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 莎菲女士的日记
丁玲(1904~1986)
丁玲特别善于描写被伤害的、被误解的、倔强、多情、多思而且孤独的女性。她的起点就是高。她笔下女性的内心世界常常深于同时代其他作家写过的那些角色。她自己则比迄今为止“五四”以来新文学作品中表现过的任何女性典范都更丰满,也更复杂,更痛苦而又令人思量和欷。
——当代著名作家 王 蒙
★惊世骇俗的才女小说
★为“五四”时期的个性解放主义唱响了一曲感伤而又富有才情的挽歌
被毛泽东称为“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著名作家丁玲,一登上文学舞台就博得满堂喝彩。湖南人“敢为天下先”的粗豪之气和楚地张狂浪漫之风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为一体,使她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位享誉海内外的革命女作家。身为“五四”以后成长起来的第二代女作家,丁玲的人生道路起伏跌宕、充满坎坷:从大都市上海到革命圣地延安;从获得斯大林文学奖金的作家,到全国范围内批判的右派;从被国民党绑架,到成为文艺政治派别斗争的无辜牺牲品;从下放农村到感情四次受挫……回望20世纪中国文学的历史,丁玲其人及其文学作品,已然成为一块触目的丰碑,一道永恒的奇观。
丁玲一生写过大量的优秀小说,但最能表现她的真性情、也是最为人们所称道的,还是她24岁时发表的中篇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
丁玲在20世纪20年代时就以其大胆的女性意识、敏锐的文学感觉和细腻的叙述风格闻名文坛,《莎菲女士的日记》更是因为反映了当时知识少女的苦闷与追求而成为文坛的不朽之作,为“五四”时期的个性解放主义唱响了一曲感伤而又富有才情的挽歌,堪称世界文学中抒写女性主义的范本,塑造了一个著名的个性主义者形象。丁玲也以小说中大胆的文字,成为中国现代史上第一个率直写出中国女性爱欲心理的作家。
《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中国第一篇描绘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作品,也是中国第一篇由女作家写成的探索女性心理及渴望的经典,其间凝聚着“五四”后解放的都市新女性深切的社会感伤和人生悲哀。如作家阿英所形容,这部作品像抛下一颗炸弹一样,“震惊了一代文艺界”。
旷世杰作
KUANGSHI JIEZUO
1928年,丁玲发表了《莎菲女士的日记》。这是一部充分地表现个性主义和新女性叛逆精神的杰作,记录的是女子感情的最初萌动。在这本“惊世骇俗”的小说中,丁玲通过莎菲对追求“灵肉一致”爱情的失望而发出“叛逆的绝叫”,把中国女性的自我意识从中国古老的传统观念中解放出来,向束缚女性思想发展的一切陈规旧矩做了大胆的挑战。
华文精选
我总愿意有那么一个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偏偏我的父亲,我的姊姊,我的朋友都如此盲目的爱惜我,我真不知他们爱惜我的什么;爱我的骄纵,爱我的脾气,爱我的肺病吗?有时我为这些生气,伤心,但他们却都更容让我,更爱我,说一些错到更使我想打他们的一些安慰话。我真愿意在这种时候会有人懂得我,便骂我,我也可以快乐而骄傲了。
小说的主人公莎菲从小离家,孤身一人在外,身患肺病,严重失眠,在公寓中独自生活,穷困潦倒,境遇十分可怜。但是,她却看不起因怕生孩子而不敢结婚的女子,更不理睬“虚情假意”的同乡小姐。她渴望人们真正“了解她”,企求得到纯洁的爱情。在莎菲看来,苇弟忠厚善良却又笨拙软弱,虽然对她体贴入微却又缺乏男子气,因此莎菲对他既感激又同情,但更讨厌他。当来自新加坡高个儿少年凌吉士出现时,他的长相、风度使莎菲倾倒,甚至使她产生不可遏制的欲望。凌吉士举止大方,潇洒倜傥,但不久莎菲就看透了他,觉得他是一个自私自利、庸俗卑劣的小人,他的志趣终归离不开升官发财,吃喝玩乐。在历经了对他形体的爱和灵魂的恨的几度周折之后,莎菲终于在接受亲吻的最后一刹那离开了他。此时,多愁善感的莎菲陷入了更加痛苦和绝望的境地,她决定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作者通过莎菲这个人物形象告诉读者,由于那一代大多数知识女性的实际生活环境与思想现实所限,莎菲还不可能找到反抗黑暗社会的正确道路。单凭个人力量,是不可能和强大的传统社会相抗衡的。而孤傲倔强的性格,又决定了她决不向黑暗势力妥协。她最终陷入了孤独的愤懑、挣扎和疼痛之中,精神上产生了巨大的、无以宣泄的苦闷。
《莎菲女士的日记》描写的实际上就是丁玲自己及她周围的青年知识女性的亲身经历,是对封建社会的控诉,同时也是一部知识新女性的宣言。这部作品在中国文坛上引起了极大的波动,产生了惊世骇俗的震撼力。近百年过去,《莎菲女士的日记》依然激荡着一代又一代读者的灵魂。
经典导读
JINGDIAN DAODU
莎菲:一个并不纯然的现代女性
在传统的正面批评中莎菲女士一直被当做反封建的斗士加以称赞,用茅盾的话来描述,即“叛逆的绝斗者”。假如我们不是计较先辈批评家在用词上的随意性和夸张性,那么得承认莎菲女士确实有反传统伦理道德的积极意义。尤其她敢于追求性爱的态度更会在遍布伪道学家的社会里招来强烈的诋毁。像这类语言“我只要在他按住我手的当儿,另做出一种眼色,让他懂得,他是不会遭拒绝,那他一定可以做出一些比较大胆的事。这种两性间的大胆,我想只要不厌烦那人,会像把肉体融化了的感到快乐无疑”,简直可以说是对几千年男尊女卑的道德秩序的严峻挑战。因为中国女人向来被当做男人泄欲的工具,绝不可有性爱的主动要求和表现。
华文精选
神要人忍耐着生活,安排许多痛苦在死的前面,使人不敢走近死亡。我呢,我是更为了我这短促的不久的生,我越求生得厉害;不是我怕死,是我总觉得我还没享有我生的一切。我要,我要使我快乐。无论在白天,在夜晚,我都在梦想可以使我没有什么遗憾在我死的时候的一些事情。
长期的性压抑不但使男人漠视女人的正当要求,就连女人自己也会谈性色变,心怀无限的羞耻感。直至20世纪80年代,女人在性爱游戏中恐怕都得依照几千年一贯的模式,消极地接受男人的抚爱。莎菲女士不计较可能会引来的激烈辱骂,呼求性爱的快乐,这勇者的姿态在中国文化史上即使不是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就此而言对她怎样赞扬都不算过分。
但是只要我们对文本稍加细读,只要我们不是有意夸大她的叛逆精神,那么就会发现莎菲对性爱的吁求还是停留在口头上,隐蔽在心灵世界里。事实上她从未主动地表示过自己的爱,更未主动地要求过性。而且一旦性爱将要发生时,她又表现出无限的恐惧、怯懦,找出各种理由加以抵御和防范。非但如此,她还反过头来谴责自己的欲求,陷入原罪感中。在和凌吉士有了进一步接触之后,她说:“看到他那被情欲燃烧的眼睛,我就害怕了。”接受了凌吉士并无实质性的爱抚后,她无限“懊悔我白天所做的一些不是”,说这是“一个正经女人所做不出来的”。她整个身心被屈辱感和自贬感所控驭,“痛恨自己甘于堕落”。
莎菲女士在性爱面前的犹豫、畏缩、退却,使她难以成为现代夏娃。把问题说得透彻一些,在她的灵魂深处还残留着许多旧观念。支撑着她所谓“正经”“堕落”之类话语的是封建时代的贞洁观与道德观。正是这些观念把性爱视为形而下的追求,视为洪水猛兽,并采用“不正经”、“堕落”等暴力语言镇压女性,剥夺了她们作为自然人的正当要求。莎菲女士调动“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观念及暴力语言对自己实行镇压说明她自身就存在封建道德家的影子,她不可能成为一个彻底的叛逆者。作者及莎菲女士也许不觉得,然而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性的传统观念已经深深植入莎菲的灵魂,使她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华文精选
今夜我简直狂了。语言,文字是怎样在这时显得无用!我心像被许多小老鼠啃着一样,又像一盆火在心里燃烧。我想把什么东西都摔破,又想冒着夜气在外面乱跑,我无法制止我狂热的感情的激荡,我躺在这热情的针毡上,反过去也刺着,翻过来也刺着,似乎我又是在油锅里听到那油沸的响声,感到浑身的灼热……为什么我不跑出去呢?我等着一种渺茫的无意义的希望到来!哈……想到红唇,我又癫了!假使这希望是可能的话——我独自又忍不住笑,我再三再四反复问我自己;“爱他吗?”我更笑了。莎菲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去爱上南洋人。难道因为我不承认我的爱,便不可以被人准许做一点儿于人无损的事?(www.daowen.com)
总之,通过前面的论述,我们能够发现莎菲追求中的悖论:一方面渴望性解放、性自由,另一方面又裹足不前,并拒绝与之属于同一体系的其他开放性观念,最后消解了自己的追求。重要的是莎菲不知从生存本体论的高度实现人的解放与自由。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一直未能被人揭破,就是莎菲从没思考过寻找职业,从没想过如何独立地存在于世界。其经济来源一直靠家庭供给,其日常生活难以自理,多靠朋友们扶持。如此一副形态跟个人生活能力极强,并在生存本体上要求自治的自由主义者相去甚远。这决定莎菲的追求是短命的。丁玲在续集里让她放弃了这种追求而投身到集体的乌托邦运作中(实为依靠他人、依靠集体),确也符合她的思想逻辑。
丁玲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大胆、率直地写出女性幽微旖旎的深层心理的作家,也是女性对男权的异数的“征服者”。
——当代学者 傅光明
我们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看不到“这一个”丁玲。而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看到了,尽管后者比前者写得早得多。是莎菲使丁玲在她的作品中和文学史中存活着,而不是后来那些使她赢得了荣誉的新作。
——当代学者 谢 冕
她(丁玲)的莎菲女士是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莎菲女士是一位个人主义,旧礼教的叛逆者。她要求一些热烈的痛快的生活。莎菲女士是“五四”以后解放的青年女子在性爱上的矛盾心理的代表者。
——现代著名作家 茅 盾
莎菲女士的悖论自然与“五四”新思潮的“浅”有关。事实上当时对西方民主自由的思想就没有从生存本体论的角度去认识和阐释,也没有从政治、经济等各种角度去进行深刻的界说。莎菲等“左”倾激进的青年人当然也就只能从世俗的层面上单向度地接受新思潮的影响,而把更多的思想空白继续留给旧观念占有。所以新与旧的矛盾、人格分裂的现象必然频频发生。此其一。其二莎菲的悖论与她自身的基质有决定性的关系。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储备又瞧不起大学生活的小知识分子,莎菲(包括丁玲)无法深刻地洞悉甚至可以说不懂自由、解放的奥义。她对性开放的追求多半出于自然本能,不会升华到对自由的整体信仰。这决定她不可能对前此获得的旧观念作翻箱倒柜的清理和删除,决定她不能理解资本主义时代创造的全新的生活方式。她的混乱也就势在必然。(毕巧林)
《莎菲女士的日记》:一部真正的“女书”
《莎菲女士的日记》不仅在当时,而且在许多年后,仍然令无数读者感到震惊。的确,这堪称一篇颠覆性小说文本,在这文本面前,男人对女性文学的所有审美期待都被打破了,没有清丽,没有柔肠百转,没有温良恭俭让,相反,是一种尖锐的、狂悖的、近乎歇斯底里的节奏和情绪。20世纪50年代,作者这样谈论创作《莎菲女士的日记》时的心态:“有着极端反叛的情绪,……又疏远了革命的队伍,走上孤独的愤懑、挣扎和痛苦。”此语的口吻尽管是自我否定式的,然而它并没有掩盖作者当时真实的创作冲动的由来——时隔多年,丁玲仍准确地使用了“极端反叛的情绪”这几个字,可见当时这种情绪是怎样紧紧攫住了她的身心。
也许,她并不明了她所反叛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就像作品文本表明的那样,这是一个女性作家从赤裸裸的自我立场对女性的生命意志及其痛苦的书写,那“享有我的一切”的强烈愿望将潜埋在女性意识深处的从男权文化规束下决绳而去的冲动剥落出来,而所谓“思想的颓废”也罢,“艺术的病态”也罢,实际上都是来自于男性目光的评判,它们恰恰证明了《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一篇真正离开了男性所容许的“女性文学”的传统的作品。
作为独立的文学文本,我们所看重的是它与文学的主题史、艺术史的客观关系;就后一角度而言,《莎菲女士的日记》无疑占有特殊的地位。(李洁非)
大师传奇
DASHI CHUANQI
丁玲,原名蒋冰之,笔名彬芷、从喧等,1904年出生于湖南临澧一个没落的封建望族家庭。她幼年丧父,随母亲辗转于常德、长沙等地。在母亲的教育熏陶下,萌发了反封建的思想意识。她憎恨黑暗现实,憧憬人生未来。她执著、顽强地追求革命,追求人生的真谛。正如瞿秋白所说:“冰之是飞蛾扑火,非死不止。”
出生于湘西北,从小在常德等文化较发达地区成长的丁玲,因为与杨开慧同窗而知道了毛泽东的名字。1919年“五四”运动的浪潮,提高了丁玲以天下为己任、救人民于水火、济国家于贫困的认识。年轻的她在同学的带领下,毅然剪掉辫子,参加“免当亡国奴、谋求妇女解放”的辩论会。积极投身到游行、演讲的行列,主办平民夜校并担任教员。而这时的丁玲,仅仅是个15岁的少女。1921年,丁玲为解除包办婚约,与身为官僚的舅舅发生争吵,并在《国民日报》上写文章骂他,决心与那个封建家庭彻底决裂。
为了追求光明,19岁时,丁玲离开湘东进入上海大学读书,后来又不辞辛苦,远上京津地区求学,其间同青年文学家胡也频的婚姻一时传为佳话。而幸福的生活没过多久,丈夫便和另外几个青年在龙华监狱中被屠杀,成为左联五烈士。丁玲继承亡夫的事业,后来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之后不久她与地下党员、史沫特莱的翻译兼秘书的冯达结为夫妻。这次婚姻却引出不幸结果,使丁玲在半个世纪中被政治阴影所笼罩。丁玲被特务秘密逮捕后,坚决拒绝投降。她于1936年夏天逃离南京后,与冯达一刀两断。这年秋天,丁玲经过辗转跋涉,抵达了中共中央所在地陕北保安县。自此,骑着战马奔赴前线的丁玲,终日在敌机低空轰鸣扫射、大队骑兵卷起漫天烟尘的前线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参加了行军、执勤和做群众工作,走出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丁 玲(1904~1986)
丁玲为中国文坛留下了300多万字的财富,其中《莎菲女士的日记》、《水》、《韦护》、《母亲》、《我在霞村的时候》、《三八节有感》、《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魍魉世界》、《风雪人间》、《一颗未出膛的枪弹》、《夜》、《在医院中时》、《田保霖》等代表作脍炙人口,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在世界文坛上也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历尽人世沧桑后,晚年的丁玲,仍然没有学会世故,始终不肯跟随潮流人云亦云,而是执著地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和体验去考察、检验通行的理论、观念和思潮,坦率提出自己的看法,保持了艺术敏感和思维的活力,这也注定她成为引起争议的焦点。丁玲不是超然物外的和气老人,而这恰恰是她的个性,她的魅力所在。
延伸阅读
YANSHEN YUEDU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是丁玲1948年创作的一部以华北解放区土改斗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以心理描绘、塑造人物见长,深入地描写刻画了农民革命、农村阶级斗争、农村生活和农民的心灵。小说在艺术上同样十分成功,曾于1951年获得了著名的斯大林文学奖。这部长篇小说体现了丁玲的后期创作风格,着重从描写内心世界的变化来反映农村新人物的成长,有力地表现了广大农民在党领导的土改运动中,普遍提升了觉悟的新气象,显示出他们不可战胜的力量。
※ ※ ※ ※
《象牙戒指》是人称“现代悲情女作家”的庐隐的长篇小说代表作,也是庐隐创作的高峰。小说以庐隐的挚友、著名女作家石评梅为原型,故事真实感人,笔触哀怨秀丽,是爱情小说的杰作。作品围绕着石评梅和高君宇这一对烈火情侣的爱,以一句“我以矛盾而生,矛盾至死”写出了“五四”时期才女石评梅的典型性格。小说一经发表,便深受当时青年知识男女的喜爱,成为庐隐的名作。
※ ※ ※ ※
《花之寺》是与丁玲同时期的、现代著名女作家凌叔华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包括《花之寺》、《绣枕》、《吃茶》、《太太》、《送车》、《中秋晚》等篇章。这是一部成品有格的小说,不是虚伪情感的泛滥,也不是草率尝试的作品,而是以对传统女性文学“闺怨”模式的戏仿,对婚姻场景中男性视角叙述的反讽,以及对母爱主题的复调观照,实现了对“五四”时期新女性神话的消解。所以,正如徐志摩的评价,“它有权利要读者悉心体会……作者是有幽默的,最恬静最耐寻味的幽默,一种七弦琴的余韵,一种素兰在黄昏人静时微透的清芬。”这就是凌叔华小说的品格及它哲学的尊严、艺术的奥妙。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