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Isolated Individuals to Heated Market 从孤独的个体到炽热的市场——《张晓刚书信集》读后 文/王志亮
书信越来越成为研究当代艺术史的重要材料。相比那些杂志、报刊等公共媒体一丝不苟的文字和心怀叵测的话语,它能让我们触摸那些鲜活的心灵。我在研究20世纪80年代理性思潮时,曾将历史材料分为发表与未发表两类,其中,书信就属于未发表的私人材料。这些不面向公共空间的文字,多少年后更能向我们真实地呈现那些人、那些事。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艺术家们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在黑夜中涌动的文字,帮助我们揭示那段历史。读王广义、舒群等人的信,那严密的操作计划迎面而来;读张晓刚、毛旭辉等人的信,那孤独的灵魂和无奈悠然而至。但无论是为名誉的操作还是为精神的孤独,在90年代都归于市场的交换,殊途同归。不同的是,前者是主动获取,后者有些被动给予。主动获取者欢呼雀跃,被动给予者却有些犹豫不决。
《记忆与失忆——张晓刚书信集》向我们展示了中国当代艺术近20年来发展的一个缩影,呈现了艺术家如何从一个孤独的个体转为市场的参与者。1981年到1996年,正是中国当代艺术从20世纪80年代的精英理想转入90年代现实市场的时间,也是艺术家由国内革命转入国外奋战的时间。张晓刚与友人长达16年的通信帮助我们记录了这段历史。张晓刚的作品之于这样一个转折的背景下,是符合历史逻辑的,但当他在那个时间那个境地面对那些事件时,心情却十分复杂。由书信我们基本可以看出张晓刚生活的几个转折点:1981年与周春芽的几封通信,张晓刚显得无忧无虑,直到1982年开始,工作分配不顺利,成为张晓刚生活的一个转折;昆明的时间虽然劳累,但还算充实,1985年他的一封转调四川美术学院的信件使自己的生活再度陷入“灰暗”,这个时间持续并不长,1989年在“西班牙使馆的私人家里”做的那次小展览是张晓刚与国际经济接轨的开始,这也意味着他那孤独的灵魂逐渐汇入芸芸众生的日常世界。王林、吕澎、栗宪庭、张颂仁等人的名字在1989年之后频繁出现在张晓刚的信件中,由此可见,那个孤独于西南的张晓刚已经不再存在。
从1989年开始,信件中多了很多关于“钱”的字眼。让我感到吃惊的是,那时的张晓刚对市场充满了警觉。当1989年3月23日张晓刚对毛旭辉谈到卖画时这样表态:“我想,昆明‘塞纳河’边的痛苦经历和那些日日夜夜的体验、思考、搏斗,并不是为了换得今天的几本挂个名的‘新潮’书刊和卖画所得的生活补贴。”可是这种警觉丝毫没有抵挡住市场冲击。1992年张晓刚出访德国,观看了那年的卡塞尔文献展。在8月份他写给栗宪庭的信里涉及到他们对市场的态度:“想到在北京时那晚咱们聊的,中国前卫艺术没有被政治压倒,却有被商业冲垮的危险。”既然市场不能拯救中国的前卫艺术,那么什么能够拯救呢?张晓刚十分明白地表达了他的判断:“中国当代艺术首要的问题仍是一个学术定位的问题”。在同一个月,他写给王林和叶永青的信中再次重复了上述看法。戏剧性的是,当张晓刚回国后,他却参加了打着以市场化操作为目标旗号举办的“广州双年展”,并在1993年参加了栗宪庭和张颂仁策划的“后89中国新艺术”展。张晓刚的市场经历从此开始。(www.daowen.com)
本书奇怪之处恰恰在此,从1992年9月10日至1993年3月11日,没有一封信件被发表出来。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张晓刚经历了因为“钱”而吵得沸沸扬扬的“广州双年展”和将中国当代艺术推向国际市场的“后89中国新艺术”展。难道是张晓刚在出版书信集的时候故意屏蔽了这些信息吗?还是他在这个时间段内根本没有和朋友写信提及此事?如果原因是前者,我想,这是对历史最大的不负责。“后89中国新艺术”展之后,张晓刚认识到“如何进入国际市场,却正是中国艺术家既悲壮又无法回避的当下现实”。 所以,在1993年,他与张颂仁已经有了实质的合作关系,并写信给张颂仁希望知道汉雅轩关于自己的“操作计划和展览等的想法”。
张晓刚的大家庭系列就是在他面临国内/国际,精神/市场等诸种矛盾下产生的新的探索。张晓刚实言自己新作的成功只是“交上了一点好运而已”,正是在这一年,他带着自己对“前卫”的警觉,放弃了自命“前卫艺术家”的想法。对于张晓刚来说,放弃前卫,似乎意味着自己已经进入历史,他开始称比他年纪小的艺术家为“年轻艺术家”。1994年之后,张晓刚的信件越来越少,即便是有书信往来,也不再出现“孤独”、“精神”等形而上的词汇,“中西文化”、“中国身份”等词汇成了后来艺术家的关键词。就这样,通过书信,我们读完了1981年——1996年的张晓刚。
恍然发现,历史本无对错,关键在于你遇到了哪些人和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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