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纸守护者—— 竹纸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庄富泉

李富祥

庄富泉（1955— ），浙江富阳人，生于造纸世家，1971年初中毕业后开始学习竹纸制作技艺。40多年的不懈钻研，庄富泉不仅掌握了流传下来的传统竹纸制作技艺，而且根据时代的变化，成功地用龙须草代替嫩毛竹作为竹纸制作的原材料，并史无前例地开发出了机制仿宣纸以及造宣纸的机器，其研制的仿古色宣纸，曾被用于北京亚运会。2010年，庄富泉采用最古老的传统造纸方法，生产出了仿元代的“黄子久”牌富春山居宣，该纸被誉为中国最高档的书画用纸。

一、土纸之乡的造纸世家

1955年1月，庄富泉出生于中国著名土纸之乡——浙江省富阳市的一个造纸世家。

明朝宪宗年间，庄富泉的先人“明帮公”从安徽歙县迁入大源镇庄家村，开始了他们世代以造纸为业的生活。庄富泉的太祖父庄明邦，在顺治年间就利用竹料生产元书纸、迷信纸，他的曾祖父庄玉张、祖父庄渭林，也都毕其一生从事竹纸的生产工作。到了庄富泉的父亲庄安根这一代，庄家人开办了自己的手工造纸作坊，凭借可靠的质量，庄安根生产的元书纸非常畅销，并且很快有了自己的“庄氏本槽”品牌，制订了分级标准。这里的“庄氏本槽”品牌，其实就是生产出来的纸在打成捆投放市场之前，经过最后一道工序，即在整捆纸上盖上几个各种颜色的印章，表明纸的商标、生产纸的作坊名称，甚至制作人等，以此作为互相辨别的标记。

新中国成立后，庄家造纸作坊被收归集体，但仍沿用“庄氏本槽”的印章及分级标准。到了20世纪60年代，造纸作坊及人员转入生产队，以庄安根为技术骨干的第一生产队生产出了“薄而匀、透而亮、紧而松”的超级元书纸，受到商业部手工管理局的表彰。

中国土纸之乡得天独厚的环境，造纸世家从小的熏陶，使得庄富泉长大后走上竹纸的制作道路就显得顺理成章。

1971年初中毕业后，庄富泉进入生产队，开始学习竹纸的制作技艺。此时的庄富泉，对于竹纸制作技艺还谈不上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一方面，当时正处于“文革”时期，生活困苦，家里急切需要有人赚钱来贴补家用，另一方面，从小在土纸之乡长大的庄富泉，深知学艺过程的辛苦。

当时的纸农，平均每天要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早上4点多钟起床，晚上9点多钟才能休息。由于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原本每天三次的饭点也变成了四次，早上吃一次，中午吃一次，到下午两点又要吃一次，晚上收工之后还有一次。在学艺的过程中，庄富泉就这样每天起早摸黑地生活在山沟里。

依照古法，手工造纸的全过程有72道工序，需要250多种工具。而在这些工序中，抄纸的难度最大，全凭自己的经验以及手上的感觉。冬天的时候，双手要在纸槽结冰的水中作业，冰冷刺骨；到了夏天，又要在温度高达80至100摄氏度的专用烘房内晒纸，酷热难耐。在生产大队时，为了能尽快掌握竹纸的制作技艺，庄富泉常趁造纸老师傅休息的时候或者是晚上放工之后偷偷练习。就这样，在自己的辛勤努力之下，庄富泉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全面掌握了竹纸的生产技艺。

1978年10月，庄富泉结束了自己在庄家村土纸槽厂的学艺、工作经历，进入庄家宣纸厂工作。当时，全国的书画事业开始逐步复苏，富阳民间生产的元书纸滞销，而宣纸开始走俏。1979年，村里决定研究试制书画纸，而庄富泉就是研究小组的组长。他充分利用当地丰富的毛竹与水资源，以竹浆为主要原料、桑皮为辅助原料，模拟宣纸的制作流程，在传统手工竹浆纸的基础上加以改造，终于成功开发出以竹浆为原料的书画纸。

1982年实行分产到户后，庄家村几乎家家都有了自己的手工造纸作坊。虽然自己厂子的规模不大，但庄富泉的过人之处在于，村里很多作坊生产的纸都先卖给了他，然后由他再联系买家解决销路问题。庄富泉通过与浙江省外贸公司接洽，于1986年前将富阳竹纸顺利出口到了国外。他也因此成为了富阳竹纸销往国外的一个桥梁，既帮助纸农解决了竹纸的销路问题，同时又扩大了富阳竹纸的影响。

1984年4月，庄家宣纸厂转为庄富泉个人所有，并更名为富阳富春江宣纸厂，庄富泉任厂长。1985年至1986年，富阳书画纸生产逐步形成高潮，庄富泉也适时打出了自己的“富泉”书画纸品牌。同时，庄富泉对造纸的原料进行了改革，成功地用龙须草代替了毛竹。

1990年，受天津自然博物馆李清贤的委托，庄富泉成功研制出18种独特的仿古色宣纸，后来这种纸被应用到北京亚运会，仅信封一项，庄家村当年就新增产值四五十万元。此外，庄富泉还研制出罗纹宣纸、“华笺”等别具一格的宣纸。

20世纪90年代，庄富泉决定开发机制仿宣纸。

21世纪初，庄富泉史无前例地研制出造宣纸的机器，并生产出了合格的宣纸。2007年，经文化部认定，庄富泉因为在竹纸制作方面的突出贡献，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26名代表性传承人名单。

2008年，庄富泉代表中国参加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工作,但由于日韩同时参与了相同项目的申报，最终中日韩三国都没有能够申报成功。11月，庄富泉的富春江宣纸有限公司被浙江省老字号评选委员会评为“浙江老字号”。

2010年，庄富泉成功研制出了仿元代的“黄子久”牌富春山居宣，该纸被誉为中国最高档的书画用纸。

2010年6月，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张思卿先生专程来到富春江宣纸有限公司考察，并欣然题写“保护 发展 创新”六字，勉励公司全体员工努力做好富阳竹纸的技术传承，做大做强竹纸文化的文章。

尽管庄富泉在竹纸制作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由于传统的手工造纸是个精细活、体力活，本地人尤其是如今的年轻人对于这门技艺的兴趣越来越小。庄富泉的富春江宣纸有限公司现在有80多名员工，基本上都是来自江西、四川等地的外省人。如今庄富泉所在的村里，传统的手工造纸作坊也已经屈指可数。和大多数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样，他的富阳竹纸制作技艺也面临着传承难的困境。

二、技艺革新

庄富泉被评为竹纸制作技艺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与他对竹纸制作技艺的革新紧密相关。他不仅掌握了流传下来的传统竹纸制作技艺，更根据时代变化，对技艺进行了大胆革新，为竹纸制作技艺的发展传承做出了突出贡献。

20世纪80年代，富阳的书画纸生产逐步形成新的高潮，由于当地造纸对毛竹的巨大需求，使得原本遍地都是的毛竹，到后来砍下来造纸也需要审批，富阳竹纸制作一时间面临着缺少原料的困境。不仅如此，浸坯、浆料等造纸工艺中石灰、烧碱的应用，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对水的污染。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放弃，可庄富泉没有。他偶然发现卷烟纸的吸水性特别好，而且燃烧之后剩下的灰是白的，这一特性与宣纸差不多。为了弄清楚卷烟纸是用什么原料制成的，庄富泉决定到浙江华丰造纸厂去一探究竟。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卷烟纸的原料是龙须草。后来，在查阅相关资料时，庄富泉还惊讶地发现，原来龙须草曾是古人制造元书纸的一种原料，用以提高纸张的光洁度。所有这些发现让庄富泉喜出望外。(www.daowen.com)

庄富泉从华丰造纸厂要了一大袋废纸带回家，在别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开始了自己的实验，经过几个月不停的摸索，终于成功地用龙须草生产出了质地上乘的宣纸。庄富泉的厂子也因此成为富阳第一家不以竹子为原料造宣纸的企业。在如今的中国印刷界，印古书的都喜欢用龙须草，而中国耗资1.5亿准备花三年时间重印的《二十四史》，所用的纸就是以以龙须草为原料制作的宣纸为原料制作的宣纸。

用龙须草造纸，不仅比用竹子造纸省时，而且解决了竹纸制作缺乏原料以及污染水源的难题，而庄富泉的贡献还远不止这些。面对竹纸制作技艺后继乏人的困境以及纸工离去的现实，庄富泉想到了用机器造宣纸。

早在1992年时，庄富泉就投资137万元成功开发出了机制仿宣纸，然而，用机器造宣纸的难度要比造仿宣纸大得多。用机器造宣纸，中国的宣纸之乡——安徽没有这样的先例，日本、韩国这样技术先进的国家制造出了生产宣纸的机器，可生产出来的宣纸却不能够完全合格。可庄富泉偏不信这个邪！

他从外地买来一台普通的造纸机，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边拆边改。2004年，他将普通造纸机改造成了宣纸造纸机，可生产出来的纸张却不能够让他满意，最让庄富泉头疼的就是机器宣纸上那“挥之不去”的直线罗纹。后来经过反复实验，庄富泉发现诸如“人尿发酵”“荡纸打浪”等这样的一些传统手工技艺，也可以应用在机器上。于是，他利用手工造宣纸的原理，变机器干压为湿压，终于解决了直线罗纹的问题，生产出了合格的宣纸。同时，由于在生产过程中加入了防蛀原料，机器宣纸的保存时间比手工宣纸更长，而四色套、八色套等技术的应用，使机器宣纸的色泽更加丰富。从此庄富泉的机器宣纸一炮打响。他的这一创新之举，还引起了一些日本同行的注意，亲自来到富阳向他请教。

如今，庄富泉的企业早已成为国内第一家掌握机械造宣纸技术的企业，机器宣纸远销海内外。庄富泉说，自己正在对造纸机进行改进，估计不久就能成功，到时不仅能实现自动化生产，还能代替现在的手工造纸技术，造出与手工纸质感一样的质量上乘的宣纸，这样就既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同时也不必再担心这项技术会失传。面对跟大多数非遗项目一样的传承难问题，庄富泉以自己的革新，为这个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条值得借鉴的道路。

三、“黄子久”牌富春山居宣

作为一个技艺精湛的老纸工，任何一张纸，庄富泉只要看一看、摸一摸，就能知道原材料有哪些，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众所周知，富阳以黄公望和《富春山居图》闻名全国，从2008年开始，庄富泉就开始研究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剩山图》画卷，在分析其用纸的基础上，结合台湾故宫博物院的研究成果，确认该纸为富阳所产，原料也是富阳所特有。为此，他采用600余年前造宣纸用的原料，采取有1900年历史的、最古老的传统工艺造纸方法，经过上百次的试验，历时三年，终于在2010年成功研制出了仿元代的“黄子久”牌富春山居宣。

2010年9月，庄富泉应浙江省博物馆的邀请，现场观摩了该馆的镇馆之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剩山图》画卷。在这次参观中，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研制的富春山居宣与《富春山居图》所用的宣纸一模一样。

富春江宣纸有限公司办公楼

2010年11月15日，2010年中国（浙江）非物质遗产博览会在浙江世贸中心召开。在获得金奖的28个产品中，富春山居宣是纸质类唯一一个，同时也是富阳市唯一一个、浙江省唯一一个。该宣纸被称为目前中国最高档的书画用纸，可广泛用于山水画、工笔画、花鸟画的创作，2011年3月24日，该宣纸被文化部书法研究会认定为“国纸”。如今，富春山居宣很受画家们的欢迎，是国内外一流画家的指定用纸，很多画家也因为富春山居宣而和庄富泉成了朋友。

造纸车间

四、竹纸守护者

除了对于竹纸制作技艺的革新，庄富泉的执着同样令人钦佩。尽管只有五十几岁，但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学艺算起，庄富泉在这个行业已经摸爬滚打了40年。其中的艰辛，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到。

20世纪80年代，当庄富泉解决了竹纸制作缺少原料的难题，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一家邮政局的订单让他意外亏了四五十万元。2009年8月10日台风“莫拉克”的袭击，造成公司直接经济损失150余万元，加上2008年以来金融危机的影响，产品外销不畅，企业经营状况堪忧。

每当这时候，弟弟庄仕泉总会在无私帮助哥哥的同时，说起让哥哥转行的话，弟弟的心思自己明白，可庄富泉心中始终割舍不下对于竹纸的深厚感情，并一次次顶住了压力。艰难困苦熬过，如今庄富泉的竹纸事业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现在的富春江宣纸有限公司，机器宣纸已经占了公司总销量的80%以上，并且贡献了绝大部分的利润，但庄富泉最钟情的依旧是传统的竹纸制作技艺。如今，他已将自己厂里的办公室，改造成了传统手工纸生产工艺陈列馆和书画室，里面陈列有包括元书纸、竹纸、宣纸等在内的各类纸的样品、生产工具、生产流程及图片文字说明。在他的厂房里，至今还保留着纸槽、竹帘等最原始的传统造纸工具，依然能够欣赏到“人尿发酵”“荡纸打浪”等富阳传统的竹纸制作技艺以及制作流程。

庄富泉厂里的纸工或是熟识的人都习惯称他师傅，在他们眼中，庄富泉是一个敢于吃苦、拼搏的好人，但同时也有些“傻”，因为在这样一个一切向钱看的社会，庄富泉每次开发新产品不仅耗费时间长、投资大，而且产品开发出来后也不一定能够立即赚到钱。所以，他们感觉庄富泉的执着有些不值，甚至连他获得的那些荣誉都显得没有太大的意义。然而庄富泉并不这么认为，除了自己执着于钟爱的竹纸事业，庄富泉还以自己的执着，积极地影响着周围的人。早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他就曾试图毫无保留地将这门技艺传授给村里乡亲，但很多人在权衡之下，转向了利润更高的其他生意。

长期从事竹纸制作，会对身体的诸如肩膀、腰、腿等部位造成一定的损害，正常的纸工做到50岁，基本上身体的毛病就都出来了，庄富泉也不例外。当年，因为竹纸和庄富泉走到一起的他的爱人，如今也已经学会了竹纸制作技艺，在出席一些活动的时候，如果碰上庄富泉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的爱人总会代替他，现场表演竹纸的制作技艺。如今庄富泉的儿子正在读高中，已经学会了部分竹纸的制作技艺，女儿也早已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庄富泉在尊重孩子选择的基础上，殷切地希望他们能够接过自己的衣钵，将传统的竹纸制作技艺传承下去。

作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对于当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他认为，给予传承人一定的政治、经济待遇，是一种极为有效的保护手段。在谈到获得传承人称号的时候，庄富泉的脸上充满了自豪，并坦言国家给了他最看重的荣誉，而他也一直希望能为国家留点东西，为乡里做点贡献。

前些年，庄富泉主动号召村里的有钱人并带头出资修理了村里的道路、学校，并积极主持修缮了村里的庄家礼堂。他开玩笑说，等庄家礼堂修好了之后，要请茅威涛、周志华等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到礼堂来演出，更好地满足村里民众的精神需求。

早在1995年前后,一位美籍华人曾花重金邀请庄富泉前往美国主持建造一个关于竹纸的主题纪念馆,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一方面是出于保护中国传统工艺的考虑，另一方面是因为庄富泉也打算在2010年后能建成中国的土纸艺术博物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他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如今的他正将全部精力放在精心筹划的“富阳竹纸一日游”项目上，旨在通过资源的有效整合，达到传承传统竹纸技艺，弘扬富阳竹纸文化和发展农村旅游业的目的，这样不仅可以扩大自己以及富阳竹纸的影响，还能在无形中为富阳打造一张文化旅游的金名片。

对于有着1000多年历史的富阳竹纸，庄富泉就像一个守护者，以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执着，守护着这传承千年至今的技艺。

相关知识

富阳竹纸:依托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水陆交通条件，富阳造纸有着极其悠久的历史，以桑树皮为原料手工制造的富阳皮纸，始于东汉明帝时代（58—75）。自唐五代起，富阳开始以嫩竹为原料生产土纸，名曰“竹纸”，并且自宋真宗起就成为朝廷贡品，被列为“御用文书纸”，是当时朝廷锦夹奏章和科举试卷的首选用纸，与井亭纸、赤亭纸并称为“三大名纸”。在民间，有“富阳一张纸，行销十八省”以及“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之说。如今的富阳竹纸制作以湖源、大源两镇为中心,而大源又以庄富泉所在的庄家村最为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