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的人生价值观及其现代意义
一、人生价值观是佛道思想的核心
价值是近代出现的名词。在古代中国虽无价值一词,但有一个与它相当的词是“贵”[1]。佛家和道家[2]关于“贵”即价值的思想学说,尤其是关于人生价值的思想学说是十分丰富的。人生价值观是佛道两家思想的核心。
人生价值观是价值观的基本类型和主要方面,在价值观中具有最突出的意义和最重要的地位。人生价值的含义是多方面的:第一是生命价值。人的生命是实有的,还是空无的?人的生命有没有实际意义?第二是人类价值。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如何,有无价值?第三是人格价值。每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如何,有无价值?第四是理想价值,即最高价值。人的最高价值标准是什么?如何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怎样生活才有价值?如何成就生活的最高价值?以上几个方面就是人生价值观的基本问题和基本方面。
佛道两家学说几乎是同时在公元前六、前五世纪产生的,都是古代东方文明的巨大成果。佛教约在两汉之际传入中国,经过与中国固有文化的碰撞、交涉、融合,日益成为汉以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值得强调指出的是,佛道两家所探讨的主要对象都是人,都对人生价值的一系列问题作出了独特的阐述,两家思想的核心都是人生价值观。
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有见于人生的痛苦,为求解脱而创立佛教。原始佛教的基本教义是“四谛”和“三法印”,其基本思想是阐述实现人生的痛苦和解脱苦难的办法。“四谛”是苦、集、灭、道。“苦”是受逼迫苦恼的意思,尤其是指人有生死轮回的痛苦;“集”是指人的贪、瞋、痴的思想行为能感召未来的生死苦果;“灭”指灭尽因果报应,解脱生死痛苦,达到涅槃寂灭的境界;“道”是达到寂灭解脱的方法和手段。“三法印”是:“诸行无常”,世界变化无常;“诸法无我”,世界万物都没有独立的实体或主宰者;“涅槃寂静”,佛教徒经过修行,断尽烦恼痛苦,超脱生死轮回,达到寂灭解脱的境界。“四谛”和“三法印”都是从缘起思想出发,阐述现实世界和现实人生的痛苦、造成痛苦的原因,以及解除痛苦的途径和目标。原始佛教是解脱道,是一种解脱人生苦难的说教。虽然后来佛教又不断产生新的思想,形成新的派别,但“四谛”、“三法印”这一套人生解脱之道是始终坚持的,而且得到发挥,一直是佛教各派思想重心之所在。
道家思想奠基人老子提出“道”本原论,以无为的“道”为宇宙本原和根本法则,对宇宙理论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同时,他又从宇宙论衍生出人生论,强调人应以“道”为法,虚静无为,顺其自然,无知无欲,以符合人的本性。老子极重视保全自身,提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老子•第七章》)的观点,强调柔弱的作用,主张以弱胜强,以柔克刚,提倡贵柔学说。老子认为儒家的仁义道德会废弃大“道”,一味追逐名利,使人丧失“素朴”本性,由此而主张“绝仁弃义”。庄子继承老子的自然无为的人生哲学,进一步提出“逍遥游”的思想,认为仁义、善恶、是非、利害等区别都是人生的桎梏,主张通过“坐忘”等功夫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以获得绝对的自由。把个人的自由超脱、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作为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
道教是上标老子无为,次述神仙饵服,下袭张陵符箓,即由宗教化的道家学说、长生术和仙学,以及各类斋醮杂术三个相互关联的部分、层次所构成。道教的价值取向是,吸取老子的无为的“道”,并把“道”视为人格化的神,进而阐扬以方术求得长生不死、羽化成仙的教义。道教也规定了诸多戒律,如不得杀生、不得荤酒、不得妄语、不得偷盗和不得邪淫等,要求信徒禁恶从善,多做善事,以求福报,成为神仙。道家以自由超脱为人生理想,道教贵生,主张长生成仙,都表现出对个体本真生命的重视和追求。
从佛道两家的思想内核来看,它们关注和考察的主要对象都是人,主要内容都是人生哲学,是对现实人生在宇宙和社会之中的价值作出的种种判断,指出提高人生价值和完满实现人生最高价值的道路和方法,是在古代中国和印度大地上产生的各具不同特色的人生哲学体系。佛道两家都着重研究人生价值,但由于地理、历史、社会和传统等因素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人生价值学说。显然,对东方这两大人生价值体系进行研究并标示其现代价值,是有重要意义的。
佛道两家的学说流传了两千数百年,内部派别众多,对于人生价值的具体学说也不相同,本文只选取两家最基本、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观点进行论述,对两家的内部分歧和枝末观点则略而不论。
二、佛道人生价值观的要义
佛道两家人生价值观的要义,主要集中在对人的地位、生活、生命、生死、理想等一系列问题的看法上,并表现出鲜明的差异。
(一)人的地位
关于人的地位,包括两个方面,即人分别在宇宙中和社会中的地位,也就是关于人类价值和自我价值的问题。
佛道两家对于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所取的参照系各不相同。佛教是就“佛”来论人在宇宙间的地位;老庄道家是就人与其他“物”,尤其是与一般动物的比较来立论,从而确定人在天地间的意义;而道教主要是相对神仙鬼怪来论人在世间的地位。
佛教把宇宙间有情识的生命分为四圣、六凡,即两类十等。第一类是佛、菩萨、缘觉、声闻,为四种“圣者”;第二类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称为“六凡”或“六道”,也称“凡夫”、“众生”。从佛教对人的地位的排列来看,人与佛相比,有凡、圣的本质区别,是分别居住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生类。四圣是超越生死、获得了解脱,六凡则陷于痛苦的生死轮回转生之中,没有得到解脱。人若不信佛教,就将在六道中轮回转生,永远不得解脱。包括人类在内的六凡,地位是低下的。然而,在六凡中,人类处于第二等次,地位又是相对比较高的。佛教学说毕竟是以人类为主要对象,以觉悟人群为最终目的,因此它又经常强调人类的优胜,宣扬“人生难得”。佛典云:“何故人道名摩沙(译为人,人类)?此有八义:一聪明故,二为胜故,三意微细故,四正觉故,五智慧增上故,六能别虚实故,七圣道正器故,八聪慧业所生故。”[3]意为人类聪明,富有智慧,容易成就佛道。有的佛典还认为人道胜于天道,如《大毗婆沙论》云:“能寂静意故名人,以五趣中能寂静意无如人者。故契经说,人有三事胜于天者:一勇猛,二忆念,三梵行。”[4]意思是说,天过于享乐,忆念也差,又不修行,人则勇猛精进,长于忆念,又能坚持修行,这些方面都超过了天。在六凡中,佛教对人寄予的希望最大。人的地位虽在天之下,但在不少方面又高于天,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地位是比较高的。
对人在宇宙中地位的看法,道家内部多有分歧。老子强调人有卓越的地位。他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老子•第二十五章》)老子认为人是宇宙中四大之一,且高于万物之上。《庄子》的外杂篇则从形体的角度出发,认为人藐小无比,“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秋水》)。又说,与无限大的宇宙相比,人犹如蜗角上的微生物(参见《庄子•则阳》),人只是天地的附属品,并没有独立的地位。
道教是通过神、人、鬼的宇宙生命系统来显示人的地位的。道教认为,宇宙空间是由天庭、仙境、人间、地府构成的,神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中的神又有尊神和俗神之别,是信徒们的主要崇拜对象。仙人是修炼得道者,神通广大,长生不死,是人应当追求的理想人格。人是精气和合而生者。鬼是人死后落入阴曹地府的受罚者。人是神仙与鬼之间的中介,处于上可升为神仙、下可堕为恶鬼的中间地位。道教尊崇老子为神明,宣扬彭祖、黄帝等是神仙,打通了人与神仙的间隔。道教有时还宣传一些神和仙的封号是由皇帝赐予的,实是把地上的皇帝置于某些神和仙之上。至于民间对道教神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如对灶君爷,阴历年终送他上天时,特意供上“胶牙肠”,好黏住他的牙,使他无法对玉帝打小报告、讲坏话。中国人往往以功利心态对待神,就像对待在上的官吏一样。人们是基于有恩必报的心理来信奉神的,人和神之间带有一种类似契约性的关系。道教也深受这种民间社会心理的影响。道教还明确强调“万物之中,人最为贵”[5]。认为人是一般生物中最有灵智的,可长生不死,直接成为神仙。这都表明了道教在一定程度上对人在宇宙间地位的重视,表现出在人神关系上,人对神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思想。
每个人作为人类中的一分子,是否具有价值?这是关于人格价值的问题,也就是人在社会中的地位问题。佛教从它的众生平等的观念出发,强调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释迦牟尼在创立佛教时反对婆罗门的四种姓[6]不可改变及婆罗门至上的观点,主张四种姓平等:一是在出家修行和僧团内部实行平等,即所有人不问其出身如何都有权出家学道加入僧团,而且在僧团内部不管原来的种姓高低,一律平等。二是业报轮回方面的平等,即不管种姓、出身、职业的高低,都根据自身的业报决定生死轮回。三是成就正果方面的平等,即所有人在成就正果的机会、条件方面也都是平等的。后来,虽然有的佛教派别主张有一种人没有善根种子,不能成佛,但是多数派别都反对这种说法,认为一切众生都具有成佛的根据、可能。
对于个人在社会中的价值问题,道家和道教的看法比较复杂。老子方面比较重视人的地位,一方面又提倡“不争”,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第二十二章》),主张凡事听其自然,不要人为地加以干预。又说:“不敢为天下先”(《老子•第六十七章》),意思是,不敢居天下的前面。老子认为只有这样,人才能在社会上取得成功;也只有这样,才能救人救物,而不是弃人弃物。庄子从“齐物”的观点出发,强调人的美丑、认识的是非,都是相对的,是平等无差别的。他反对人为造作,认为人的真正自由在于任其自然,无条件地与自然为一。
道教在道家无为观的基础上有所衍化,《老子想尔注》说:“圣人不与俗人争,有争,避之高逝,俗人如何能与之共争乎!”道教把“不争”作为戒律的内容之一。后来还把不争与修炼联系起来,强调“不与俗争”才能得道长生。道教也强调等级观念,它不仅宣称天地之间有神人、真人、仙人、道人、圣人、贤人、俗人之别,而且还强调君、臣、民的不同地位,主张“君臣民当应天法,三合相通,并力同心,共为一家”[7]。认为人君如日,人臣如月,人民如群星,人民应像众星拱卫日月一样,围拥着君主大臣,服从君臣的统治。这里强调的是,世俗社会中不同等级的人具有不同的社会价值。
(二)人的生活
人的生活有没有意义、价值?有什么样的意义、价值?这主要是涉及苦与乐的矛盾问题。佛教认为人生是痛苦的。佛教所讲的痛苦主要是就精神逼迫而言,尤其是指生死轮回之苦。佛教从缘起、无常、无我的基本哲学概念出发,观察人间和人生,认为世间一切都在无常变化之中,人生没有快乐幸福可言。佛典说:“危脆败坏,是名世间。”[8]意思是说,世间一切都在变异破坏,世间一切皆苦。又说:“天下之苦,莫过有身。饥渴瞋恚色欲怨仇,皆因有身。身者众苦之本,祸患之源。”[9]由此佛教宣扬三苦、八苦说。三苦,指三类基本的苦恼。一是苦苦,即受痛苦时的苦恼;二是坏苦,指快乐享受结束时的苦恼,所以有“乐即苦因”之说;三是行苦,指不苦不乐时为无常变化的自然规律所支配而生的苦恼,包括生、老、病、死在内。八苦即除生、老、病、死之外,再加求不得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总之,在佛教看来,人生有生理、情感和精神多层次的痛苦,人世间苦海无边,应当回头信佛,解脱苦难。
道家认为人的生活应以顺从、符合本性为原则。凡合乎本性的生活为有价值的,不合乎本性的生活是有害的。老子反对过分的享受,强调多欲的害处,提倡无欲、寡欲。“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第十九章》)。要知足知止,满足现状,不要有更多更高的企求。庄子也讲无欲,“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庄子•庚桑楚》)。认为欲望情感是伤德害德的,应当涤除。《吕氏春秋•本生》认为对于声色滋味,“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因此,既不能纵欲,也不能抑欲,而应当适欲。“由贵生动(适欲)则得其情矣;不由贵而生动(纵欲)则失其情矣。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吕氏春秋•情欲》)《淮南子•原道训》以主体感受的是否适意为判断生活意义的尺度,文说:“乐亡乎富贵,而在于德和。……吾所谓乐者,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为乐,不以廉为悲。”这是说,人生的乐与悲是以是否自得为准则。又说:“能至于无乐者,则无不乐,无不乐则至极乐矣。”乐与不乐完全是主体瞬间不同的感受,是相对的,而超乎乐与不乐的“无乐”则是永恒的,是“无不乐”,是“极乐”。
道教发展了道家思想中的极乐观,进一步以生为乐,以死为苦,重生恶死,追求长生不老。然而道教并不是以普通的世俗生活为乐,而是主张超脱现实生活,排除世俗享乐,出家入山修道,通过特殊的生活方式,以求成仙,永享安乐。
(三)人的生命
佛教认为人是自然的产物,原先是发光的气体,没有物质性的固定形态,后来因在世界上食用了香土和植物,就逐渐形成粗糙的物质身体,并有了肤色和性别的区分。同时,佛教又认为人是没有实体的,是空的,称为“人无我”(人空)。为什么人是空无实体呢?因为人是由五蕴[10]和合而成,所以没有恒常自在的主体——“我”(主宰、灵魂)。佛教的“人无我”说具有反对婆罗门教的宇宙间存在最高主宰和灵魂不灭说的积极意义。但它的人空学说又不免导致否定了生命价值,视人体为“臭皮囊”,是污秽之物,不值得珍视;人只是在能修持佛性的意义上才被重视,人应当努力修持,超越生死,转凡为圣,成就佛果,进入另一种境界。
道家学派认为人的生命是一种自然体,是实有的。此派奠基人老子主张“无身”。他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第十三章》)认为人的各种忧患都是由于有了此身所致。人若自贵其身,自贵其生,则忧患就会更重、更多。人若不贵其身,不贵其生,亦即自外其身,自外其生,就会免除无穷的忧患。老子是从免患防祸的角度提倡无身的。实际上,无身就是超越自身、超越自我的意思。《庄子•养生主》提出全生保身的观点,文中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这是说,为善就涉嫌近名,为恶不免近刑。近名和近刑都不是保身全生之道。若善恶都不为,恪守中立,就可以保身全生。老子提倡无身,庄子主张保身,说法各异,然其主张防祸免患的精神实有一致之处。《吕氏春秋•审为》载,子华子提出了“两臂重于天下”的重生观点,是更为重视保全人的形体和生命了。
道教继承道家思想和神仙方术,以养生、重生、贵生,追求长生为根本教义。道教认为,人是积精聚气,和合受生的。“我命在我不在天”(《抱朴子内篇•黄白》),“命”,指生命。人的生命的存亡,年寿的长短,决定于自我,不是决定于天、命。人可以经过一定的修炼而成为长生不死的活神仙。道教提倡“修道成仙”,“生道合一”。“道”是灵而有性的神异之物,宇宙精神,是万物的父母,宇宙的本原。“道之在我之谓德”,道可以因修而得。人若能与道相合不离,称为得道,得道就是成仙,就能保持生命的不朽。这也就是说,人若得道,也就与宇宙精神相融合,即个体的有限生命与大道的永恒生命相结合,回归大道,实现永恒。道教认为修仙是人生的最大事业,“其事在于少思寡欲,其业在于全身久寿”(《抱朴子内篇•释滞》)。为此道教还提出一系列的道功和道术,如服食、行气、导引、守一、外丹、内丹以及斋醮、符箓、守庚申等。生命是大自然的美妙杰作,人的生命更是杰作中的杰作。道教的这些主张和创造,表现了人类对现实生命的热烈挚爱,对生命奥秘的专一探求和对生命永恒的执著追求。
(四)人的生死
这是与上面所讲人的生命直接相关的问题。佛教轻生重死,道家视生死为自然,道教悦生恶死,表现出在生死观问题上的重大分歧。
佛教认为人生是痛苦的,因而极为重视人死后的命运。佛教也有些重视人生的言论,但其目的是为了修持,以求死后成佛。佛教重视人的生是为了人死,为了人死后的解脱。佛教大讲“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宣扬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人死后将按照生前所作的善恶行为而转生为另一种生命形态,或转为鬼,或上升为神(佛),由此又推演出一套鬼神系统。(www.daowen.com)
道家认为人的生与死都是自然现象,由生而死,是自然变化,不必悦生,更不必恶死。道家学者中对生死论述最深刻详尽的当属庄子。《庄子•知北游》中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认为人的生死只是气的聚散,气的形态变化而已。《庄子•大宗师》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庄子认为生是劳,死是息(休息)。若生任凭自然,死也就无可畏惧了。庄子如此从自然论出发看待人的生死问题,以至于他的妻子去世时,非但不表悲痛,还“鼓盆而歌”。但遗憾的是,庄子虽能正确对待生死,却又否定了生命的价值,把生与死视为等同。庄子还认为,人若能以人体的气与外物的气相应,合为一体,就能忘乎一切,从而进入“不死不生”的境界(参见《庄子•大宗师》)。所谓“不死不生”,就是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超越时间而永存不朽。
一般说来,畏死是人类共同的原始的心理情结,道教教义的中心就是要解决人的生死问题。道教的思想基石是悦生恶死,追求“肉体成仙”。道经云:“气来入身谓之生,神去于身谓之死,所以通生谓之道。……道不可见,因生而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生道合一,则长生不死。”[11]人能长生不死是和道、神、气三者密切相关的。在道教看来,人若能做到“生道相守”、“生道合一”就能长生不死。生命与宇宙绝对本体“道”合而为一,也就意味着神不离开身,做到形神相合。“形神合时,则是人是物;形神若离,则是灵是鬼。”[12]形神分离人就变为鬼了。形神不离是肉身飞升成仙的条件,形神之所以能够不离,又是因为两者都是气所构成的。构成神的“精气”和构成形的“形气”可以保持在一起。“神明精气,不得去离其身,则不知老不知死矣。”[13]由此,“养生之道,安身养气”[14]。人通过“养气”使身体清轻如“气”,就能飞升成仙,这也就和气一样可以长生不死、永恒不朽了。道教为了实现人类的悦生恶死、存生去死的愿望和追求,进行了不懈探索和种种试验。
(五)人的理想
人的理想是什么?这也是佛道两家着意探讨的重大问题。对于人生的理想价值,佛教以涅槃成佛为理想境界,道家以无为、逍遥为人生理想,道教则主张追求长生成仙。
佛教从人生是痛苦的价值判断出发,主张个人出家修行,成就为佛,进入涅槃境界。涅槃就是佛教的最高理想境界。涅槃的基本含义是灭除烦恼痛苦,超越生死,解脱自在。通常涅槃分为有余涅槃和无余涅槃两种。修行者若证得阿罗汉果,此时业报的因已尽,但业报身心还存在,为有余涅槃;及至身心果报也不存在,为无余涅槃。为了达到涅槃境界,佛教强调修习,先后提出“八正道”、“七科三十七道品”、“四摄”、“六度”等修持途径和方法。佛教的修持方法,概括起来主要是戒、定、慧三个方面,称为“三学”,是佛教徒为达到涅槃境界必须修持的三种基本学业。
道家以得“道”,即法自然、无为、逍遥为人生理想,追求的是人生理想的精神生活和境界。老子率先提出“法自然”的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自然”即“本然”,意思是道的性质、功能是自然的,要效法自然。老子进而还领悟出无为的精神境界。所谓无为,是指无意于为,任其自然,是虽有为也是无为,由此无为又是无不为。无为要求人人排除智慧、欲望,过着自然的生活。老子认为,如果人们都是无为,天下就会大治了。庄子进一步强调要达到无为仍需有为,无为并非消极地无所作为,而是合乎天道、顺应自然的积极行动。犹如庖丁解牛,从庖丁的“技”中就可体会出“道”来。庄子还由无为而展衍为逍遥,主张游心于四海之外,而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即以逍遥游为理想生活,极富浪漫色彩。所谓与宇宙为一,也就是不区别内外,不分主客,浑然一体,无己无物。能达到这种完全忘我而无己境界的人,称为“至人”。至人与宇宙万物为一,也就没有任何束缚,因而得到了极大的自由。既不为物所动,又不为情所动,“有人之形,无人之情”(《庄子•德充符》),这种人又称为“真人”。著名玄学家郭象提出自生独化论来消除对“无”的执持,他强调游外(逍遥)与弘内(从事世俗事务)、内圣(高度的道德修养)与外王(从事王政)是完全统一的。他力图破除内外之别,寓无为于有为。郭象实是本于庄子,彻底打通了理想与现实的联络关节。
庄子所讲的至人、真人,实际上是过着神秘精神生活的人,这也是道教所追求的最高理想人格,即成为神仙。神仙是修真得道、神通广大的长生不死者,又称神人或仙人。神人之得名,是因其有神通变化的本事,仙人则因其老而不死得名。神仙又有若干等级,在神仙之上还有真人。真人大都是受帝王封诰的仙人,如赞颂“真人”的庄子,后来自己也被唐玄宗追号为“南华真人”,其书被尊为《南华真经》,真人和仙人又合称为“仙真”。仙真、神仙被道教徒奉为老师和榜样,最受信徒的崇敬。得道成仙是信徒们修炼的目的和追求的目标。
三、佛道人生价值观的现代意义
上述人生价值观的学说,是中国古代佛道两家学者的生命体验的总结和人生智慧的结晶,是各自精心设计的安身立命的种种方案,并成为古代处理人生各种矛盾的一种准则。人生的矛盾是极为复杂的,包括个人与自然和社会的矛盾、生活的苦与乐的矛盾、人生现实与理想的矛盾、生命的短暂与永恒的矛盾、灵与肉的矛盾、生与死的矛盾,乃至人与神的矛盾等。佛道人生价值观学说就是探索、处理和解决上述种种矛盾的方式、答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是古代先人留给后人的巨大精神财富。
佛道两家人生价值观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道家人生价值观源远流长,它不仅直接影响了古代士大夫的人生道路,而且还影响了某些时代的政治生活,同时也深刻地影响到道教和佛教两大宗教思想的发展。道教也以其独特的人生价值观影响了古代不少帝王朝臣,并且在下层社会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佛教传入中国后,在两晋南北朝和隋唐时代获得了广泛的流传,盛极一时,影响深远。
佛道两家人生价值观内容庞杂,在历史上发生过正负等多种作用,在当代也不可能全面适应社会发展的要求。但是它毕竟是古代先人留给我们的巨大精神财富,在现代化的社会里,某些思想甚至更显发出它的活力和光辉,这是我们应当特别注意的。综合考察佛道两家人生价值观,有以下四方面的现代意义:
(一)自然主义思想。道家创始人老子在人生理想论中所提出的“自然”范畴,是一个功能化范畴,是一种价值判断,是为了说明如何得“道”,即如何开出生命由有限而通向无限的价值之路而提出的,体现了一种对崇高精神境界的追求。道家的自然主义思想代表了一种文化理想,通过超越人的经验,去追求生命自觉,开发生命真实,达到人生理想价值的至上境界。自然主义思想体现了一种超越性精神:高度自觉地突破世俗情欲与利禄的局限和束缚,冷静而理性地正视与对待人生和社会,以使自身本真生命的存全,不受外界的干扰和牵制。自然主义思想在历史上发生过正负两面作用,今天,我们要做的是,应当防止自然主义思想及其衍化所带来的消极作用,努力开掘自然主义思想的精髓,发扬其真精神,以助于人格的完善和社会的进步。例如,合乎客观发展规律,弃华取实,顺应自然的作业和生活态度;主张敦厚质实,反对人为造作、矫饰虚伪的作风和习俗;突破世俗财利与狭隘经验的限制,追求高尚的超越精神;鄙视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提倡自重自律、互尊互谅;等等。在现代化社会中,这些无疑都是能发挥积极而有益的作用的。
(二)树立正确的苦乐观、生死观。人生是一种苦乐场,人生总是有乐也有苦、时乐时苦的。佛道两教对人生的一苦一乐的相反判断,各有其合理的内容,但又都陷入了绝对、片面。人有生也必有死,人人都不免一死,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逃避得了的自然归宿。佛教清醒地看到这一点,但又忽视生,道教重视生而无视死,同样也都失之偏颇、不当。我们应当去其片面性,取其合理的内容,明确认识人生是一个苦与乐的矛盾统一的过程,是由生到死的过程,进而树立正确的苦乐观和生死观,确立对待苦与乐、生与死的科学态度。
(三)努力提高道德情操。佛道两家都重视自身心性修养,提高道德情操,完善行为规范,以此作为追求和达到人生理想境界的基本途径,并借以协调人际关系,推进社会和谐。当今社会,科技、法制、民主等因素,在发展经济和稳定社会方面,分别发挥了各自的功能和作用,而个人的道德素质、社会的道德建设,并不是普遍地令人满意的。为了提高社会成员的素养,进而推进社会的健康发展,吸取佛道两家道德修养的合理内容,以加强道德建设,实是一重大的课题。
(四)健身文化资源。道教重视养生,并采用外丹、内丹修炼方术。至南宋,全真道排斥外丹,以内丹为主要修炼术。内丹术是将人体比作炉鼎,以精、气为药物,以神烧炼,通过炼养,使精、气、神在体内凝结成丹而长生不死。看来,通过这套修炼方法,要达到长生不死,这只是道教徒的信念,但能使人身心健康、延年益寿则是确实无疑的。佛教讲禅定功夫,其目的不是健身,更不是为了长生,但其客观效果则有益于心情平静、心理平衡、恬淡通脱,进而又有益于生理健康。因此,如何科学地总结内丹术和禅法,运用于人民的保健事业,乃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原载《禅学研究》,2000(8))
【注释】
[1]此据张岱年先生说,见《中国古典哲学的价值观》,载《学术月刊》,1985(7)。
[2]道教是道家学说的重要继承者,本文所论包括道教的基本思想。
[3]《立世阿毗昙论》。
[4]《法苑珠林》卷五。
[5]《太上老君开天经》第二。
[6]四种姓指古印度的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四个等级。
[7]王明:《太平经合校》,150页,北京,中华书局,1979。
[8]《杂阿含经》卷九。
[9]《法句经》。
[10]五蕴指构成人的五种类别——色、受、想、行、识。
[11]《太上老君内观经》第四。
[12]《华阳陶隐居集》卷上第十八《答朝士访仙佛两法体相书》。
[13]王明:《太平经合校》,698页。
[14]同上书,7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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