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郭熙山水画:吐故纳新的审美追求

郭熙山水画:吐故纳新的审美追求

时间:2024-08-2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吐故纳新——论郭熙山水画的审美追求文◎康健“吐故纳新”语出《庄子·刻意》中的“吹响呼吸,吐故纳新”。郭熙认为,自然山水是变幻莫测的,欲创造审美的意象,画家必须对自然山水作多角度的审美观照和选裁。此语颇有见地,指出了郭熙山水画独特的技法风格和鲜明的艺术特色。

郭熙山水画:吐故纳新的审美追求

吐 故 纳 新——论郭熙山水画的审美追求

文◎康健

“吐故纳新”语出《庄子·刻意》中的“吹响呼吸,吐故纳新”。原指人呼吸时,吐出浊气,吸进新鲜空气。现多用来比喻扬弃旧的、不好的,吸收新的,好的。郭熙《林泉高致》中有“少从道家之学,吐故纳新,本游方外”。陈传席先生在其著作中认为:“‘吐故’意在把尘世凡俗之气除弃,‘纳新’借山林灵秀之气的熏陶,心灵得以超脱,进入更高雅的境界,此为宗炳之‘澄怀观道’之解。”此解释亦颇有道理。而笔者认为,郭熙此处的“吐故纳新”除有上述含义外,其“新”字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即宋代理学思潮兴起,郭熙以儒道互补的方式实现了“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和谐统一,并将此观念溶入山水画创作中,追求一种道家精神意义上的新的“真山水观”。

郭熙,字淳夫,河阳温县(今河南孟县东)人。为宋熙宁年间御画院艺学。著有《林泉高致》一书,系其子郭思整理而成。郭熙作为一个宫廷画家,具有精熟的绘画技巧和深厚的文化修养,乃是李成“弟子中最著者”。是北宋山水画坛中继李成、范宽之后最有创造性的画家。据《宣和画谱》卷十一载:“善山水寒林,得名于时。初以巧赡致工,既久,又益精深,稍稍取李成之法,布置愈造妙处,然后多所自得。至摅发胸臆,则于高堂素壁,放手作长松巨木,回溪断崖,岩岫巉绝,峰峦秀起,云烟变灭,晻霭之间,千态万状,论者谓熙独步一时。”

一、饱游饫看身即山川而取之

中国的山水画历来是重视学习师造化、师传统的。但学习传统要不为传统所役。古人已有解决之法,唐人张璪就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说。郭熙深谙此道,主张山水画创作要“饱游饫看”、“身即山川而取之”,他在《山水训》中云:“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学画山水者何以异此?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饱游饫看”就是说对自然山水的审美观照要达到一定的广度和深度。因此,他对各地山水作过细致精心的研究,他说“东南之山多奇秀”,“西北之山多浑厚”,“嵩山多好溪,华山多好峰,……皆天下名山巨镇,天地宝藏所出,仙圣窟宅所隐,奇崛神秀莫可穷”。也正因为如此,郭熙才能夺造化于胸中。

“身即山川而取之”就是要求画家对自然山水作多角度的审美观照和选裁。郭熙认为,自然山水是变幻莫测的,欲创造审美的意象,画家必须对自然山水作多角度的审美观照和选裁。只有这样,才能发现自然山水无穷的美感,创造出无限生动和丰富的山水审美意象。他说:“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画家将自然山水拟人化,用“如笑”、“如滴”、“如妆”、“如睡”等词语生动地描绘了自然山水四时之景的形象特征及其神韵。如果没有对自然山水长期的审美观照,是不可能有如此深刻的体会。画家还用“山形步步移”、“山形面面看”的独特观察方式,表现了自然山水随人的位置变化而产生各种形状和意态。苏东坡有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漫步在自然山水之间,眼前浮现的正是这样一幅美妙的画面。

《早春图》是郭熙最著名的山水画巨作,细观此图,画面描写的正是瑞雪消融,云烟变幻,大地复苏,草木发枝的早春景象。整幅画面顾盼有情,气势浑然,为欣赏者营造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想象空间,这不正是郭熙向往的“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的理想境界吗?明人曹昭在《格古要论》中评郭熙山水画时说:“山耸拔盘回,水源高远,多鬼面石、乱云皴、鹰爪树,松叶攒针,杂叶夹笔、单笔相半,人物以尖笔带点凿,绝佳。”此语颇有见地,指出了郭熙山水画独特的技法风格和鲜明的艺术特色。

二、内外兼修,以诗入画

集画家兼理论家于一身的郭熙不仅重视师造化,而且非常重视自身修养。画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为得。”他还说,“凡一景之画,不以大小多少,必须注精以一之。不精则神不专,必神与俱成之。神不与俱成则精不明;必严重以肃之,不严则思不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则景不完。”郭熙认为,如不具备上述心性修养的创作态度,就会出现各种弊病:“积惰气而强之者,其迹软懦而不决”,“积昏气而汨之者,其状黯猥而不爽”,“以轻心挑之者,其形略而不圆”,“以慢心忽之者,其体疏率而不齐”。《画意》篇就记录了他平时及创作时的精神状态:“世人止知吾落笔作画,却不知画非易事。庄子说画史“解衣盘礴”,此真得画家之法。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如所谓易直子谅,油然之心生,则人之笑啼情状,物之尖斜偃侧,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觉见之于笔下。……更如前人言“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哲人多谈此言,吾人所师。余因暇日,阅晋、唐古今诗什,其中佳句有道尽人腹中之事,有装出目前之景,然不因静居燕坐,明窗净几,一炷炉香,万虑消沉,则佳句好意亦看不出,幽情美趣亦想不成,即画之主意亦岂易!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应,方始纵横中度,左右逢源。世人将就,率意触情,草草便得。”

“解衣盘礴”者历来受真画家所赞赏,郭熙也不例外。郭熙谓之作画“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如所谓易直子谅,油然之心生”,意思是说作画时要排除外界的刺激和利欲的熏染,使自己有一个审美的心胸,也就是老子的“涤除玄鉴”和庄子的“心斋”、“坐忘”(郭熙称之为“林泉之心”)。如果没有这种审美心胸,就不能发现自然山水的审美价值,也不能用审美的眼光欣赏自然。对于艺术欣赏者而言,没有审美的心胸,就不能品味出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不能领会和把握艺术作品的审美意象,本质上是不能完成艺术创造和鉴赏活动的。

所以正需要此一生机、生意,才能把客观物象与人的精神相互融合为一体,达到情景交融、物我皆化。人的精神因之“宽快”、“意思悦适”,山水之形“不觉见之于笔下”。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古人早已发现诗画之紧密关系。苏东坡“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著名论断无疑进一步拉近了诗与画的关系,影响颇大。郭熙认为,加强诗文修养可以提高画的境界,激发画家的画意。《画意》篇所引古人清篇秀句,实可让人“发于佳思而可画”,如“独访山家歇还涉,茅屋斜连隔松叶。主人闻语未开门,绕篱野菜飞黄蝶。——长孙左辅《寻山家》”“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摩诘”这些诗句或是闲和幽雅,或是宁静淡然,或是一种随心所欲的惬意。郭熙说山水画创作是“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觉见之于笔下”的,由此可知,他是反对做作的艺术的。做作是不可能创造出高超的艺术品的。做作无非是缺乏艺术修养的表现,因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必然有深厚的文化素养作为支撑,其作品是“自然而然”的真性情流露。

三、“三远法”与平远情怀

中国的山水画自诞生之日尤钟爱对“远”的追求,画家们更是将“远”作为自觉的追求。顾恺之《画云台山记》有云:“西去山,别详其远近。”宗炳《画山水序》中有“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的论述。唐人张爱宾《历代名画记》卷七有梁萧贲“曾于扇上画山水,咫尺内万里可知”。卷八载有隋展子虔“山水咫尺万里”,卷九载有唐卢楞伽“咫尺间山水寥廓”,卷十载有朱审“工画山水,深沉环壮,险黑磊落,湍濑激人,平远极目”。皆以论“远”为宗。郭熙总结历代山水画之画远法,提出了三远法。他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了,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淡。明了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淡者不大,此三远也。”这显然与西洋画的焦点透视法根本不同。“高远、深远、平远,其作用皆把人的视力和思想引向远处,或远至灵霄,或远至天际。总之,要远离尘俗和烦嚣,而随着山的远把人带到远的境界,使人生被凡俗尘嚣所污黩了心灵,得以暂时的清洗、酥换”。而三远之中,郭熙尤钟爱平远。对此,他在《画决》中多处言及平远,如“夏山松石平远”,“秋晚平远”,“雪溪平远”,“风雪平远”等等。郭熙为何如此钟情于平远山水呢?因为高远、深远所体现的境界容易对人的心灵有一种压迫感,平远则给人以“冲融”、“冲淡”的感觉,不会给人的精神带来任何压迫,这正是人的精神得到自由超脱时的状态,也正是庄子和魏晋玄学家们所追求的人生状态。这比较符合郭熙的审美境界,让他的心灵有超越之感。从郭熙《窠石平远图》我们可以体会到这种境界。此图表现的是北方深秋明净萧瑟之景,前景雄壮肃穆,后景幽深旷远,给人以庄重、清神的美感。平远的构图把人的思绪引向远方,人的心灵的超脱解放随视线之远导向无限之中,在无限中实现了人的心灵的彻底超脱。这不正是庄子所追求的“乘云龙、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的超越之境吗?

平远山水并非郭熙首创,如果要追根溯源,平远山水开始于李成,正如宋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一《论三家山水》有云:“烟林平远之妙,始自营丘李成。”平远山水发展到宋代,经郭熙的亲身实践对后世山水画产生了深远影响,尔后的元代大画家黄公望、倪瓒、吴镇和明清的沈周、文征明、董其昌等皆以平远山水为宗,“平远”、“淡远”的境界成为山水画家们的共同追求。

四、儒道互补的林泉之心

儒家哲学发展到宋代,形成了其的特殊形式——理学。这种融合佛、儒、道三教三位一体的思想体系占据着宋代思想的主流。郭熙生活的北宋,是程颢程颐“天理论”大兴的时代,他们高呼“天即是理”、“存天理,去人欲”,认为“理”是宇宙的最高实体,人们“应该克服‘人欲’,保持以‘天理’为内容的本性。”如程颢云:“为君尽君道,为臣尽臣道,过此则无理。”(《遗书》五)又如程颐云:“不是天理,就是人欲”,“无人欲即皆天理”(《遗书》十五)等等,这些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心灵,并指引着人们提高他们所谓的“道德修养”。

“在中国,儒、道两家的思想对后世文人的影响最大。儒家‘为国为民’,求官拜职,奔走呼号,惶惶不可终日,旨在‘治国平天下’。道家则拒绝做官,静静地遁入山林,求得自我解脱,‘自喻适志’。所以后之文人,在儒家思想占主流时,反映在文艺上是‘文以载道’、‘有补于世’,在道家思想占上风时,便主张‘怡悦情性’、‘自我陶冶’。或者二者兼有,自相矛盾又互相补充。”郭熙“少从道家之学”,因此郭熙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岂仁人高蹈远引,为离世绝俗之行,而必与箕颖埒素黄绮同芳哉!”皆是道家思想的体现。除其画论谓之《林泉高致》,他还说:“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显然,郭熙是一个“澄怀味道”者。(www.daowen.com)

潘天寿先生《论画残稿》云:“古之画人,好养清高旷达之气,为求心境之静远澄澈,精神之自由独立,而弃绝权势利禄之累,啸傲空山野水之间,以全其人格也。”郭熙同样追求心境“静远澄澈”、精神“自由独立”,但他又不同于传统隐逸型画家。传统隐逸型画家通常不问政事,醉心于“空山野水之间”,一生不仕。如宗炳。而郭熙是“心隐身不隐”,他仍在朝廷做官,而且是御书院的最高职衔——待诏。需要指出的是,郭熙继承了宗炳“卧游”的山水精神,崇尚“不下堂筵,坐穷泉壑”的卧游方式,强调“心游”的意境,这种心游山水的方式明显受到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思想的影响。西晋玄学家郭象说:“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在郭熙看来,山水虽然是君子所神往的胜境,但未必人人皆要隐居山林,尤其是太平盛世,更需要有人出来“尽臣道”,辅佐皇帝“治国平天下”。然身居高堂,又不能忘情山水,而山水画恰好可以弥其不足,满足出仕者向往林泉的精神追求。如郭熙自云:“山光水色,滉漾夺目。此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贵夫画山水之本意也。”从此可以看出,郭熙受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思想影响很深,试图寻求“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和谐统一。

五、总论

综观郭熙的山水画艺术我们可以看出,郭熙追求的是一种道家精神意义上的“真山水”的理想境界。他强调画家应该“饱游饫看”、“身即山川而取之”,到大自然中感受自然的美妙变化。画家还要“内外兼修,以诗入画”,不断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郭熙还总结历代山水画之画远法,提出真正具有民族特色的“三远”透视法,仅此可让他留名青史。可贵的是,郭熙拥有一颗“林泉之心”,虽身居高堂,而不忘情于山水,他以儒道互补的方式来满足士大夫的林泉之心,追求“冲融”、“冲淡”的平远山水意境,实现了“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和谐统一。总而言之,郭熙《林泉高致》中的美学思想对后世画家论画以及山水画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本文引文除注明者外,均见郭熙《林泉高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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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邓乔彬.《宋代绘画研究》[M].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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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405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第4版。

(作者:江西科技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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