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希如
林为林(1964— ),国家一级演员,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浙江昆剧团团长,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得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浙江省第十二次党代会代表,第七届、第十一届人大代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昆曲代表性传承人,入选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批”人才。浙江绍兴人,昆剧武生演员,9岁学艺,14岁进入浙江昆剧团,21岁荣获第三届中国戏曲梅花奖,是当时获此殊荣的年龄最小的演员。技艺以长靠、短打武生戏见长,腿功尤为令人叫绝,享有“江南一条腿”之美誉。
对林为林老师的采访是在浙江昆剧团的团长办公室和二楼的演练大厅进行的。演了一辈子英雄豪俊的林为林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还有一种爽朗气概,接受采访时每每讲到精彩之处,不免手舞足蹈一番,迅速消除了我们对于采访戏曲名家的局促不安之感。
但凡成功之人,往往或者具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天赋,或者具有平常人所没有的机遇,或者具有一般人所没有的毅力和勤奋。林为林说:“一个演员成功的秘诀:天赋、名师、勤奋、机遇、环境五要素缺一不可。”
一、一个有天赋的少年+超出常人的勤奋=“二度梅”得主
不可否认林为林是有天赋的,出身书香门第的他,9岁就开始跟着绍剧团的青年演员一起练基本功;14岁入浙昆剧团时,已经练成一个功夫好、嗓子好、天资灵活的少年,在3000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百里挑一的浙昆小学员。由于基础好,在入团一年汇报的时候一出《林冲夜奔》,便被老师赞叹“这个孩子演得真好”,从而入了武生的行当。
从14岁到21岁这短短的七年时间,成就一名戏曲艺术最高奖项“梅花奖”,光靠天赋是不行的,林为林还有着十二分的勤奋。
武生行当里有一句行话“武生如果没有好腰腿,就像小生没有好嗓子一样”。为练就过硬的腿功,他在梁上挂个葫芦,膝盖上再压上沉沉的沙袋,把腿悬空吊起,脚背紧贴额头,熬得脸上汗如雨下。白天练了不够,晚上等别人睡了,他悄悄起床再练“私功”,直练到凌晨两三点钟。洗脸、刷牙把腿搁在水池边,晚上抱腿枕膝睡觉,那是他常见的“景观”。一次练功时,林为林不慎摔断左腿,医嘱休息两个月,他可耐不住,左腿动不了,他就在床上练右腿,不到20天,他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练功房里了。几个春秋的苦练,终于使他练就了“正腿至眉心,侧腿至耳畔”的过硬腿功,被誉为“江南一条腿”。
林为林说作为武生演员伤筋断骨是常事,为了排练好每一出戏,他的右腿曾三次骨折。第一次是1983年演《界牌关》,在小百花会演,桌上面一个空翻下来,再一个空翻。当时由于疲劳了,脚背骨折。第二次是1986年排《石秀探庄》,有一个技巧是一颠腿飞脚三张桌子,过第三张时高度不够,桌子压到脚,骨折。第三次是2002年拍《公孙子都》,剧团内部演出时,那个动作难度也很大,三张桌子高,站在上面前滚翻后,站立落地。那是个大夏天,天气很热,脚穿厚底鞋、身穿大靠。“啪”一声落地,三根骨头断掉。为此,林为林笑称自己是“江南第一残腿”。
林为林《十面埋伏》剧照(施晓明 摄)
光有一身技巧,可能会成为一个高级“艺匠”,但绝成不了艺术家,林为林学戏,用的是“心”。他善于琢磨,敢于创新,在继承老一辈优秀传统的同时,又不拘泥于传统。林为林说:“一个好的演员拼到最后凭的不是技法,而是文化的感悟力,对人物、剧情的理解和跟舞美、音乐的配合。”就是这样孜孜以求的努力,使林为林在21岁时凭借《界牌关》成为最年轻的中国戏曲梅花奖得主;22岁后凭借《公孙子都》再次获得中国戏曲梅花奖,成为“二度梅”。
二、好老师+机遇=扎实的基本功和对昆曲不变的热情
林为林刚开始接触戏曲的时候是样板戏,当时的样板戏演员待遇非常好,这也让林为林从小就坚定了学习戏曲的信念。1978年,他偷偷跑去杭州考浙江昆剧团,通知书下来以后,面对家人的压力,甚至绝食以明志。
林为林师承张正堃、邱唤、沈斌、曲永春、魏克玉等京昆名家,受益于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周传瑛和京剧表演艺术家厉慧良的指导。正是在不断的学习中博采众长、为我所用,才最终形成个人的表演风格。在所有的老师中,林为林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启蒙老师张正堃。张正堃是个女武生,三个孩子的妈妈,她对学生要求很严格。一个动作就要学生站在那儿半个小时,再一个动作半个小时。当时是夏天,天非常热,学生们都戴着草帽,穿着劳保服,一堂课一个半小时,在太阳底下站着,老师也戴着草帽陪着站在那里。“后来很多人都说,林为林你的动作怎么那么美啊,很有雕塑感,那我就得感谢我的这个老师。”就是这样的锻炼,让林为林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但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也是很抗拒的,觉得一个动作半小时枯燥死了,还要在太阳底下晒着。后来老师教一个动作,需要跳上桌子后,一个飞脚达到台下。当时的林为林学艺不久,说走不了,害怕。但张老师说:“你走不了,你几岁?我走给你看,我走了,你走不走?”林老师回忆说:“他们小时候功夫太扎实了,活动都不活动,40多岁的年龄,穿着塑胶底的鞋子,‘啪啪啪’一个飞脚下来,‘啪啪’再两个飞脚,很轻松。我不走就不行了,第一次没走好,老师说再来。走了10次以后,就很轻松了。”那节课,让林为林至今记忆犹新。林为林评价说:“这样的老师才叫明师,这个‘明’不是名气的名,而是明白的明。言传身教、口传心授,以自己的行为真正来带动学生。我今天能有这样的成绩,和这样的老师给我的熏陶分不开。”
谈到这些老师,林为林总是说自己赶上一个好时机,1978年的中国,“文化大革命”刚刚过去,那些戏曲界的老师也从牛棚里出来,他们非常喜欢教我们这些隔一辈的小孩子。“传”字辈的老师,以及他们的一些艺友都请进来培养我们。当时人很淳朴,艺术的风气也很好,老师都是口传心授,一招一式规规矩矩传授给我们。只要孩子认真地学,老辈的艺术家就会很真诚地把最好的东西传授给我们。所以到今天,林为林依然对这些老师心存感恩,是他们让自己学会很多东西。
三、不利的环境+耐得住寂寞=成功通过昆曲忠诚度的考验
对于环境,林为林说有好的环境和坏的环境之分,而让林为林念念不忘的是那段艰难和彷徨的岁月。
1985年,21岁的林为林获得中国戏曲界的最高荣誉“梅花奖”,但这并没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改观。政府为了照顾他,给他分了一间12平方米的单人宿舍,当时他的师兄弟们还挤在四五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待遇。
艺术是要拿来欣赏的,娱乐是用来消遣的。“那个时候文化冲击太厉害了,那是一个艺术和娱乐不分的年代”,林为林说,“当时受港台流行歌曲的冲击,昆曲的情形比现在糟糕得多。没人看昆曲,我们也不演出,整整一年我们浙江昆剧团只演10场20场戏,而2010年一年我们团就演了300多场,完全是两个概念”。当时的林为林,精神荒芜,找不到北。他的很多朋友在国外,有一次,一个在维也纳开餐馆的朋友回来看他,说:“梅花奖有什么用,12平方米的住房还和别人分着住。工资待遇低,蚊子又很多,不如到我那儿去吧。”这位朋友回维也纳之后,很义气地给林为林寄了一张“劳动工作证”,并交代去之前要学会厨艺。(www.daowen.com)
林为林一直坚持练功
之后的林为林度过了半年每天晚上去学烹饪的日子,甚至到楼外楼戴着高帽子炒菜。剧团也不上班了,学烹饪之余还跟着另一位朋友学篆刻……“那时候,我也浮躁得很。”后来,国家认定的三级厨师证拿到,护照也领好了,坐车去北京大使馆签证。“那一刻,很忐忑”,林为林说,“当时想:不管怎么说我是中国的梅花奖得主,虽然人家不认我是艺术家,但我一身的武艺,学了那么多年的功夫,至少在我这个年龄的同行当中绝对是佼佼者。我到那里去,给人家炒菜、端盘子,语言也不通。他们那些国外回来的朋友看起来很好,但是他们在国外也是品味不高的人群。干昆曲虽然很贫穷,也很忐忑和落魄,但是在思想方面还是有点文化涵养的。”当时等待签证的人有好几百个,排到第二十几个的时候,林为林终于打定主意对自己说:“不去!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不管怎么样我得等等看。”
回杭州后的第二个月,胡耀邦访问西亚五国回来到了杭州。当时浙江的省委书记是王芳,王芳讲林为林是个人才,就拨了些钱让林为林去学习,第二年去香港演出,后来又去了台湾。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演出成果,也认识了一些文人学者,但是回杭州以后,生活依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观。
“团里几乎没什么演出任务,仅有的几次演出因为没有观众而冷场,甚至取消。我们没有经费,有时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林为林说。虽然每天坚持练功,但练完之后自己也是很纳闷。有一次练《挑滑车》里的耍大花枪,蹬蹬锵亮相以后,林为林把花枪一放:“我练它干吗?什么时候能演?谁来看?不练了!”可是第二天到那个时候,没有事做,又自己偷偷把靠扎上,把大花枪拿上……就是在这样的彷徨与挣扎中,林为林坚持了下来。
1994年,浙江昆剧团和浙江京剧团两团合并,组建成浙江京昆艺术剧院,当时汪世瑜当京昆剧院院长,院里只零零碎碎有一些演出。当时汪老师就讲:“我们是举步维艰,夹缝中求生存。”熬过了那段时间,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第一批受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的春天终于来了。
林为林老师在手把手地指导学员练功
四、昆曲传承与发展的问题
成功具备天赋、名师、勤奋、机遇、环境五要素之后,林为林也迎来了他个人的辉煌:成为浙江昆剧团的第三代团长,并成功拍摄了浙昆历史上继《十五贯》《西园记》之后的第三部代表作《公孙子都》。这部历史题材的心理剧,在2002年参加全国昆曲评比展演中,荣获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文化部颁发的“昆曲艺术促进奖”,并名列榜首;2007年连获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剧目第一名和“文华大奖”。但是作为浙江昆剧艺术的领跑者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项目传承人,昆曲艺术传承与发展的重任摆在林为林的面前。而昆曲的传承与发展在于:培养专业从业人才和培养青年观众,这两项都是任重而道远的。
浙江昆曲界有明确的传承辈分:“传”“世”“盛”“秀”“万”“代”。“现在‘传’字辈的老先生都去世了,‘世’字辈和‘盛’字辈的浙昆人也年龄比较大了,现在主要是我们‘秀’字辈和‘万’字辈的人在传承。现在的浙江昆剧团总共有90个编制内的人员,从业人员100多个,光演员大概40个左右,此外,还有一些老师、舞美、灯光等。明年招收‘代’字辈学员,预计招四五十个左右。”林为林介绍说,“但是现在的生源不太好。现在是一个很浮躁的社会,我们浙江昆剧团是一个事业单位,基本的生活还能保证,但是想在杭州买房子很困难。同时,现在普通观众的数量在减少,从业者的事业心也在降低。学生在工作之余还要求发展。在这样的状态下,肯定很多时间很多精力耗在别的方面,不可能像我当年那样晚上睡觉还在压腿。”“这个时代是出不来艺术大师的时代。”林为林无奈地感慨。
对于昆曲艺术传承中的变与不变,林为林认为:最需要变的是昆剧的节奏和舞台的样式。在节奏上,为了适应现代人的审美需求,有的节奏需要加快,有的则要放慢。比如原先武生的开打能够打十几分钟,观众很不耐烦,现在缩短到两分钟就够了;而到抒情的时候,又要放慢。在舞台设计上,我们现在有灯光舞美,能给观众带来更美的舞台效果和更愉悦的观听感受,为什么不做呢?但昆曲的舞台要写意,而不能写实。不变的是昆曲里最基本的元素:昆曲的词曲、手眼神功法、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昆曲固有的服装道具等,这些为昆曲剧情服务的好的元素都不要变。昆曲的词曲一定要文雅、婉转,直白的不是昆曲。服装道具中武生的大靠、小生的水袖、翎子生的翎子都不能丢。林为林强调:“原来有的经典剧目,尽量不要变;新加的剧目,则可以根据现代观众的需要改变,加一下辅助的包装、变化。”
对于昆曲的发展,林为林提倡昆曲艺术国际化、昆曲艺术都市化、昆曲艺术校园化、昆曲艺术旅游化,并不提倡昆曲艺术通俗化。因为昆曲由于他们“雅”部的特征,限制了观众群的通俗化。同时林为林认为,现在的昆曲是需要导演来指导的,但这个导演必须要了解昆曲的具体元素,如果不了解,就谈不上继承,没有继承的革新,也就谈不上发展。
五、日常生活中的林为林
由于浙江昆剧团团长的行政职务和对昆剧事业的热心,日常生活中的林为林非常忙碌。他曾兼任台湾国立艺术大学客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驻校艺术家。现为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浙江省分会副主席,中国昆曲研究会常务理事,浙江昆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表演学会常务理事。由于辈分没有那么高,林为林现在还没有开始正式收徒,但他的学生不少,35岁以后就开始带学生了,学生来自多个剧种,有评剧、婺剧、绍剧、越剧等。此外,他还多次到英国、法国、香港、台湾等地讲学,传播中国的昆曲艺术。我们采访的时候他正在拍《雷峰塔》,之后就要拍《蝴蝶梦》(讲的是庄周梦蝶的故事)。
偶有闲暇的时候,林为林最喜欢做的消遣是练功,并认为练功是一种享受。当副团长时,同事曾评价林为林是“一级演员、二级领导、三级厨师、四级篆刻、五级书法”,这也显示出他爱好的广泛。
对于13年之后的退休生活,林为林有一个美好的打算:“退休以后我想申请一个专项,成立一个小组。把武生这一行当的各种类型及十八般武艺都一套一套地保留下来,照片拍下来,书写出来,加上DVD光盘,图文并茂,整理成一套系统的昆曲武生教材。我会把我演过的所有的戏都录下来加在里面,配上说戏当作例证。这样我就可以对我的后辈有一个交代。”
最后用林为林的女儿对他的评价作为结束语:“爸爸是一个很八卦的人,外面是老大,在家里很小,要跟我抢电脑、电视机。但是我爸爸很勤奋,在我心里是最伟大的。”青年昆曲艺术家林为林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他一直憧憬和践行着昆曲艺术的美好未来,并在这个过程中享受着自己的心灵感悟,实现着自己的价值。
相关知识
浙江昆剧团:浙江昆剧团成立于1955年,是由著名昆剧表演艺术家周传瑛、王传淞、朱国梁等在原民间戏班“国风苏昆剧团”的基础上组建而成的,1994年浙江昆剧团和浙江京剧团两团合并组建而成浙江京昆艺术剧院,2003年浙江京昆艺术剧院撤院,浙江昆剧团正式恢复了其独立建制,周传瑛、汪世瑜、林为林先后担任浙江昆剧团团长。1956年浙昆排演了经过整理改编的传统剧《十五贯》,以其高度的思想性、人民性和艺术性轰动全国,《人民日报》以“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发表专题社论。自《十五贯》后,剧团又相继创作演出了许多好戏,其中《西园记》《公孙子都》均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一批传统折子戏,如《拾画·叫画》《题曲》《界牌关》等,经过不断磨砺雕镂,已成为昆剧表演之精品。
采访小组同学与汪世瑜老师的合影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