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动的心音
在这个世俗、功利、急进和快餐化的时代,音乐艺术被“超女”、“快男”从典雅的殿堂上推下来后,显摆的支离破碎,忸怩做作,虚情假意,很难真正打动被利益驱赶的行色匆匆的人们和被铜臭酱染的孤傲冷漠的心灵。
我在每天晚饭后的例行散步中,不期然听到悠悠的二胡独奏声,寻音望去,原来是从世纪大道的一个凉亭中传来的。在悠闲的漫步中,倾听这没有伴奏、没有煽情、没有观众的“原生态音乐”,淳朴而悦耳,清醇而安静,不失为难得的、免费的艺术享受。只是时间久了,我难免产生好奇的念头。一天傍晚,我与妻子顺着二胡的声音来到了演奏者的面前,只见二胡演奏者年龄并不大,头戴礼帽,低着头忘我地在演奏,没有观众,没有掌声,也不与我们这样的冒昧造访者进行简单的会意交流。我心生怅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少年时期种植在我心中一幕盲人演奏二胡的场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正在师范学校读书,周日上街闲逛,看到一大伙人拥挤在一起,我近前一看,是一位中年盲人在拉二胡,膝下坐着一个小孩,拿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中由人们零零星星丢下的分角零钱。那时的我,对音乐赏析的“艺术素养”是非常可怜的,但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倾听一曲又一曲二胡独奏,让我深深的着迷。这样的情景好像持续了好几周,每次我也只是从我非常拮据的生活费中,拿出分分角角的零钱丢到盲人面前的小盒子中。听着盲人的二胡演奏,涉世未深的我在顿生怜悯之情的同时,冥冥之中对“命运”的含义也有了初识。对这位盲人而言,他面对的是黑暗的世界,在他的演奏中,他看不到观众,不能与观众交流,只能是向天而歌,向自己而歌,向自己多舛的命运而歌。正因为他无法眉目传情,无法与观众互动煽情,所以他没有现在许多职业演员的毛病,没有丝毫的做作、虚伪的表情和职业化的礼仪。他根本不在意你听不听,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他只是投入地演奏,忘情地用心演唱,向着昊昊苍天,向着茫茫人海唱响自己,唱自己的心中事,唱自己的生命歌。听他的演奏,我觉得他仿佛不是在用二胡演奏,而是用心在演奏,用灵魂在演奏,用他整个生命在演奏!当然,这些只是在我经历了所谓的人生磨砺后才有的感悟,在我16岁的年龄是无法真切体会到的。看到了生活中的这一情景,听到了来自生命中的歌唱,稚嫩的我还尝试着写了一篇感想性的作文投向杂志社,结果当然是杳无音信了。更天真的是我还煞有介事地买了一把二胡,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在当时,我真认为二胡就是最好的乐器,二胡演奏的曲调真是美妙无比的“天籁之音”。可惜的是我后来只能用二胡拉出简单的曲子,再后来,少年的梦幻也就搁浅在生活的沙滩上了。
实际上,我真正从音乐中解读生活要义的,是走向社会生活这个广阔的大舞台后才有的。经过师范教育的熏陶、社会生活的历练,人生遭际的选择后,有一天,我从录音机播放的磁带中倾听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种震撼可以说是来自心灵深处的。那是一部哲理性很强,也最能代表“天才艺术家”贝多芬艺术风格的交响乐诗,整部作品情绪激昂、气魄宏大,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尤其是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开头,以雄弘深沉、激昂有力、勇往直前的滚滚气势,表达了贝多芬充满愤慨,向世界、向命运挑战的坚强意志,凸扬出发人深省的警语:“命运在敲门”!这部交响曲既有明亮的快板,抒发激昂有力、勇往直前的英雄气势,展现对幸福、美好生活的渴望与追求;又有稍快的双重主题变奏曲,抒情、安详而沉思,表现出革命英雄主义的乐观情绪,以及从沉思中获得斗争的信心、勇气和力量。既表现出与命运决斗的艰难曲折和凤凰涅槃式的痛苦煎熬,又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烘托出经过斗争洗礼终于获得胜利的无比欢欣。在一次又一次倾听《命运交响曲》的过程中,我在社会生活的大舞台上也一次次把握着自己的人生命运,不断调整和校正生活的航向和目标,逐步从稚嫩走向成熟,从单纯走向丰富。(www.daowen.com)
后来,随着阅读范围的扩大和信息资源的扩充,更让我吃惊和铭心难忘的是贝多芬战胜耳聋、成为“乐圣”的惊人毅力。贝多芬年轻时就患有耳疾,32岁时加重,49岁时完全失去听力。这对一位音乐家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他也曾闪现过自杀的念头,写下了著名的《海利根遗嘱》。但艺术家发自内心的崇高责任感呼唤他醒悟:“不能什么都没有创作就离开这个世界。”他决心向厄运挑战,“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贝多芬在耳聋的条件下,以滴水石穿般的坚强意志,全凭记忆和乐感作曲和演奏,创作完成了《命运交响曲》《英雄交响曲》等一批不朽的音乐名作,攀登上音乐光辉而圣洁的高峰。就连恩格斯在给他妹妹的信里曾谈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时也说:“昨晚听到的是一部多么好的交响曲啊!要是你还没有听过这部壮丽的作品,那么,你的一生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听过。”对有些人而言,痛苦可能就是一把亮丽的犁刀,往往能开掘出生命的新水源和生活的新境界。贝多芬没有向厄运低头,以其与厄运搏击的非凡人生,奏响了气势恢弘、石破天惊般的命运交响曲。他向世人昭示:人生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命运的挑战,只有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敢于作出战胜自我的抉择,才能走上成功的生活之路。
写到这里,我又开始遥想和怀念当年那位拉二胡的盲人。贫民的盲人用二胡抒发心中的郁闷,在与黑暗的抗争中,在心中书写继续生活的明光。音乐大师的贝多芬用澎湃的热血、颤动的心音,挑战自己,奋力与命运搏斗,塑造出永恒的交响华章,成为慰藉人们心灵的“精神良药”。而世纪大道凉亭下的二胡独奏者,也许是通过二胡的演奏来怀念流失的生命时光,也许是舒展心灵、放松心情的健康消遣,也可能是对生活中暂时无奈的排遣和倾诉。总之,挑战命运也好,舒展心灵也罢,生活需要颤动的心音、舒畅的通道和高洁的归宿。也许是天冷了,这几天我听不到悠远的二胡独奏了。但我心中的二胡永远是颤动而畅响的。
(原刊2008年《北方作家》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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