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每当这首优美的《橄榄树》的旋律在我耳边响起时,我总会想起魂归撒哈拉沙漠的台湾女作家三毛。这位载誉海内外,拥有广大读者的女作家在她创作的黄金时期引颈弃世,匆匆地给自己丰富而奇特的一生划上了一个震惊人心的句号。依一般标准看,三毛在文坛盛名远扬,是千千万万青少年崇拜的偶像,她有丰衣足食的生活,有可促膝谈心的朋友,外型虽不能称为美人胚子,却风姿绰约,48岁的年纪仍然流露着年轻人的活泼和帅气,差不多称得上要啥有啥,一般人得到其中的某一项已心满意足,而她这个几乎什么都不缺的幸运儿为什么竟不顾一切的走上绝路?为什么?三毛静悄悄地走了,留下了一个谜团。华人世界曾几度掀起“三毛热”,人们在追寻她的足迹时,为她的匆匆弃世扼腕叹息。
在三毛留给我们的内部故事里,到底是什么最终促使三毛遽然离去的呢?是她从小养成的她那“男性化”了的刚毅个性和任性?是因了子宫癌、情绪焦虑症、失眠症等疾病苦痛的折磨?是真挚的爱情得而复失,可望而不可求?还是江郎才尽,受声名之累,精神崩溃?我们自然不能以世俗标准来判断三毛。她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正因她不受世俗的影响,才能在接近知天命的年纪时仍保持赤子之心,为人一派天真、傻气,做出与当今世情极不相符的事情来。如果她实际些,以她的客观条件,当然可以创造出一个让人羡慕的幸福环境。但是她没有。不是不肯,是不能,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女作家。我读过一些三毛的作品,所得的印象是:她是一个真正的文学女人。文学女人有别于一般的女作家,内心细致敏锐,感情和幻想都特别丰富,格外多愁善感,刻意超尘拔俗,因沉浸于文学创作太深,以致把日常生活与小说情节融为一体,梦幻与现实混淆,真假不分,这样的女性作家——当然是才华出众的才女,在世界文坛并不多见,在中国最具典型的恐要算萧红和三毛。萧红在她短短的31年生涯里,一直在爱情的苦海里翻滚,在她生存的那个封闭时代,像她那样追求真爱的女性可说凤毛麟角,就算心里想也无勇气行动。但萧红不同“有教养社会”的种种偏见,她勇往直前,不顾别人的讪笑与批评,坚持找寻她所想要的。在死前的病榻上,喉咙因病已不能发声,可她还坚持用笔把情话写在纸上,向骆宾基表达自己的爱呢!爱与被爱的热望,至死都不能让她冷却,真是一个标准的文学女人!三毛当然也是。
三毛自幼多病,家道贫寒,性情敏感而又孤僻,深闭闺房竟达十余年,13岁时就想去自杀。后来在其老师引导下才开始打破自闭状态,接触社会,随后到马德里大学进修,去歌德大学深造,从自闭走向浪漫的流浪,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她爱上一个男人,由于难以接受男友突然猝死在自己怀里的残酷的现实,便开始了撒哈拉“苦行式”的流浪,于是便有了脍炙人口的《撒哈拉的故事》,有了她和西班牙青年荷西刻骨铭心的撒哈拉绝恋。荷西几乎成了三毛人生理想的化身,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大胡子荷西创造了一个新生命的“三毛”,因为荷西让她做一个“自由的妻子”,使她“成为一个完全的真人”,对于这一点三毛颇感幸福。她说:“我的写作生活,如果不是我的丈夫荷西给我自由,给我爱和信心,那么一本书都写不出来。”[19]与荷西在撒哈拉沙漠的六年是三毛婚姻生活最感到幸福的日子,也是她创作的高峰期,荷西不仅给了三毛浪漫幸福的爱情生活,也给了她创作的灵感之源。尽管三毛和荷西之间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疯狂热恋,但他们却有着贫瘠中的固执相守,有着一份相濡以沫的情感,有时候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就是最好的表达。半夜里荷西会带着三毛去拣化石,哪怕有危险也不管它;他们会一起去海边捉鱼,尝试做一对素人渔夫;他们甚至会几碟小菜,半杯红酒在阳台静静对弈直至星星沉入海底;他们竟然为了一句“我爱你”的对话而在半夜“泪湿满面颊”。
在别人眼里看来无甚稀奇的荷西,在三毛心里却是接近神性的永生恋人,她甚至为自己和荷西之间满溢的幸福而忧伤:“这样的夜半私语海枯石烂,为什么一日泛滥一日。是我们的缘数要到了吗?不会有的事,只是自己太幸福了,才生出的惧怕吧!”[20]倘若不是情到深处,怎会有这样的忧虑?所以她在给友人的信上说:“我的爱情太完美”。当完美的爱情坚如金石般嵌入灵魂时,一般的爱情就显得太平凡,太寒碜了,激不起她的热情使她不能投入。读者对三毛的崇拜与敬爱,使她感到荣耀和温暖,但那只能使她得到一时的满足,对于一个像她那样的文学女人来说,爱情在生命中永远占第一位,爱情永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有纯真的爱情才能填满她空虚寂寞的心灵。文学盛名带来的荣耀,却不能代替爱人的无限深情。她要爱和被爱,而且那爱情必定是不朽又伟大的。可叹的是世事无常,又有多少永恒的东西?包括爱情在内。文学女人之所以常常以为自己拥有不朽之爱,多半是在特定时空内,譬如恋爱的对象突然死亡,或在相爱的高潮期黯然分手,其情其景已令人断肠,文学女人再用蘸满丰富的感情之笔涂抹些色彩,这个在她生活中隐遁了的他,便成了永恒,不朽,完美得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典型了,自然也就失去了许多爱与被爱的机会,心灵怎能不感到空虚?可以想象三毛最幸福的时刻是在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海里度过的,但仅六年的时间她生命的另一半荷西就在她创作力处于最旺盛的时候骤然葬身于深沉漆黑的海底,她的心里有多痛?“问天涯倦羽,更向何处栖”,痛失心爱的人,那不是一般的失去,非时间所能冲淡,那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是她一生都无法抹灭的心灵的伤痕。荷西的猝死使得三毛的精神世界一片荒凉,心灵坠入死寂之中。只要读一读她后期的作品集《梦里花落知多少》,便能感觉到其间如鬼魅一般的心灵独白和沉重的死亡气息,她在《不死鸟》中这样写道: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躺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我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承受这一分又一分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相思本是断肠物,更何况如今阴阳两隔,永无相见之日,青灯独守,触景伤怀,悲痛的泪水哪一天能滴完呢?三毛的悲痛和空虚,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到,每当午夜梦回,心痛难以言表,她在《明日又天涯》里写道:“黄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零零的我,为什么不能也躺在你的身边。苍天,你不说话,对我,天地间最大的奥秘是荷西,而你,不说什么的收了回去,只让我泪眼仰望晴空。”(www.daowen.com)
这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处,又是怎样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悲切?对三毛来说,相思似乎没有尽头,痛也仿佛没有尽头,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她这样深情地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我趴在地上哭着开始挖土,让我再将十指挖出鲜血,将你挖出来,再抱你一次,抱到我们一起烂成白骨吧!
……那个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见的日子,我知道,我们不肯放下。
荷西的死就像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压在三毛的身上,使她不堪负荷又不愿舍弃。荷西在她心中已沉淀为一种永恒,它珍藏在三毛心底最温柔的角落。
假如普通女人是为爱情而生,那么文学女人的生命就是爱情本身。三毛对荷西的极度思念使得三毛陷入了她自己编织的幻境中,她常常借助一种通灵术与荷西在冥冥中沟通。自从荷西死了之后,三毛经常“感”到荷西回来看她,她也常和荷西“沟通”,这是真是假或信与不信并不重要,你我眼中的世界未必全然相同,何况是三毛!庄周梦蝶,谁是庄周?谁又是蝴蝶?只是任何事情在全身心投入后也应能够及时超脱于外,否则就会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荷西的死使得三毛步入了感情的死谷,只是由于为了父母才选择了暂时做一只不死鸟,但这对她来说活着比死还痛苦。因为她必须用一种全新的生活慰藉她空虚的心灵,以填补荷西离去所留下的真空,然而这对她这个文学女人来说可能有什么结果吗?
三毛是个至情之人,她崇尚精神世界的完美与超脱,常常脱离实际,凭感觉行事。一次偶然的机会,三毛读到一篇介绍中国“西部民歌之父”王洛宾的文章,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因为王洛宾正是中国“撒哈拉”——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之子,或许是一种神秘的沙漠情结在冥冥之中唤起了三毛遥远的回忆。1990年4月三毛飞抵乌鲁木齐专程拜访年近80的王洛宾,密友般的触膝长谈,使三毛枯寂长达十年的灵魂再次复活。回到台湾后她立即写了一封信给王洛宾,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真挚的感情,她的表达就如一团火燃烧着:“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这使王洛宾大为感动。1990年8月三毛再次飞抵乌鲁木齐,近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使两颗枯寂已久的心重新燃烧起来。但圆舞曲中也不乏不和谐之音,一段忘年情终于曲终人散,三毛无以归宿,失望至极。这次出尘拔俗的爱情寻觅,本来是三毛为摆脱长达十年之久的生活阴影而进行的最后一搏,结果却使三毛感到深深的失落与难言的苦涩,心灵再次陷入悲凉的境地。撒哈拉的梦还能在滚滚红尘中拾起吗?三毛全身心投入了电影剧本《滚滚红尘》的创作,贯注了她最后生命的几乎全部热情和心灵的寄托,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滚滚红尘》获得了“金马奖”的九项大奖,惟独没有获得“最佳编剧奖”,这对身心已经是不堪一击的三毛无疑是雪上加霜。撒哈拉的梦,文学女人的爱和情,疲倦心灵的最后的期待,都已经无法在滚滚红尘中实现,人生的帷幕该落下来了!三毛绝望地说,“我的一生,到处都走遍了,大陆也去过了,该做的事都做了,我已经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好累。”确实,她太累了!
能不累吗?本来撒哈拉的流浪就是三毛刻意的追求,而她和她心爱的“白马王子”荷西的撒哈拉的绝恋其实并不像她所精心描绘的那样美妙和动人,她的矫揉造作,故做多情让明眼人也能看出一些痕迹来。美国世界级的探险旅行家和摄影家马中欣曾追随三毛当年的足迹做过深入的采访,对三毛的真相作了披露,这使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撒哈拉的故事确实是虚虚实实的,三毛精心创造了撒哈拉的爱情神话。三毛作为一个具有多重面貌的文学女人,她似乎是一个神秘、虚幻的人物,就像撒哈拉沙海上空一片飘动的云,人们为她的色彩、光芒所炫惑,看不清,猜不透,然而她又是一个极真极纯的存在,因为在她那一篇篇极为坦诚的内心独白里,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她飞过天空时留下的“翅膀的痕迹”。但对于这痕迹的背后我们了解得太少太少。但这又有多大关系呢?我们还是要感谢三毛,正因为她有那么炽热真纯的爱,才创造了那么隽美的文学。这个用生命创作的痴情女子,她的超越凡俗,重灵性轻物质,不同于一般芸芸众生的纯洁天真,在这个滚滚红尘的世界里生存自然感到的是苦涩、失望,加之她总不放弃爱与被爱,岂能不累?可叹的是,她跳不出自掘的陷阱,为自己所创造的爱情神话所困,说来令人惋惜,但谁让她是文学女人呢?太富于幻想的文学女人,不可避免地要犯“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的毛病,待她认定了爱与被爱的对象时,又会毫无保留,真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于是,文学女人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我并不害怕死亡,死亡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可能是很美丽的。”[21]三毛如是说。确实,三毛一生都处在生之向往和死的诱惑当中,并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对父母说:“如果选择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三毛一生都在追求永恒,所以她不愿意放弃梦幻,也不回避死亡,对于她来说死亡只是一种永恒的梦境而已。因此在三毛自己编撰的爱情神话的时空里,三毛随时都可能会壮烈而浪漫的自我了结,正如她自己所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云云众生里的一分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三毛选择了自杀,选择了她预知死期这样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这是必然的。三毛匆匆地走了,她终于可以结束自己漂泊的生涯,从滚滚红尘的喧嚣中超脱出来,到另一个世界去跟荷西延续撒哈拉的神话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