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卷诗句的秋风

十月的季节，是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晚秋一个周日的午后，我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晒着秋日暖暖的阳光，惬意地读着一本书，确切地说是一本现代诗集《1916-2008经典新诗解读》。

现代人浮躁而繁忙，能静静地坐下来读书的时间很少，读自己喜欢的书更少，而静思细品现代诗歌的人可能少之又少。对我来说，二十多年来，不管工作和应酬多忙，我还是始终坚持了抽时阅读的习惯，保留了阅读现代诗歌的精神情结。

这本诗集无疑精选了我喜欢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朦胧诗派的经典诗歌。对于以北岛、舒婷、杨练、江河、顾城、芒克、多多、食指、梁小斌等为代表的朦胧诗运动的许多佳篇名句，我在自己青葱的岁月里还是很喜欢了一阵子。有些诗章如北岛的《回答》和《红帆船》，舒婷的《这也是一切》和《致橡树》，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顾城的《一代人》和《弧线》等，我不但阅读，还工工整整地抄写在“青春记事”的本子上，在静静的夜里悄悄地默读，细细地思量和琢磨。尽管有些诗歌我并没有完全读懂，而自己也写不出这样激情澎湃，魅力四射的诗句，但这些诗歌所透视出的情感色彩和语言张力，还是深深地感染了我。我也懵懵懂懂地体会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这批人，在青春期所面临的历史遭际和时代选择以及无奈的情感困惑。实际上，这些诗歌刚好也契合了处于青春年少期的我迷茫的心境。因为，诗歌是永远属于青年的，属于未来的。

当我又一次阅读这些经过风雨沉淀后的精美诗歌，回想着那个在春风呼啸、黎明即将来临的时代前夜，北岛像苍鹰一样，穿透滚滚乌云，揭露黑暗、灾难和耻辱，成为狂飙突进的时代急先锋；舒婷像报春的燕子一般，深情地、坚定地呼唤黎明和春天，播撒光明和希望的种子；他们两人联翩飞舞，姿态美丽而高贵，情感充沛而飞扬，为我们带来了春雨般的温情，也给无数青年志士增添了生活的信心和力量的源泉。他们之后，诗人和诗歌就排成了一列又一列长长的队伍，就像我们西北地区盛长的玉米田，在阳光下葳蕤地、恣意地吐蕊和开花结果。著名诗评家北京大学教授谢冕欣喜的誉其为“崛起的诗群”。

英国诗人雪莱说：“诗人是世界未被公认的立法者”。我认为诗歌就是照射人生青春的反光镜。阅读这些经典的现代诗歌，实际上是在阅读时间和历史，也是重新阅读自己和自己流逝的心智，在诗歌的反光镜中折射出我们生命中留下的杂质以及颓废的神情。在诗歌的时光甬道中，我突然发现自己诗歌的行板已经锈迹斑斑，激情消解，不知不觉地在诗歌中看到了自己远逝的青春的影子。一时间，秋日的愁思翩然而至。我索性丢下诗集，站到窗前凝视着满目秋景若有所思，怅然若失。看着白杨树抖落下飞鸟般发黄的树叶，看着楼下花园里颓败的花枝，想到了我脱发的额头、松动的牙齿和疼痛的腰椎，想到了小区内蹒跚行走的老人，更重要的是，我在诗歌的镜子中反照出了自己不断消失的青春梦想、衰减的奋斗激情和内涵依然单薄的生命的悄悄流逝。(www.daowen.com)

不知是时序考验我的心智，还是我沮丧的心绪感染了秋天的大气候，只瞬间，那凌厉的秋风便起劲地刮了起来，我家楼西边的白杨树林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大片大片的黄叶倾斜而下，在一幅秋风扫落叶的萧条场景中，让我联想到了北岛、舒婷等朦胧诗派诗人们当时所面临的大环境和大气候，可能也是这般的秋风横扫、任其青春汩汩流淌的无奈选择。所以，他们才在苦闷中彷徨，在疾风中倔强地呐喊，才有了石破天惊的诗句喷薄而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难道飞翔的灵魂/将终身监禁在自由的门槛（舒婷《船》）。”“如果大地早已冰封/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走向海（北岛《红帆船》）。”恍惚中，我看到秋风中飘落的并不是枯黄的落叶，而是满天飞舞着朦胧派诗人们铿锵的诗句，是当年北岛和舒婷们急促的声声疾呼。

在这样肆虐的秋风中阅读，这些永远青春的诗歌又把我导入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我的耳畔再一次响起了酒泉诗人林染的生命赞歌：“我的羽毛正年轻/我的眼睛澄澈如栖息天鹅的湖/我的番红花正明媚正优美正奔放/正以一万群喧闹的七色野峰/涂染太阳/使原野与群山纷纷壮丽（《云雀》）。”这首诗歌，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激情澎湃，时时充盈着创造的渴望和奋斗的忧思。二十多年后，重温这些诗句，让我感到丝丝的脸红。还有就是海子的诗歌，作为一个时代的标杆和现代诗歌的标尺，海子的诗歌我不敢触摸，不敢对视，他的诗歌中所放射出的激情、力量、洁净和灼人的灵光，让我羞愧难当。我是什么时候远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境遇的呢？

拷问自己，是诗歌抛弃了我，还是青春背弃了我？应该是我迷失了自己，是我抛弃了五彩的青春和激情燃烧的诗歌行板。与北岛、舒婷们相比，这样阵阵的秋风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天清晨，小区内宁静清洁如常，大片的落叶已被勤快的物业工人清扫得干干净净，天空依然高远而湛蓝，太阳散发出的明艳光泽，正像一首灵动的诗歌，泼洒于壮丽的天际。

（2009年10月17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