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灿烂的木偶戏表演—— 木偶戏（泰顺药发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周尔禄

王二杰

周尔禄（1944— ），浙江省温州市泰顺县大安乡后洋村人。他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泰顺药发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是家族中制作药发木偶的第十代传承人。

泰顺位于浙江省的最南端，位于浙闽的交界处，在移民潮的推动下吴越文化、中原文化及闽文化融合在了一起，形成独具特色的乡土文化。泰顺县是“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廊桥之乡”“木偶之乡”。它是典型的山区县，平均海拔近500米，大山的阻隔使这种乡土文化难以受外来文化的冲击而得以保存，保留了浓郁的传统文化的特质，并且具有较好的原生态，成为传统项目发展的沃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泰顺药发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周尔禄便生活在这里。

所谓的药发木偶，是以火药带动木偶表演的一种独具观赏价值的民间手工技艺，当最底层的烟花轮引线点燃后，会逐层喷放艳丽火花，带动木偶表演。泰顺药发木偶戏在当地称为“琼花木偶”，农村亦称“柴花”或“放花”，甚至简称“花”，是泰顺民间举行还愿等民间信仰活动的高等礼节，仅泰顺县内仍保留有原生态的技艺。它的源头可上溯至宋代的药发傀儡戏，其表演风格与宋代的药发傀儡戏一脉相承，只不过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泰顺的药发木偶在最初的娱乐功能基础上增加了俗神信仰的成分，成为俗神祭祀活动中的一种仪式。药发木偶曾一度被认为在国内早已失传。对于药发木偶戏的木偶的制作以及表演的形态，一直以来都没有详细的文献记载，且元、明、清后，连有关药发木偶戏的文献记载也没有了，只在文艺作品中有一些描述。但据泰顺有关部门研究人员考证后认为，长期以来存在于泰顺民间的琼花木偶即传统意义上的药发木偶戏。

药发木偶的基本单位为“树”，因为它的一切活动是在一根长度为13米至15米的毛竹竿上完成的。由于舞台空间的限制，药发木偶戏在视觉体验上有轻情节而重形象的特点，只能以粗略情节示人。在短暂的时间里向观众展示的是一些包含简单情节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中的形象大都是家喻户晓的，如《封神榜》《西游记》《陈十四娘》《三国演义》《白蛇传》等里面的形象。这些戏曲故事是农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故艺人们在设计形象和动作时就可以点到为止。一树药发木偶戏一般会用木偶形象三至五组，人物数量10至20个不等。它是烟火艺术和木偶艺术相结合的产物，在烟火燃烧的热烈气氛中展现人物形象，观赏烟火中有木偶，木偶又依托烟火的亮光呈现形象。

在大洋村有王家和缪家从事制作药发木偶，周家的药发木偶就是传承于王家。王氏迁居后洋半山距今已经有300年的历史了，其第一代药发木偶戏艺人便是王立宦，生于清顺治戊戌年（1658）。他原是制作火药出身，平时又喜欢制作烟花，再加上当地的木偶戏盛行，他便将两者结合在了一起，与当地的提线木偶戏相得益彰。每当燃放药发木偶的时候，木偶在烟火下五彩纷呈、栩栩如生，在空中做腾、跳、飞、舞、翻跟斗等动作，将烟花表演加入了戏剧的因素，深受人们喜爱，一时成为乡间逢年过节重大庆典极为盛行的娱乐项目，并由此传承至今。

王家的药发木偶一直都是秉承着家族传承——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习惯，但是到了王家第八代传人王善择时情况便发生了变化。王善择的女儿王氏嫁给周明守为妻后，当时王家药发木偶生意极好，周明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王家帮忙制作药发木偶，对药发木偶的制作流程早已经熟记于心，但王家对于制作的核心步骤火药的配置却仍是保密的。因为火药的配方比例直接决定了能否达到药发木偶戏的表演效果，所以周明守一直未能独立完成药发木偶的制作。有一次，王氏在娘家宿夜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父亲王善择收藏的“配方”，于是熟记于心，回到周家口授给丈夫周明守，从此药发木偶传于周家。2004年一场无情大火使周尔禄的舅舅王贻足（王家药发木偶第九代传人）葬身火海。王家一脉手艺从此失传。周家的药发木偶戏便一直传承至今，周尔禄也成为药发木偶戏的第十代传承人。对于药发木偶戏周尔禄有着太多的感情，从小便耳濡目染父亲的手艺，12岁便已经在旁帮忙，并且随着父亲到各地去表演药发木偶戏，从此便与药发木偶戏有了不解之缘。

在各地的药发木偶戏都已经失传的情况下，泰顺县仍然能够保留下来，有一定的地理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当地浓厚的民间信仰为药发木偶戏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人们能够为药发木偶的存在找到合理的解释，比如流传着关于药发木偶戏来源的传说。传说后土娘娘有一株琼花，花开时树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香飘千里，各路神仙争来讨要，因为树根下的泥土坚如磐石，众仙无法挖开，没有一个神仙有本事取走琼花。直到有一天大帝爷也被琼花的香味所吸引来到这里，便向后土娘娘讨要。后土娘娘许诺，只要能够拿走便送与他。大帝爷遂化成凤凰，用脚爪非常轻松地将琼花取走。大帝爷并没有将琼花占为己有，而是将琼花分给了天上的各路神仙和天下的黎民百姓，最后却发现大帝爷自己的那份没有留下。为了弥补大帝爷的缺憾，民间便制作一树小琼花送与大帝爷，也就是现代的药发木偶戏。

正是在这种民间信仰的参与下，药发木偶戏成为民间举行还愿等民间信仰活动的高等礼节，主要用于庙会、年节、寿诞等大型活动。周尔禄对于小时候关于药发木偶戏更多的记忆便是随着父亲去各处表演，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看到附近的村民，每到表演的晚上人们便早早地聚集在一起，看着近千人都在那里等待着他的表演，尤其是点燃药发木偶戏的瞬间，自豪之情是不言而喻的。观众几个小时的等待换来的是30分钟的表演，在刹那芳华中感受着烟花的魅力。

周尔禄兄弟五人，但是真正学到并现在仍然制作的便仅剩下他一人，现在制作药发木偶时，他的儿子和女婿都会在边上帮忙。制作一树药发木偶需要上千道的工序，如果由一人完成的话大约需要50天左右的时间。这样烦琐的工序，他的儿子周祖余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全部的技术，但是对一些核心的环节周尔禄还是不放心，总是亲力亲为。当问到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技术都让儿子做呢？他总是坚定地说:“对于药发木偶的制作是不允许出一点差错的，因为做出来的药发木偶戏无法用燃放的方法来看它是否存在着问题，只能一遍一遍地检查来杜绝问题的出现。”当药发木偶放到空阔的地方，四周有几百人在等着燃放，到那时药发木偶戏如果出问题的话，不仅仅是浪费了材料，更严重的是，在燃放药发木偶戏的四周都是观众，稍有不慎，烟花会引起意外事故的发生。买家购买药发木偶戏更多的是为了遵照传统祈福来预祝日子平安吉祥，药发木偶戏如在燃放的时候出现问题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预示着灾祸的发生。到时候，不仅周尔禄的费用拿不到，再加上几百观众的宣传，以后的生意恐怕想做也做不成了。正是秉承着这个原则，周尔禄总是非常仔细地做好每一树药发木偶戏，从未出现过问题。(www.daowen.com)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每年农历正月周尔禄一般都会受邀到各地表演药发木偶戏。他制作的药发木偶在焰光下凌空飞舞，动作丰富，甚为美观。因为药发木偶制作工期较长，顾客总是提前几个月甚至是提前一年来预订药发木偶。每当这时，周尔禄总会抽出空余的时间来完成制作，甚至在外出打工的十几年中也从未间断。一年之中最忙的便是12月，周尔禄总会把要使用的材料提前准备好，提前回家制作药发木偶，为过年做准备。由于表演药发木偶，周尔禄去过很多的地方，但大部分都集中在当地附近，最远的便是在1976年，周尔禄应上级的要求去台州玉环县的表演。在那里待了10天，燃放了三个晚上，向台州人民展现了它的魅力。当地人对这种独特的烟花赋予了极大的热情，近万人来观看药发木偶戏的表演。

夜空中的药发木偶戏（温州市泰顺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提供季海波 摄）

1997年7月1日，县政府为了庆祝香港回归，特邀周尔禄做了三树药发木偶在文化广场燃放表演。这次表演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同时也引起了相关部门的关注，并勒令停止制作火药及与火药相关的药发木偶。村落附近的几家制作药发木偶戏的便在这时停止了制作，转向了其他的工作。周尔禄在这几年之中虽停止了制作药发木偶，在家务农，但是对药发木偶还是难以割舍，毕竟它与自己生活了几十年，早已成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只是在生计面前，不得不开始将目光转向合法的烟花生意上，希望能够带动药发木偶的合法化发展。

在2000年前后，他去有着“礼花之乡”的湖南浏阳学习，希望现代的烟花能够运用到传统的药发木偶之上。在那里学习几天之后，在偶然的机会之下“偷”了两本关于烟花的资料，便匆匆回来了。新型的鞭炮烟花制作成功后，由于缺少当地人们的认同，没有打开市场便也无疾而终了，在花费了1万多元以后，药发木偶戏还是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下来。

直到2003年，泰顺县有关部门为保护“药发木偶”文化，配合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让周尔禄继续表演药发木偶戏。在当地有关部门的重视下，泰顺药发木偶作为文化遗产被重新挖掘出来。2005年，在泰顺县人民政府、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县公安局等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恢复正常的药发木偶制作。2005年9月，药发木偶被浙江省文化厅推荐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06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同年列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和温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泰顺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2007年9月，药发木偶戏传承人周尔禄被批准确定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08年1月，国家文化部确定周尔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泰顺药发木偶戏代表性传承人。

自从药发木偶戏被确定为非遗项目后，周尔禄更加忙碌了。多次参加温州区域内的药发木偶展演。此时药发木偶戏的表演更多是与政府的合作，成为泰顺的特色文化。2008年4月，周尔禄接到上级通知，为有关来宾表演药发木偶戏，后由于当天晚上下雨便没有表演，导致制作好的药发木偶存放在了家中。2008年5月7日，派出所人员到周尔禄家中将药发木偶道具和所存烟花原料没收并立案；5月29日下午，周尔禄因“涉嫌非法制造爆炸物”被县公安部门刑拘；6月4日取保候审。制作药发木偶离不开自制的黑火药，这是药发木偶戏一道必不可缺少的工序，要利用特别工艺制造出用于制作烟花的黑火药。为了保证效果，周尔禄制作烟花的黑火药一直是自己配的。制作黑火药就涉嫌“非法制造爆炸物”，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却与法律规定发生激烈冲突。

周尔禄的祖辈都是农民，没有多少文化，如果他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他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也许琼花木偶的消失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以后，传承人和项目本身能够引起社会上各方面的注意。2008年火药事件发生，对于周尔禄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对做了大半辈子的药发木偶产生了怀疑。

对于我们大众来说药发木偶戏是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项目，可对于周尔禄来说更是他自己的生活，是他世代相传、赖以生存的生活方式。他并不能够完全依靠这项技艺来生存，这仅是他生活来源的一部分。停顿了一段时间后，他逐渐恢复了制作药发木偶，这时药发木偶的燃放是在各部门默许的情况下进行的，但仍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文件来保护药发木偶戏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10年11月28日，在泰顺廊桥文化旅游节活动中晚间便组织药发木偶戏表演和烟花燃放。对于当时的盛况周尔禄还是记忆犹新，在3万多人的目光下四树药发木偶燃放，在夜幕中见证了药发木偶的魅力。能够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参加演出，也给周尔禄对药发木偶的传承打了镇静剂，对药发木偶的发展看到了希望。

当问到周尔禄最希望政府做些什么来帮助药发木偶的发展时，周尔禄非常明确地回答我们，他最大的希望便是国家能够对他的制作原料有明确的保护，使他能够买到制作的原料。随着社会的限制，对于药发木偶戏的制作原料，周尔禄越来越难买到。他可以放弃制作手工的火药，但前提是国家能够有部门提供原料，更希望药发木偶的制作能够像烟花那样得到政府部门的认可。限制药发木偶戏发展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运输方面的极大限制。因为药发木偶的制作原料是火药，因火药属于易燃易爆的物品，在未得到相关部门允许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进行长途运输的。为此，药发木偶仅能够集中在这一地区而不能向更广的地域来发展，对于外地的客户就算定制了几树药发木偶，也仅能够在当地燃放，是根本运不出去的。

一个典型的例子便是，北京的一位青年在网上看到药发木偶戏的表演，对它印象非常深刻，便不远千里来到泰顺定制了两树药发木偶，作为求婚的礼物。等药发木偶做出来后，运输成了问题，因为涉及火药的问题，根本无法运往北京，便只能在本地燃放。虽然有摄影机记录下了这个美好的瞬间，但相对于青年的初衷还是大打折扣的。正是在原料和运输方面的种种限制，温州泰顺的药发木偶戏仅能够在当地发展，外地的人根本无法亲眼看到药发木偶戏的魅力。2008年的奥运会上烟花的魅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人们可以看到现代烟花高速的发展，但同时也应该发现传统烟花的别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