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碎天盆
七月的戈壁流火炙人。在西部戈壁一个小丘陵上叫芨芨台子的煤矿,16名矿工,惯常地、囫囵吞枣地吃了所谓的午餐后,便鱼贯而入地穿行到了深不可及的黑色巷道中。这群人中,有一个19岁的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强盛,尽管他的心中充斥着丝丝的不安和惶恐,但为了圆他十多年来孜孜矻矻的大学之梦,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父亲来到煤矿,带着青年人特有的些许豪气和冲劲深入井下挖煤作业。
井上井下两重天。井上是40多度的高温在炙烤着粗粝的戈壁和黧黑的矿工,井下像是与世隔绝般的黝黑、恒温和凉爽。地壳下暂时的清凉消解了强盛的燥热和恐惧的意念,他心中甚至窃喜自己享受着不用花钱的空调,还能挣来丰厚的学费,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样想着,强盛便对未来的大学生活以及井外的火热世界,愈发充满了喜滋滋的自信、遐想和期盼。就如同井外戈壁滩上孤寂的芨芨草和骆驼刺渴望雨露与开花一般,强盛绚丽的梦想大胆地绽放在若明若暗、邈远空旷的戈壁深处。
强盛这群“煤黑子”们穿行在黑魆魆的煤窑巷道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黑色的海洋扑面而来,黑色的隧道永无尽头,黑色的影子影影绰绰,时蹲时立,时动时停,既像是生命跳动的影子,又像是死亡折射的魔影。好在强盛和其他矿工们头顶上矿灯发射出忽明忽暗的光亮,印证着彼此迈动的双脚和转动的眼睛,以及心与心同步律动对生命的互相慰藉和对死亡的集体抗衡。
在黑色的地层下面,强盛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空气和自由的弥足珍爱,还有集体力量的可贵和伟大之处。这是对生命的深度体验和领悟,比十多年来教科书上学得东西要深刻得多。强盛的内心如是说。
随着井下沉闷的一声巨响,煤窑上面的天盆被打碎,瞬间的大水倾盆而下,以不可一世的骄横和霸道,肆虐洗劫了这个黑色的世界和在黑色中专注作业的16名矿工。在大西北焦渴的冒火、寥落的生长着几株芨芨草的戈壁煤矿上,难以预料地发生了透水事故,这让井上和井下的人都没有料想到,强盛更是不可能想到的。在巨大的惊涛黑浪面前,强盛显得非常的惊慌失措和无助,与他的经过“大风大浪”考验的叔叔们,一起被倾盆而下的大水吞噬了。(www.daowen.com)
命运吊诡地捉弄人。强盛靠近通风井作业的父亲,在巨浪冲来的瞬间,以超过刘翔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向井口,侥幸地与其他2名矿工逃生,其余的13名矿工被大水牢牢地困在了深不可测的黑色隧道中。据说父亲在逃生过程中疾声呼喊着儿子强盛的名字,这在曲里拐弯的煤井下虽是枉然,但那是血浓于水的真情呼喊。逃生成功的父亲坐在井口,死死地盯着下井通道口,神情恍惚,无语凝噎,硬是将泪水咽到了肚子里。
强盛的父亲随即加入到了迅速展开的救援工作中。因为他心存些许希望,救援的劲头就格外的足。他不知疲劳地追随专业救护队员深入井下,查看抽水进度,清除淤泥和塌方,架设支护架,寻找儿子以及其他矿工生命的痕息。随着强盛头顶矿灯的缓缓熄灭,他的两个黑黑的眸子终于凝固不动了。而他刚刚准备起帆的大学之梦,也被过早地定格在了19岁的生命年轮上。苍天无雨,戈壁无语也无痕,留下的只是人们声声的叹息!
人们怀着对生命的热切呼唤,展开了全方位的救援工作。井然有序,高效务实的救援工作,在110个小时内完成,被困井下包括强盛在内的13名矿工全部找到,让人痛惜的是他们全都没能生还。抚摸着强盛被黑水浸泡的发紫的遗体,当父亲的捶胸顿足,难以自抑,顷刻间将先前哽咽到肚子里的眼泪喷涌出来。这一刻,父亲背负起所有的懊恼、悔恨、自责和儿子亡灵的重荷,拷问苍天和命运,天盆之水哪儿来?回应他的只有一个轻飘飘的骨灰盒,以及用儿子生命换来的厚厚的钞票。
天盆打碎了,父亲只好呆滞迷离地回到了家乡,儿子强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翩然而至。父亲一遍又一遍地揣摩着录取通知书、骨灰盒和冰凉的钞票,身体忽冷忽热,眼前忽白忽黑,泪眼婆娑中反复念叨着:假如逃生的是儿子,淹没在煤窑中的是自己,那该多好啊!
(2010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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