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庆历前后欧、梅等人的文与道观念探析

庆历前后欧、梅等人的文与道观念探析

时间:2024-08-2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庆历前后欧、梅等人的“文”与“道”观念探析文◎陈冬根在“儒学复兴”运动背景下,“重道轻文”的思想在北宋前期文坛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种情形甚至一直延续到“庆历新政”拉开序幕。随着欧阳修、蔡襄、梅尧臣、张方平、王珪等人逐渐登上政坛、诗坛高台,宋代士大夫们的“文”与“道”之观念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事实上,欧阳修也是早期“古文运动”闯将之一,其“兴复古道”的意识一点不比石介差。

庆历前后欧、梅等人的文与道观念探析

庆历前后欧、梅等人的“文”与“道”观念探析

文◎陈冬根

在“儒学复兴”运动背景下,“重道轻文”的思想在北宋前期文坛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种情形甚至一直延续到“庆历新政”拉开序幕。随着欧阳修蔡襄、梅尧臣、张方平、王珪等人逐渐登上政坛、诗坛高台,宋代士大夫们的“文”与“道”之观念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

庆历五年,石介去世,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道学三先生”时代已经结束。无论是对士人的精神层面,还是对士人们的古文创作,石介等人都有巨大影响。他为太学直讲时倡导的古文,基本攻占了西昆文体在创作领域尤其是散文的阵地,使北宋散文创作基本走出了西昆“阴影”,呈现宋人创作的新姿态。遗憾的是,石介与其后续者胡瑗,引领着太学文人群体,走上了一条“矫枉过正”的路。他们在纠正西昆绮靡文风的之时,用力过于猛烈,以至于走入了另外一个极端,即僻涩太古,甚至怪诞,反而又影响了宋代诗文的发展。这很快遭到另外一批士人的纠正,如欧阳修、张方平等。

欧阳修庆历初就在《送黎生下第还蜀》中批评说:

妄儒泥于鲁,甚者云黜周。大旨既已矣,安能讨源流。遂令学者迷,异说相交钩。……圣言简且直,慎毋迁其求。经通道自明,下笔如戈矛。

此诗并不是针对具体某个人而发,故“妄儒”也绝不是指石介本人。本文写在蜀之秀才黎生下第后还归西蜀时,是一篇典型的送行之作。欧阳修送后学晚辈的送行之作,往往都是带着一定的教导意味的。本文亦不例外,就是对包括黎生在内的当下文坛有所指而发的,旨在批判当前文坛普遍存在的一些不健康现象。因为黎生好“《春秋》三传”,高言大论、好离析古人成言。这种创作实际上就是后来所谓“太学体”。因此,欧阳修此诗措辞比较激烈。

对这种文坛不良走向批判更为激烈的是张方平。庆历六年(1046),张方平同知贡举,即决心对太学文体予以矫正,他在奏疏中写道:

尔来文格日丧其旧,各出新意,相腾为奇。至太学盛建,而讲官石介益加崇长,因其好尚,寖以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琐为赡,逾越绳墨,或误后学。

张方平此中反对的是:太学文风已经走向了既不能肩负道义方向,又毫无“郁郁乎文哉”的情景,也就是“文”与“道”成了挨不着的两块皮。由于张方平这次仅仅是同知贡举,并且就创作而言,张方平走的是西昆一路,属于后西昆人物。他对“太学体”的批评,只是以一种错误去规范另外一种错误,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嫌疑。因此,最后张氏并没有能够扭转此时期的文坛风气,“太学体”反而有愈加烈之势。这个工作的完成,还要等到嘉祐年间欧阳修权知贡举之时。

可以说,石介一生最大的失误,就在于其近乎偏执的履道弃文,以及其过于贬低作者,甚而鄙弃诗人。这就大大地伤害了以文人为主体的北宋中期士大夫群体。故而其后来在他招致驳斥时,除了少数理学家,很少有为之辩护者。事实上,欧阳修也是早期“古文运动”闯将之一,其“兴复古道”的意识一点不比石介差。但他后来之所以能够成功领导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显然与他合理科学的文道观念有关。下面,我们就不妨再来分析一下。

欧阳修、梅尧臣等一度进入钱惟演幕府的西昆诗人唱和团体,对复古兴儒之兴趣有所减退,甚至一度因为石介激烈批判杨亿等人而批评石氏。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就是为杨亿等西昆诗人作辩护。在景祐元年(1034),石介移南京留守推官,撰《怪说》三篇,猛烈抨击杨亿等人说:“……杨亿之穷妍极态,辍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大怪矣。”随后,欧阳修批驳了石介过激的言论,所谓“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与石推官第一书》)。西昆幕府的生活经历,使得欧阳修对“文”有更理性的理解。

更为关键的是,欧阳修具有丰富的创作实践和文坛活动阅历,他对诗文的看法,与石介存在明显差异:他也重视“道”,但同样重视“文”;石介轻视诗歌,而欧阳修颇为重视诗歌。对于杨亿以及西昆体的不同评价态度,就是石、欧二人分歧的例证。欧阳修在《论尹师鲁墓志》中说:“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这是理性而通达的观点,不仅仅是为杨亿等人辩护。这种观点欧阳修一直保持到晚年。

欧阳修的古文观点形成,与其气质有关,也与他的教育经历有关。带着某种偶然性因素,欧阳修很早就接触到了韩愈,并由此深受其影响。欧阳修在嘉祐年间写了一篇《记旧本韩文后》,回忆了其早年求学之经历。其文曰: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见有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李氏以归。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欧阳修早年因为家贫无书可读,所以经常靠借书或者抄写的方式来阅读。一次偶然机会,他从邻居家里借阅到了韩愈的文集。从这段文字看,欧阳修早年就接触到了韩愈的文章,虽“未能悉究其义”,但却不仅能感受到韩文“深厚而雄博”,而且朦朦胧胧意识到韩愈文章“浩然无涯”,由是对其印象深刻。所谓“若可爱”,就是对韩文的由衷接受。而这种童年阅读经历,必将影响欧阳修后来的诗文观点。正如他同样《记旧本韩文后》这篇文章中还说道:“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所谓“素志”,就是长久以来怀抱的志向或志愿,此处对于欧阳修来说就是学习和继承韩愈之文与道的志愿。另外,此文还说到校订韩愈文集之事:“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明道二年(1033),欧阳修与尹师鲁同官洛阳,因好古文而与尹师鲁唱酬,并一起校订了韩愈的《昌黎集》。这无疑又加深了欧阳修对韩愈及其文道思想的认识与接受。

韩愈是以恢复古道为己任的一代文豪,他对文章的观点大体是以道为先,然又不弃文。韩愈在《答李秀才书》《送孟东野序》《答刘正夫书》和《答李翊书》等文章即反复传达了这样的观点。如他在《答李秀才书》中言:“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唯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在《送孟东野序》中则说:“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在《答刘正夫书》中说:“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正是韩愈这种文与道兼重的观念,使他与中唐时代其他古文家区别开来,成功地领导了中唐“古文运动”。苏轼所谓“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潮州韩文公庙碑》),就是对韩愈在文与道方面的巨大贡献的肯定。欧阳修常常以继承韩愈之志为己任,那么,韩愈的这种文道观将深深地影响到他的创作与批评。

明道二年(1033),欧阳修是时尚在西昆钱惟演幕府中,他即已有了比较明确的文艺观:崇尚古文,但不空谈古道,强调要言之有物,言之有据,而非“务高言而鲜事实”。这种文道观念,他在《与张秀才棐第二书》一文旗帜鲜明地表达出来了。在此,我们不妨费点笔墨来摘录原文,其文曰: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贶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复之古,而翦剥齐整凡今之纷淆驳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

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

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尧、舜远,孰与今去尧、舜远也?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尧舜”。如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今生于孔子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这是一封写给一位后学书生的书信,信中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欧氏对古与今、文与道之关系的认识。在欧阳修看来:“复古”与“载道”是两个概念,并不是必然相属者。意即谓:并非言古则蕴大道,亦非合大道者必言古。道是无形,明之即可;言之为用,明道是取。这样的观念基本贯穿欧阳修一生的创作。虽然这里是针对张生谈古文创作的问题,其实欧阳修对诗歌的观点也是如此,绝不“务为奇言以自高”。《与张秀才棐第二书》作于明道二年,此距离石介主导太学尚有十来年。但是欧阳修文中批判的一些作文弊病,居然就在后来“太学体”中出现,真可谓谓“不幸言中”了。

参照中唐韩愈等人“古文运动”过程及其最后结果,欧阳修等人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不在理论和创作上同时加以引导,“古文运动”最后必将走向奇险、僻涩、怪诞的路子。因为在“古文运动”中,人们很容易“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结果事与愿违,自是“其道难法,其言难行”。欧阳修作为学习韩愈最得道者,是清醒地看到石介等人“古文运动”的危险趋向,因而当其至和后领导文坛时必欲极力挽转之。

欧阳修的“文道观”虽然很大程度上继承了韩愈的思想,所谓“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答吴充秀才书》)、“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与乐秀才第一书》)即是。但是,欧阳修又有超越韩愈的地方。总体而言,韩愈虽然既重道,又不废文,但还是更强调“道”在“文”先。如其在《答李翊书》中所谓的“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诸语,均是将仁义、气置于言与声之先。究其本,就是道德优先与文章,还有将道与文割裂的问题。

欧阳修则有所不同,在继承韩愈思想精髓的同时,欧阳修又有所修正。除了《与张秀才棐第二书》之外,欧氏尚有多篇书序之类文章谈到文道关系。如《送徐无党南归序》《答吴充秀才书》《与乐秀才第一书》《答祖择之书》等等,无一例外,均强调“文”、“道”并重。如欧阳修在《答祖择之书》中说:

夫世无师矣,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img125

这可以说是一段关于文与道之关系的逻辑推理:道纯则内心充实,内心充实则文章自然光辉。显然,欧阳修已经将文与道看作是一体的,相当于哲学之现象与本质之关系。所以他在《送黎生下第还蜀》中还说,“圣言简且直,甚勿迂其求。经通道自明,下笔如戈矛。”细读欧阳修这些涉及文道关系的文章,我们可以发现欧阳修与韩愈在文道观上最大的不同就是,欧阳修将“文”的作用大大凸显了,并且将文与道融为一体,视作事物不可分割的两个面。这不能不说也是欧阳修与梅尧臣后来领导“诗文革新运动”成功的关键所在。

庆历以来,欧阳修等人不仅在言论上,同时在创作上也实践着“文”、“道”并重。而孙复、胡瑗等人则仅言大道,甚至连一篇像样的文章也没有,结果自然是连其“道”也“行之不远”。当石介去世之后,胡瑗主持太学,他将太学引向更偏远之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完全重道弃文的胡氏,将其太学生引向了只会作剜裂古人章句不知“道”之所在的一方,真可谓“事与愿违”。欧阳修等人之所以能引发士人追崇,而不像石介等人反遭口舌,其重要原因就在于欧氏等人“文”、“道”并重。

欧阳修与朋辈论诗文持此观点,而其自评自省之时,也时刻背负文、道并行的重任。img126他在庆历三年《谢知制诰表》中说:

伏念臣虽以儒术进身,本无辞艺可取,徒值向者时文之弊,偶能独守好古之勤,志欲去雕华,文反成于朴鄙……乃俯而受命,伏读训辞,则有必能复古之言,然后益知所责之重,夙夜惶惑,未知所措。img127

这里,欧阳修不仅仅是表达文与道并重的观点而已,而且将兴文复道作为一项不容推脱的历史使命。而这种使命感,来自于对所谓“时文之弊”的深切忧虑,更来自于正统儒家的道义担当之精神。因此,即如是敌手,也不得不承认欧氏对北宋中期文坛的导引之功。北宋高僧契嵩在《纪复古》一文中写道:

章君表民以官来钱塘,居未几,出欧阳永叔、蔡君谟、尹师鲁文示予学者,且曰:“今四方之士,以古文集于京师,崭然出头角,争与三君子相高下者,不可胜数。”视其文,仁义之言炳如也。予前相与表民贺曰:“本朝用文以来,孰有如今日之盛者也,此圣君之德而天下之幸也。”退且思之,原古文之作也,所以发仁义而辨正教也。img128

就北宋中期学派教派而言,契嵩与欧阳修是对立,但对立者的评述有时能够更为客观,更为深入。在契嵩看来,欧阳修等人就是倡导古文的领袖,而他们之所以成功就是其文“仁义之言炳如也”。换句话说,就是欧阳修等人文道并重的观念,直接引领了当下文坛。

作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之旗手的欧阳修固然如此,那作为欧阳修有力助手的梅尧臣又是如何呢。梅尧臣终其一生,几乎都只是一个诗人。虽然他与同时代的道德家、政治家多有往来,甚至在给晏殊的诗歌中说过“相公贵且事翰墨,我辈岂得专游嬉。今将蒿芹荐俎豆,定亦不以微薄遗”img129这样的“壮语”。但他的诗人身份意识恐怕远远超过其他人。作为欧阳修所领导的“诗文革新运动”的忠诚战友,梅尧臣基本是拥护欧氏的“文以载道”之“文”、“道”并重的观点的。

梅尧臣留给诗人的是一部《宛陵集》,除了少数赋作之外,全部为诗歌,不见书序一类的文章。所以,对他的“文”与“道”观,只能从他的诗作中窥视一二。如他在《依韵和刘敞秀才》中说:(www.daowen.com)

安得采虚名,师道吾欲广。虽然成术业,曾不计少长。孔孟久已亡,富贵得亦傥。后生不闻义,前辈惧为党。退之昔独传,力振功不赏。舌吻张洪钟,小大扣必响。近世复泯灭,务觉多忽怳。今子诚有志,方驾已履枉。自惭怀道浅,所得可下上。正如种青松,而欲托朽壤。典册皆可寻,圣言皆可仰。幸无增我过,此语固不爽。img130

此中刘秀才就是后来闻名北宋政坛、文坛的刘敞(字原甫),江西新喻(今新余)人。刘敞博学多才,与其弟刘攽齐名,号称“二刘”。梅尧臣此诗中谆谆教导刘敞力学道义,勿追虚名。此诗是针对刘敞崇尚文采而言的,因为梅氏此前刚刚写了《刘十秀才见过寻以为寄次韵相酬》一首,其诗云:

放言破崖岸,尘事尽磨刮。况次气澄明,幽襟亦可豁。竟日坐衡茅,同心异胡月,吾道今不孤,长吟为君发。img131

此中所谓“放言”、“幽襟亦可豁”、“吾道”均是指诗歌创作而言。梅尧臣大约觉得,这样的言语对一个年轻秀才成长不利,必须辅之以道义,所以很快写了上述这首重点谈道义的作品。

庆历五年前后,梅尧臣作了《答裴(煜)送序意》,其中强调了“文”与“道”之关系问题,更具代表意义。如其云:

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讽成小篇。辞虽浅陋颇刻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苦苦著书岂无意,贫希禄廪尘俗牵。书辞辨说多碌碌,吾敢虚语同后先。惟当稍稍缉志铭,愿以直法书诸贤。恐子未论我此意,把笔慨叹临长川。img132

此诗中之“裴生”,即是当时颇受欧阳修、王安石等人推许的诗人裴煜。梅尧臣此中文、道并重,其意甚明。

庆历六年,梅尧臣在《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大意与前一年所作的《答裴送序意》差近,然其对于文与道之关系作了进一步强调。诗曰:

圣人于诗言,曾否专其中。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自下而磨上,是之谓国风。雅章及颂篇,刺美亦道同。不独识鸟兽,而为文字工。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尔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烟云写形象,葩卉咏青红。人事极谀谄,引古称辨雄。经营唯切偶,荣利因被蒙。遂使世上人,只曰一艺充。以巧比戏弈,以声喻鸣桐。嗟嗟一何隔,甘用无言终。然古有登歌,缘辞合徵宫。辞由士大夫,不出于瞽蒙。予言与时辈,难用犹笃癃。虽唱谁能听,所遇辄瘖聋。诸君前有赠,爱我言过丰。君家好兄弟,响合如笙丛。虽欲一一报,强说恐非衷。聊书类顽石,不敢事磨砻。img133

韩氏(韩绛、韩维、韩缜)兄弟,出身富贵豪门,虽多与苏、梅等唱和,但诗作走的是西昆风格,完全是“重文轻道”一路。所以,梅尧臣对韩氏兄弟颇为语重心长,有所规讽。其中“尔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一语,不仅仅是对韩氏兄弟,而且是对整个诗坛乃至士阶层之“斯文道丧”状态充满了焦虑。综观之,则梅氏亦强调文与道必须并重。

总之,庆历前后,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文道观念与当时文坛有较大差别。他们猛烈批驳并纠正太学先生石介等人“重道轻文”思想,同时,又对昆派的“重文轻道”予以矫正;他们在继承韩愈等中唐古文家的文道思想的同时,又对其有所补充和完善。欧、梅等人认为:文由道生,道因文辉,而主张文道并重,不可偏废;文与道是一体的,即为内容与形式关系,是事物不可分割的两面。葛晓音先生总结欧、梅等之“诗文革新”时说:“一方面强调了再承平之世同样要发挥诗文讽喻怨刺、批判现实的作用,将文学内容的变革置于首位;一方面又小心谨慎地处理道学、政治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尊重文风变革的自身规律,以辨证通达的态度对待艺术表现形式的特殊性性质。”img134葛先生所谓的“辩证通达的态度”,正是庆历前后欧阳修等人所持的文、道并重的思想之反映。正是这种理性的文道观念,引导了文学创作主流群体,为“诗文革新运动”最后取得胜利奠定了基础。

注:

①《欧阳修全集》卷一,李逸安点校,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1页。

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八,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821—3822页。

③庆历六年正月十三日,命翰林学士孙忭权知贡举。(参《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五八)御史中丞张方平、龙图阁直学士高若讷、集贤校理同修起居注杨伟、钱明逸并权同知贡举。(《宋会要·选举一》)

④《徂徕石先生文集》卷五,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欧阳修全集》卷七十二,同上书,第1046页。

⑥《欧阳修全集》卷七十三,同上书,第1056页。

⑦参刘德清著《欧阳修纪年录》“明道二年”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58页。

⑧三段引文分别见于周祖譔编选《隋唐五代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15、210、209页。

⑨《欧阳修全集》卷六十七,同上书,第977—978页。

⑩《隋唐五代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05—206页。

img135《欧阳修全集》卷六十九,同上书,第1010页。

img136关于欧阳修的“文、道观”,可以参阅顾永新先生《欧阳修学术研究》一书之第二章“欧阳修与北宋前期和中叶的尊韩思潮”和第三章“欧阳修与宗经明道、经世致用的学风与文风”,尤其是第三章第三节“师经探道,文主有用”相关论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8—112页。

img137《欧阳修全集》卷九十,同上书,第1319页。

img138《镡津集》卷八,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39《途中寄上尚书晏相公二十韵》,见《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十六,朱东润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页。

img140《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八,同上书,第128页。

img141《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八,同上书,第128页。

img142《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十五,同上书,第300页。

img143《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十六,同上书,第336—337页。

img144葛晓音《北宋诗文革新的曲折历程》,载葛晓音《汉唐文学的嬗变》,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15—244页。

(作者:井冈山大学庐陵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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