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欧阳修《易》学研究:令人瞩目的态度、原则与方法

欧阳修《易》学研究:令人瞩目的态度、原则与方法

时间:2024-08-2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论欧阳修《易》学研究之态度、原则及方法文◎邓声国左炳峰宋庆历之际,《易》学研究颇为繁荣。他在研究《周易》时,对汉唐研究成果有选择性地进行了批判和继承,表现出独到的解经原则与研究方法。而欧阳修在当时属于惊世骇俗之论,他认为《文言》《系辞》并非孔子所作,对于儒家中的“异端学说”大胆怀疑。

欧阳修《易》学研究:令人瞩目的态度、原则与方法

欧阳修《易》学研究之态度、原则及方法

文◎邓声国 左炳峰

宋庆历之际,《易》学研究颇为繁荣。自王弼《周易注》流行以来,《周易》就渐渐被看成了是一部讨论君臣关系的经书。一些宋代思想家纷纷借《周易》表达自己的政治、伦理思想观点,蔚然成风。而开这风气的就是“庆历易学”,其中主要以范仲淹、李觏、欧阳修、孙复、石介、胡瑗等人为代表。他们勇敢地破除汉唐以来解经、注经、章句之学的传统,他们疑经解经,主张重新解释《易经》,大力提倡自由解经,强调发挥《易经》的经义、义理。如范仲淹主张“经以明道,义以通理”;孙复把《周易》看成是孔子的精神所在,对汉晋传注之学颇为不满,对其予以怀疑甚至否定;欧阳修则更是对传统《易》学提出了疑议和责难。

欧阳修对易学颇有研究,其易学著作,除有名的《易童子问》之外,尚有《易或问三首》《易或问》《传易图序》《明用》《送王刚序》(一作《刚说》)《系辞说》《张令注周易序》等各种。欧阳修怀疑《周易》,不但是其自身思想和学术的一个重要体现,而且是宋代学术史上的一件大事,在当时乃至后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不少见解至今仍受到人们的重视。欧阳修怀疑《周易》约始于景祐四年(1037)撰成的《易童子问》《易或问》,此时其对《易传》的怀疑思想已经比较完备。之后,他在庆历年间任职礼部和嘉祐年间任考官时所作的一些策问,又补充发展了他怀疑《周易》的思想和理论。此外,他陆陆续续创作的一些诗文作品也往往谈到这方面内容。他在研究《周易》时,对汉唐研究成果有选择性地进行了批判和继承,表现出独到的解经原则与研究方法。本文试着从欧阳修对汉唐《易》学的态度、解《易》原则和研究《周易》的方法三方面做点探讨。

一、对汉唐《易》学的态度

1.尊经崇道,反对谶纬之说

北宋初期,经学方面大体仍谨守汉唐注疏,此皮锡瑞所以云:“经学自唐以至宋初,已陵夷衰微矣。然笃守古义,无取新奇;各承师傅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到宋仁宗庆历之际,疑传议经才成为时代潮流,涌现出了一大批敢于发表自己议论的学者。而欧阳修在当时属于惊世骇俗之论,他认为《文言》《系辞》并非孔子所作,对于儒家中的“异端学说”大胆怀疑。

《周易》分为“经”“传”两部分。“传”共十篇,又称“十翼”,即《彖·上》《彖·下》《象·上》《象·下》《文言》《系辞·上》《系辞·下》《说卦》《序卦》《杂卦》等。历代认为这“十翼”都是孔子所作。但欧阳修对此颇有异议,认为“十翼”并非都是孔子所作。他说:“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怪也。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挫之言也。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谬矣!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也。其言愈简,其义愈深,吾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挫之如此也。”欧阳修认为《乾》卦的爻辞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明白了,但《文言》却有四次重复,《系辞》也重复四次;对于《坤》卦,《系辞》本已“言虽约其义无所不包”,却也重说,《说卦》又再次重复。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欧阳修认为它们出于众家之手,且杂取不精,繁衍丛挫,并非一人所为,尤其非孔子所作,因为孔子的言论言简意赅,语约词丰。

欧阳修不仅从文字上发现《系辞》《文言》《说卦》而下不是孔子所作,而且从内容上也发现其种种矛盾之处。他说:“‘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这两种解释互相矛盾,不合人情。又如《系辞》中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又说,“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而《说卦》却说“观变于阴阳而立卦。”这样“八卦”共有三出。于是欧阳修说:“谓此三说出于一人,则非殆人情也。”《系辞》有包羲受《河图》之说,也有包羲观象作八卦说,《文言》又有生蓍立卦之说。欧阳修认为这三种说法互相矛盾,属于“自相乖戾”,存于一书,不合人情,有“害经惑世”之弊,应该废去。

可以看出,欧阳修的论证还是较为有根据的。“宋、元及清人的这些(笔者按:指‘十翼’非孔子言)见解,引起了后来人对这个问题的注意,特别是经过了今人多方面的探讨、考证,基本上已经推翻了古人关于‘十翼’为孔子所作的传统说法。”这反应了欧阳修治学的严谨和敏锐的见识。但是,“十翼”与孔子的确有着密切的联系。它的成书反应了儒士们在孔子的思想指导下,根据时代和社会的需要,积极准备各方面的材料,将《周易》及其理论纳入儒家体系并发展为儒家思想的努力。欧阳修提出的“繁衍丛挫”就明显有以经学“言简意深”为理由否定《系辞》等非圣人作的主观倾向。先秦古人的言论多是有为、有感而发,并由弟子或后人所记,因此就会出现同样的意思在文章中多有体现,《论语》的情况就说明了这点。比如《里仁》篇第二十章与《学而》篇都有“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句话;《泰伯》篇第十四章与《宪问》篇第二十六章同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一向“述而不作”的孔子“在前人说《易》的基础上曾经对《周易》做过一些口头阐释,他的弟子及后人把这些阐释记录下来并加以补充,到战国初期至中期,形成《彖》《象》《文言》《系辞》主要篇章。这些篇章反映了孔子的思想,但后人却托孔子之名而作”。欧阳修研究《周易》主要是从内容和文字的重复上来怀疑《系辞》等传,而不是根据其他各类文献资料进行深入的分析、考证来研究,这种解说方式极易带上他个人的主观偏见,这也是他没有具体论证却认为《说卦》《序卦》和《杂卦》均非孔子所作的原因。但今天看来,通过经籍内容阐发道理并尊重圣人之言,又有其值得肯定之处。

《周易》是一本关于占筮的书,在商周就有了专职占筮的“卜筮人”。占筮法是蓍草进行演算而得卦,通过分析所得卦的卦象和卦爻之辞而推断问事的吉凶。占筮是依靠《系辞》而得以保存下来的。在《系辞》中记载占筮之法的文字:“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想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这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占用五十根蓍草,可是实际上只用四十九根。先取其中一根不用,放在一边。以后要经过四次经营,才可以得到一个初步的结果。天以奇数一三五七九为天数,地以二四六八十为地数。天数是五个奇数,地数是五个偶数。五个(奇或偶)数相加而得到和数,天数的和数是二十五,地数的和数是三十。天地和数加起来是五十五,这是所以确定变化而贯通鬼神的。《周易》自此之后也慢慢地沦为卜筮之说了。在西汉时,由于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需要,神学兴起,并与经学相结合,形成了神秘色彩的天人之学。例如,京房治《易》就是以飞伏、纳甲等占筮之术,被后人广为流传。到了东汉,光武帝好谶纬,兴起以谶纬正定经义。于是谶纬迷信盛行,著书多以谶纬相结合。诚如皮瑞锡所言:“图谶本方土之书,与经义不相涉。汉儒增益秘纬,乃以谶问牵和经义,其合于经义者近纯,其涉与谶文者多驳。”

唐朝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人都从义理角度对神学天命说提出了疑问和批判,力图用经验的方法重新解释自然与社会的关系,改变秦汉经学学说。欧阳修发展了他们的思想,坚决反对谶纬迷信之说。他认为《周易》是周文王所作,是圣人的言论,“其本则天地、万物、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端也”。并且认为,《周易》的起名就是文王在社会动乱时,有“忧天下之心,虑天下之志”。于是用卦爻来占卜奇偶、阴阳的变数,以知道国家“君子、小人动静、刚柔之象,而治乱、盛衰吉凶之理”,并不是用来占卜命运的谶纬迷信。“他否定《河图》说,看似因为其与‘观象立卦说’矛盾,实际却因天授《河图》说有谶纬色彩;他反对生蓍立卦说,表明他承王弼重视《周易》义理,但也表现他反对视《周易》为占筮之说,反对怪妄迷信之说”。用谶纬之说来治理国家,那么不仅会阻碍国家科学、文艺等思想的发展,也会使人的价值观沦丧,失去自我。最终国家也将“国将不国”。

2.重义理,轻象数

汉代《易》学者治经特别强调象数,对于象数过分执迷和纠缠,从而衍生出来象数学上的穿凿、繁琐之风。郑玄重象数兼顾义理,继承了《大象传》注《易》的思路,先用象数,后归人事,统一了两汉经学。王弼则强调义理,对汉《易》数之学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清算。唐朝孔颖达在对取象时提出“不可一例求之,不可一类取之”(《周易正义·乾传》卷一)的原则。反对将《周易》的体例单一化、绝对化,其本义是为了调和取象和取义之说,从而超越了王弼鄙视取象的偏见。

欧阳修推崇王弼,重义理,承认《易》自古以来就是占筮之书,但他认为文王所撰的卦爻辞寓有社会人生的深刻道理。《彖传》《象传》则阐发了这些道理,正由于这一点,《易》才被列入六经。《周易·系辞上》里面说:“大衍之数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五岁在闰,故再仂而后挂。”欧阳修认为,占筮法通过分二挂一揲归奇的过程,是运用数的变化的规律性。对此,他在《易或问》中作了说明,他说:“筮者,上古圣人之法也,其为数也,出于自然而不测,四十有九是也;其为用也,通于用而无穷,七八九六是也,唯不测与无穷,故谓之神,唯神故可以占。今为大衍者,取物合数以配箸,是可测也,以九六而定乾坤之策是有限而无穷也。”这就是说,数是事物之间关系的一种表现,是事物的自然属性,所以说数出自然。数看起来是神妙莫测,其实是可以认识的,占筮法取物合数是可测,以九六定乾坤之策是可穷,所谓可测。可穷就是认识并运用数的变化规律,这就是循数为法。既然占筮发是循数而为法是对的,那么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事情,只要做到循数为法,都是对的。

欧阳修注重义理,认为《易》卦爻的内容止于人事而不及天道。他说:“《易》之为书无所不备,故为其说者,亦无所不之。盖滞者执与象数以为用,通者流于变化以无穷,语精微者务极于幽深,喜夸诞者不胜其广大,苟非其正,则失而皆入于贼。若其推天理之理以明人事之始终。”用《周易》来穷天理,明人事,以达到君子正身,远离小人,使国家昌盛的目的,这是欧阳修重视义理是的主要原因(关于这点在本论文的“以史治经、以人事为中心阐发经典”中有详细论述,此不赘言)。也正如此,所以他认为《系辞》中有关大衍之数的言论及“河出图,洛出书”之类,都不是圣人之言,《系辞》并非孔子所作。借用卦爻有奇偶阴阳变易之形来阐发盛衰之理,从渊源上反对了先天无极说。

二、充满辩证思想的解《易》原则

1.数穷则变,物极必反

冯友兰认为:“从哲学史的角度看,易传的重要性不在于道德教训,而在于它的宇宙观和辩证法思想。”img96《系辞上》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尊卑、贵贱、动静、刚柔,都是相反的东西,可又是相互依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是由于事物自身的对立又统一,所以才能变化发展。

欧阳修在《易》中没有系统的探索世界的本质问题,甚至也没有像后来的理学家那样描述宇宙的生成图式。但我们通过《易童子问》《易或问》是很容易知道他在本体论上是属于唯物主义的,在认识论是包含着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例如,在欧阳修看来,天地鬼神都是有迹可寻,按照一定规律运动的,人可以通过人事掌握它们。他说:“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而见其迹之在物者,则据其迹曰亏盈,曰变流,曰害福。若人则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恶。故曰其意深而言谨也。然会而通之,天地神人无以异也。使其不与于人乎,修吾人事而已;使其有与于人乎,与人之情无以异也,亦修吾人事而已。夫专人事,则天地鬼神之道废;参焉,则人事惑。”img97欧阳修充分论证了《周易》的大义,有力地抗击了当时掀起“害经祸世”的恶潮,突出人事而对抗宿命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

欧阳修贯彻始终的思想是“数穷则变,物极必反”。他在讲解《乾》《坤》两卦时说:“《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img98《乾》《坤》两卦是理解《周易》的关键。《文言》里说:“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它要求知进退、存亡、得丧,在进、存、得的时候,还要知退、亡、丧,提高警惕。尤其是“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告诉我们要掌握客观规律,按照客观规律办事。欧阳修之所以在这两卦提出“数穷则变,物极必反”的道理,是让“童子”正确理解《周易》的精义,以指导正确的行动。他在讲解《剥》卦也是运用这个道理,他说:“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也。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img99欧阳修认为“数穷则变,物极必反”不但是君子处理人事问题的基本原则,也是古今不变通行天下的道理。他在讲解《恒》卦时也着重阐明了这个道理:“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冯友兰解释道:“‘穷’就是事物发展到极点;‘变’就是变为其反面;‘通’是变为反面以后新的发展;‘久’是新的发展所经过的时间。”img100也就是说,欧阳修认为恒久不是静止不变,而是运动变化发展的恒久。绝对静止的事物是不存在的,运动才是绝对的。在欧阳修看来,“天地之心见乎动”,“动”是天地所以生育万物的根本原因,这不同于王弼以静止为天地之心说,也不同于老庄的玄学观点。欧阳修的见解,包含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在易学史上是一大贡献,对后事者有很大的启发,直接为庆历新政提供了哲学理论依据,也表现了改革派不怕困难,对改革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精神状态。”img101

2.阴阳互济,内刚外柔

阴阳是《周易》卦画体系的基本符号,万物是阴阳二气交合而成。欧阳修认为:“夫奇偶,阴阳之数也;阴阳,天地之正气也。二气升降,有进退无老少。”img102阴阳是天地间充斥的一股精气,是万物形成的源泉。《系辞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即阴阳是一切事物构成和发展的总规律。在“易”的体系中,表示“阴”的范畴和“阳”的范畴就是“乾”“坤”两卦。《系辞下》中说:“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这是说,乾代表阳性的东西,具有刚健的性质;坤代表阴性的东西,具有柔顺的性质。

欧阳修在阴阳柔刚关系问题上认为阴阳需正位,只有阴阳正位才能互相感应,才能使天下太平。他在回答“‘《感》,取女吉’,何谓也?”时说:“‘《咸》,感也。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问道:“然则男女同类欤?”欧阳修答:“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img103柔在上刚在下,阴阳二气相感应而相处,阴阳正位了,万物才会按照自己的特点井然有序地生存与发展。接着欧阳修以铁石与磁石举例说明。铁石和铁石是同类物,彼此不能感应;但如果用磁铁去吸引,虽然中间隔了一样东西,也是可以感应的,这是因为磁铁本身就有阴阳两极。

欧阳修重视阴阳互济,内刚外柔,也是让君子更好地修身养性,他在讲解《夬》卦时说:“五阴而一阳,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对于小人,“其盛则决之,其衰则养之。”img104《论语》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内刚外柔,小人才会敬畏,祸患就不会上身了。但更重要的是,欧阳修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始终关心的是国家大事。他说:“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生其异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也。”当时的北宋频频与夏、辽、金发动战争政治混乱。他希望阴阳互济,相互感应,那么北宋与四方夷狄就会和睦相处,一匡天下。欧阳修的愿望,代表了大部分知识分子的愿望,也反应了他治学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而不是为治学而治学。

三、研究《周易》的方法

1.弃章句,提倡简易之法

欧阳修提倡“简易”之法解释《易经》,是针对于汉唐经学章句训诂的烦琐的,这实际与他的重义理、轻象数的解经原则相一致。《周易·系辞上》云:“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据此欧阳修建立了他的义理解经体系。他讲“简易”与胡瑗等人不同。胡瑗在《周易口义》里只讲“变易”而否定“简易”和“不易”。欧阳修则多次强调“儒者学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简”img105。宋人“学做圣人”的观念,可说出于此。他把“简易”作为“圣人之道”推到很高的地位,认为即使在六经中,也只有孔子亲手作的《春秋》才符合“简而有法”的标准。他毫不犹豫地对经传进行“去取”、“勇断”,把其中烦琐的、矛盾的说法统统去掉。他指出《春秋》的经文尚简质直,而“三传”的内容新奇。他以此通过对“三传”进行取舍,来澄清隐公非摄、赵盾弑君、许世子弑君这几个经学上的旧问题。对于《易》“十翼”,他也据此认为,只有《彖》《象》是孔子作,“卦《彖》《象》常易而明”,“卦《彖》《象》辞,大义也,大义简而要,故其辞易而明”img106。而其余非孔子作的,则显得繁衍丛脞、自相矛盾。他反对烦琐的破碎章句,说:“章句之学,儒者小之”,而要寻求经意。欧阳修的“易简”解经方法,打破了汉唐以来烦琐的章句训诂的经学传统,它不仅仅是欧阳修义理经学的方法论,而且也成为整个宋代义理经学的方法论。

2.以史治经,以人事为中心阐发经典

欧阳修解读《周易》是立足于历史,重视人情的。在他看来,历史是“人”的历史,历史是“人”写的,从中应体现人世社会的兴衰治乱,这种认识使得他在研究《周易》时注重通过人事加以阐发经典之文。例如,欧阳修在《易童子问》第一中认为,汤武“以臣伐主,其毒也甚矣。然以其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则可也”。因为汤武伐纣是立足于人民,是为人民谋福利,顺民心,所以以下犯上也是合乎天理的。(www.daowen.com)

欧阳修重人事的思想,最突出地表现在他对《易》的认识上。他认为《易》是文王“有忧天下之心,有虑万世之志”而作的,因而具有“治乱盛衰吉凶之理”。《易》仅“止于人事而已矣”。圣人是急于人事之人,天人之际罕言。在谦卦、否泰卦里他反复指出君子小人进退之理只是人事问题,与天道无关。在《易或问》中欧阳修说:“夫君子进,小人不得不退;小人进,君子不得不退。其势然也。君子盛而小人衰,天下治于泰矣;小人盛而君子衰,天下乱于否矣。否、泰,君子小人进退之间尔,天何与焉?……上下交而其志同,故君子进以道;上下不交而其志不通,则小人进以巧。此人事也,天何与焉?”统治者的政治措施若能顺应时代的发展,符合百姓的利益,那么社会就能有序地发展,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君民就能和睦相处,万物生长,小人自然而然就不会出现,反之,天下就会陷入动乱当中,小人得志,百姓生活流离失所。

可是仁宗时期,政治混乱,吏治腐败,统治者沉湎于表面的太平与繁荣,骄奢淫逸,守内虚外,国家陷于积贫积弱,内外交困不能自拔。欧阳修看到了这一问题,严肃地提出了必须解决上下、损益这两对矛盾。“损”“益”是《周易》的两个卦名,“损下益上”“损上益下”。欧阳修认为:“上君而下民也。损民而益君,损矣;损君而益民,益矣。《论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img107对于君主来说,减少自己而增加百姓的利益,百姓就会尽心尽力地为君主效劳,实为君主得利。但统治者并没有看到这点,而是一味地从百姓那榨取更多的利益,百姓的生活自然苦不堪言。欧阳修指出:“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损益,天下之利害也。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而改过尔。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天下有被其害者矣。迁善而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天下有蒙其利者矣。”img108欧阳修婉劝统治者应该减轻农民的负担,具有一定的民本思想。但是,损下益上是剥削制度的特点,无论形式如何变化,其本质是不会变的。

总之,欧阳修研究《周易》不是采用传统的通解方法,而是采用讲解法。他主要的《易学》著作《易童子问》只讲解了《周易》中的37卦。他通过童子问答法来阐发他对《周易》的见解。欧阳修研究《周易》是为变法立言,是希望借助《周易》义理来劝诫统治者要勇于变革,从困境中寻找新的出路。同时,他反对汉唐谶纬之学,重视义理的精神实际上是对抗当时流行的佛老思想。《易童子问》《易或问》的最大贡献也是在启人疑窦,鼓励人们在学习时要善于发现问题,以辩证的思维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不要拘泥于章句训诂,束缚自己的思想。虽然他的思想并未能阻止象数之学的发展,因为象数之学的发展是当时的需要。“他的有关文章甚至在同时代的义理派易学中也没多大的反响”,img109例如十几年后胡瑗在太学为诸生讲《易》,还是很乐意谈阴阳、五行、大衍之术的。但是欧阳修提出的“物极必反”原则,反对《周易》沦为卜筮之说,反对象数解《易》,重视义理之学,提升了《易经》的魅力与活力。他立足于人情、人事,这点也体现了欧阳修的胸襟,既为宋人树立了治学的精神,也为治学开了新的门径。

注:

①范仲淹:《范文正公文集》卷五“易义”,《古逸丛书三编》本,1984年中华书局影印国家图书馆藏北宋刻本。

②皮瑞锡:《经学历史》卷八,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91页。

③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八《易童子问第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八《易童子问第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八《易童子问第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⑥刘大均:《周易概论》,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91页。

⑦刘大均:《周易概论》,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91页。

⑧皮瑞锡:《经学历史》卷八,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91页。

⑨杨新勋:《欧阳修怀疑〈周易〉蠡测》,《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6年第6期。

⑩欧阳修:《文忠集》卷六十四《张令注〈周易〉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0冯友兰:《三松堂文集》第七卷《中国哲学史新篇试稿》,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51页。

img111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六《易童子问第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2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六《易童子问第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3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六《易童子问第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4冯友兰:《三松堂文集》第七卷《中国哲学史新篇试稿》,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68页。

img115陈金金:《〈周易〉与北宋庆历新政》,《周易研究》1995年第2期。

img116欧阳修:《文忠集》卷十八《易或问三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7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六《易童子问第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8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七《易童子问第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19欧阳修:《文忠集》卷四十二《韵总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20欧阳修:《文忠集》卷六十《易或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21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七《易童子问第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22欧阳修:《文忠集》卷七十七《易童子问第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img123王铁:《宋代易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17页。

(作者:邓声国,井冈山大学庐陵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左炳峰,永新县龙门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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