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文化”的文化特色——“庐陵文化”专栏编者按
庐陵文化生态园
文◎许怀林
庐陵文化是江西文化园地中的重要品种,以其繁多的成果、高超的水准传扬于世。千百年来,世人称颂庐陵为“文章节义之邦”,是科举才子辈出之地。在这块富饶的地域内,中华文明的光辉在传承,在发扬。面对富裕的物质条件,飞速进步的应用科技,今天的建设者回顾昨天、前天,审视先辈创业的自立、自强精神,认知前人追求“文节俱高”的情节,借鉴祖宗“修身”、“齐家”的经验,绝不是多余的负担,而是前进征程中的加油,奋力攀登时的充电。宣传、解读历史文化,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对这项义不容辞的工作,我们不是做得多了,而是很不够。为此,我们特辟专栏,为播散地域文化提供一方园地。现在的“庐陵文化”专栏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临川文化”、“袁州文化”、“饶州文化”、“广信文化”、“浔阳文化”、“南赣文化”、“洪州文化”陆续面世。很显然,小小的一个专栏,只涉及一鳞半爪,远不能反映其广阔的全貌,深厚的内涵,亟待持久地做下去,亟待更多同仁并力做。坚持不懈,孜孜以求,必将有所成效。切盼读者诸君批评指正,共襄此举。
“庐陵文化”,是庐陵地区的社会文化总体形象。所谓“庐陵”,是一个历史行政区概念,指古代的庐陵郡。庐陵郡始建于东汉建安四年(199),至唐朝武德五年(622)改为吉州,经四百二十多年,发展成为一个比较发达的经济文化中心区。在此基础上确立的吉州,持续稳定开发,经北宋、南宋至元朝,改为吉安路;至明朝改为吉安府,历清朝而至民国,再改为吉安专区,新中国成立后先是吉安地区,然后改制为吉安市,一千三百多年与时俱进,日益昌盛。把这个区域文化单元称作“庐陵文化”,是看重其泓大的文化源头,早已约定俗成。
从庐陵郡开始至今已经一千八百多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庐陵文化日积月累,不断丰厚壮实,而其辖区则曾有增减变异。其南边的大块山林地域,在吴国嘉禾五年(236)设立“庐陵南部都尉”治理,46年后改为南康郡,也就是后世的赣南地区。此后由庐陵郡到吉州,辖县稳定,随着经济发展而析建增多,至清朝时期共辖10县。北宋淳化三年(992),从吉州割新淦县,筠州割清江县,袁州割新余县置“临江军”(相当于州)。从文化领域考察,临江军与吉州的经济文化联系紧密,共性很多,可以把这3县划入庐陵文化圈内。
庐陵地区位于赣江中游低丘陵地带,土肥林丰,开发历史悠久,远在三千多年以前已经进入发达的农耕、烧陶瓷、青铜冶铸生产阶段。留存下来的大规模商代文化遗址——清江吴城遗址,集中反映了长江以南地区的经济文化水平,考古学界定名为“吴城文化”。与此相媲美的是新淦大洋洲商代大墓(或作祭祀坑),出土了青铜器480余件,比殷墟的商王妃——妇好墓出土的还多,在全国居首位。在这大批精美的青铜器物中,既有象征统治权力与政治地位的礼器、乐器、兵器,也有承载技术水平的犁铧等农具、铜凿等手工工具和生活用具。其数量之多,品种之全,造型之奇,铸工之精,纹饰之美,堪称江南之冠,在全国实属罕见。它表明,在我国殷商时期,江西赣江中游地区存在发达的青铜文化,有一个奴隶主政权,进入了文明水准很高的社会阶段。
世界文明发展的普遍规律是农耕为基础,在此基础上滋生起手工制造,再在体力劳动基础上发育智力劳动,创造出更高级的精神文明。庐陵青铜犁铧率先出现在世人面前,证明该地的农耕技术比别地先进,稻谷产量充足。庐陵在先秦时期奠定的物质基础,为以后的攀登提供了优越的条件。譬如,战国时代在新淦县发现大粮倉遗址,这是“我国已发现的最早最大的粮倉”,呈现出商品粮生产旺盛和中转运输繁忙的景象。魏晋六朝时期,诸侯争霸,陈霸先“逐鹿中原”获胜,端在于掌握了泰和县境的大皋倉,短时间内就筹集到50万石稻粮,保证了军事行动节节顺利。50万石,在当时相当于南朝京城贮存食粮的总量。唐朝人说,“自江而南,吉为富州。……土沃多稼,散粒荆扬”(皇甫湜《吉州庐陵县令厅壁记》)。凭借丰满的物质文明成果,庐陵的精神文明得到相应的大发展。
文化教育紧接经济之后兴起,有整体文化程度比较高的优势。适应朝廷科举取士的需求,民众兴办书院,培育子弟上进,在唐朝时期吉州有永丰县皇寮书院,后逐渐增多,到宋朝就比较普遍了。在州县官府一所官学旁边,兴起富裕大户、官绅之家自设的书院,或父兄教子弟,或聘请乡先生坐馆掌教。一批又一批的富家子弟从书院走上科举之路,获得功名,进入官宦群体,有了经世施治、兴利除弊的职责和便利。他们的家族因子弟“学而优则仕”,由乡户升格为官户,社会名望提高,在地方发散辐射影响,产生连锁效应,读书风气因而更浓,民办书院因而得到更快的发展。在少量的科举幸运儿之外,有更多的读书人没有挤上科举独木桥,游离于仕途之外,从事医药、诉讼、书铺、教私塾、堪舆测字等职业,尤其是活跃在书院中的乡先生,辛勤地传授者经史知识、仁义道德,对推广文化教育,宣传儒学观念,培养后辈,提高群众文化水平,发挥了不可或缺的积极作用。
科举人才辈出,学术成果丰硕,表现出持久的群体优势。庐陵在宋元明清七八百年间,科举考试一直兴旺,不时传来兄弟同榜、连年登科、“一门三进士”、“五里两状元”之类佳话。据光绪《江西通志》选举表统计,明朝吉安府进士特多,计994名,占江西进士总数3148名的31.57%;清朝时期吉安府居全省第3位,有205名进士,占全省进士总数1787名的11.47%。科举优胜者众多,是书院教育兴旺的表征,给后来者树立了榜样,反过来促进书院教育更普遍发展。士人中许多佼佼者登上朝廷,参与军国大计决策,或者出任州县官员,在地方贯彻朝廷政令,维护统治,兴衰与共。其中不乏贤臣、廉吏,立德立功,为民众爱戴,给社会进步带来积极影响。
学术园地中的耕耘者,既有官宦,也有布衣,他们潜心求学,勤奋著述,在传统文化的各个领域,都留下了劳作成果。在宋代,永丰欧阳修的古文成就杰出,誉为古文运动旗手;泰和曾安止在农学上有创举,撰著《禾谱》;清江徐梦莘关注国家命运,编著《三朝北盟会编》;吉水杨万里创新诗学,号称“诚斋体”;文天祥在艰难困苦的抗元岁月中,写作了诗史《指南录》。明清两代,理学的统治地位得到朝廷全力保护,陆王心学也在流行,王守仁学术思想在江西广泛传播,吉安府是其一个大基地,大批杰出思想家前后辉映,如泰和罗钦顺、安福邹守益、永新颜钧、吉水罗洪先、永丰罗伦、何心隐等,他们或者在官位上宣讲“王学”,贯彻道义;或者在乡民中进行启蒙教育,实践仁义伦理。难能可贵的是,吉水陈诚在永乐年间出使西域哈列、撒马尔罕等中亞国家,写出《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提供了研究中西交通和中亚各国历史的宝贵资料;峡江萧腾麟在乾隆年间督理西藏昌都地方,他写作的《西藏见闻录》,是其亲见亲闻实录,没有臆测猜度,学界评为清代前期西藏地方史的权威著作。(www.daowen.com)
看重品德修养,追求学问与节操俱佳,形成“文章节义之邦”的优良传统。欧阳修敦敦告诫士人切莫忽视吏治,“文章止于润身,吏事可以及物”,良善的吏治才能惠及民众;刘清之再三讲“经师易得,人师难遭”,能够为人师表者最珍贵。吉水杨邦乂不金兵杀戮,伸张民族大义,宁死不屈;吉安胡铨见义勇为,极谏高宗与秦桧的投降作为。吉安周必大阐明这个道理:“文章,天下之公器,万世不可得而私也。节义,天下之大闲,万世不可得而逾也。”①文章,学问,无人垄断得了,谁都可以研习;节义,是做人的普遍大原则,永远不能逾越。杨万里耿直处世,“脊梁如铁心如石”。把持朝政的韩侂胄建别墅“南园”,要万里作“记”吹捧,他坚辞不写,说:“官可弃,‘记’不可作。”他逝世后,朝廷议论他的谥号,四川人李道传说,杨万里和欧阳修、王安石等江西人士相同,文章与气节俱高,遂定谥“文节”。文天祥,正是在少年时景仰先辈之节义,立誓效法为人:“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他言行一致,以浩然正气抗元,以丹心照耀汗青,践行节义至于极致。乡邦传统,持续熏陶着后来者。明朝建文初年(1399),庐陵人曾凤韶,为监察御史,反对朱棣夺取皇位称帝,坦然自杀明志,刺血书衣襟曰:“予生庐陵忠节之邦,素负刚鲠之肠……慨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②人生在世,讲正义,守节操,涵养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大丈夫精神,是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没有时代局限,永远都要继承。
开放文化领域,八方交流,接纳百家,富有多样性的特色。毫无疑问,庐陵文化的儒学建树特别卓著,民间习染孔孟程朱气息普遍而浓厚。然而,不是单一的,狭隘的,它包容了其他文化品种,相互参透补充。据光绪《江西通志·寺观》记载,三国孙权赤乌年间(238—251),僧侣们已经在庐陵、泰和、永新建起了南塔寺等;唐朝中期,安福刘氏子行思和尚已是禅宗的大祖师,受到僧俗两界的尊重。与此同时,已有道徒来到清江阁皂山、峡江玉笥山修炼传道,把这两个山林营造成了洞天福地。僧道们的虔诚信仰与精心传布,士绅官僚广泛和僧道交友,切磋交流学理,双管齐下,使佛道信仰广泛播散在城乡,溶入民俗习惯。再如风水、测字方术,至迟在宋代就成了庐陵民生的平常事,进入了欧阳守道等众多名家的记录中。庐陵人在开发建设家乡的时候,既接纳外地来客,如安福刘氏,汉代由长沙郡迁来,落地生根,演变为土著大姓,繁衍扩散出去。另一方面,庐陵人不断外迁他方,入乡随俗,影响当地。五代时期,上千吉州人落籍湘西;明朝时期,更多的吉安府人或流向湖广(今湖北、湖南)耕作,或远走云贵四川经商贸易,或奉命随军安顿在西南府县。人口迁徙与文化交流并举共存,文化中的地域个性在减弱,外地文化因素在加多,源头活水洪大了,多民族意识与大统一国家观念的文化共性随之增强。
勇于维护权利,奋起反抗压迫的革命精神,是庐陵文化的珍贵遗产。人类社会从野蛮向文明的进步,是在激烈的斗争中逐步实现,这个普遍规律在庐陵地区一再表现出来。魏晋南北朝时期,安成郡(治今安福县)刘敬躬“挟左道以反”,利用民间神灵崇拜动员群众,反抗官府欺压,“有德有怨者必报”,得到数万人响应。唐末五代动乱时期,庐陵人彭玕聚众固守,妥善治理吉州,当兵荒之岁,他“务农训兵,禁约赌博”,“军纪严肃,樵采不犯”,大得民心。庐陵地区农耕经济日益兴旺发展,而贫苦农民依然处于家奴、佃仆地位,或当作“堕民”、“丐户”,世代受主人奴役。他们持续抗争到明朝末年,终于大爆发起来,安福、庐陵、永新一带的佃仆、苍头举起锄头、镰刀,“皆潜号铲平王,谓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他们控诉官绅地主:“均人也,奈何以奴呼我?今而后得反之!”再延续至土地革命时代,吉安田野的愤怒星火轰然燎原,红旗高举东固、井冈山巅。前仆后继的维权抗争,不畏邪恶的浩然正气,悠久的革命传统精神,其光焰将继续照耀我们前进。
庐陵文化是庐陵百姓在这块沃土上创造出来的,是他们世世代代日常生活的结晶,持久传播以儒学为中心的传统文化,既升华提炼出精品,又溶化在民众的衣食住行之中,积渐成习,化为民情风俗。它是历史传统的,更是随着时代逐步更新,不断丰富发展着,在传统中有现代,现代之中离不开传统。作为地区性的文化园地,它有广阔的基础,精致的尖端,在因地而宜之中又有通俗常见的属性。庐陵文化内涵丰富,类别多样,值得各方细心品味,温故知新,吸取营养。研读者尽可因人而异,各取所需,获得启迪,作出贡献。主政者亦宜趋时更变,鉴古通今,吸取前人经验,祛除目下时弊。在弘扬传统的同时,增添新的精神产品,继续推进庐陵文化,实乃义不容辞的时代使命。
注:
①周必大《文忠集》卷六十《庐陵县学三忠堂记》。“大闲dà xián”,大界限,基本行为准则。《论语·子张》:“大德不逾闲”。《新唐书·卓行传赞》:“节谊为天下大闲”。陆游《自勉》诗:“节义实大闲,忠孝后代看”。
②《明史》卷一四三,《黄钺传附曽凤韶》。
(作者:江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江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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