三美论”是恰当的,因为标准应该定得高一点才有意义,正如古语“取法其上而得乎其中”所言。如果一开始就从低处着手,想我反正译不好音韵,索性不去管它了,那么可能得出的效果更差。
许渊冲自己也认为这是高标准。但他认为要把我国的诗词译成世界文化精品,那就要尽可能地传达诗词的音美、形美、意美;而要传达诗词的“三美”,就要用诗体译诗。许渊冲认为21世纪的世界文化,主要是把东方文化输出到西方去;即使是输入西方文化,也要使之适合中国的国情。所以翻译工作者要传播双向的文化,翻译的地位不应该在创作之下,翻译的质量也不应该低于创作的质量。因此,他把文学翻译的最高目标定为翻译文学,即翻译作品本身要成为文学作品。可见许渊冲的抱负之大,对译文的要求之高。
还有人对“戴着镣铐跳舞”不以为然,觉得如果不戴镣铐,也许反而能更好地传达原文。但笔者认为,不带镣铐,跳出来的舞必然是有差异的。太极拳与太极剑即使招数一模一样,本质上也还是不同的。况且那些摆脱镣铐者的舞姿究竟有多美,就笔者手头有的几种译本,和周围一些朋友的评价来看,倒是尚未发觉。
四、结论
“三美论”是许渊冲先生在多年勤奋的翻译实践和潜心的理论研究中提出的汉语古诗英译的最高标准,其实现有赖于实践者对英汉两种语言文化知识的积累。许先生学贯中西,尽管他在翻译实践中也有失误的地方,他还是努力按自己的高标准“苛求”自己,为传播中国文化作出了杰出贡献。正如他自己所说:“在理论上,我们应该强调文采对翻译文学作品的重要性;在实践上,应该争取‘好上加好,精益求精,不到绝顶,永远不停’,这样才能打开文学翻译的新局面。”
王宗炎在为《翻译新论》所做的序中说:“遗憾的是,有些人虽然译事卓有成就,然而不把金针度与人。”许渊冲集60年翻译心得构建的翻译理论,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钱钟书在给许渊冲的一封回信中赞许:“你戴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如果说翻译是“戴着镣铐的舞蹈”,那么许先生便是带着镣铐的“忘形的舞者”。
1.程水英.诗词翻译的意境传达——许渊冲先生“三化”的具体运用[J].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02(2)
2.林庆扬.评许渊冲先生的四首韵译唐诗[J].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0(6)
3.刘季春.扬起创造的风帆——许渊冲学术思想研究[J].山东外语教学.2003(1)
4.王西强.浅议许渊冲古诗英译“三美”论在翻译实践中的得失[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31)
5.许渊冲.文学翻译与翻译文学[J].世界文学.1989(1)
6.许渊冲.译诗六论[J].中国翻译.1991(5)(6)
7.许渊冲.译学与《易经》[J].北京大学学报.1992(3)
8.许渊冲.中诗英韵探胜——从诗经到西厢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9.许渊冲.美化之艺术[J].中国翻译.1998(4)
10.许渊冲.译学要敢为天下先[J].中国翻译1999(2)
11.许渊冲.再创作与翻译风格[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3)
12.许渊冲.文学与翻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13.左飚.论文化的可译性[J].上海科技翻译.1999(2)
【注释】
[1] 谢李,助教,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