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天地之化育
卢:能不能讲基督教一方面相对于上帝对人的尊严有极度的贬低,但另一方面在它的宇宙论体系里,又强调上帝创造的自然万物都是交给人类使用的,交给人类管理的,而且只有人才有灵魂,自然界的其他一切都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人仍然具有相对于自然物的尊严?一方面,在上帝面前,人固然是没有尊严的,是带着原罪的,仅靠人类自己是不能得救的;但是另一方面,人在自然界的各种事物面前又充分地凸显了自己的尊严。而正是从后一点才发展了现代驱除了上帝以后西方人对自然的宰制。儒家对终极实在没有像基督徒对上帝那样的敬畏,它认为人可以德配天地,所以,人的尊严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和天地并列的。但是中华文明并没有导致人对自然的宰制,因为它强调人在自然界中,人是要参赞天地之化育的。
杜:所以,在这方面儒家是超越主客二分的,因为它认为,人根本就在天地(自然)之中。这个我完全赞成。在基督教那里,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成的,所以他的尊严、独立性、自主性在这方面建立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天主教提出了人的尊严问题,这与现代关于人权的观念有关,因为在这里面才开出人权,开出自由、民主、平等这些价值,这确实是基督教的资源。这和人要通过信仰得救,人本身在上帝面前一无是处,表面上看起来是矛盾冲突的,但恰因为有张力,所以能开发出很多的价值,很多的资源。
儒家的情况如何呢?正因为宇宙大化的发展,人从头就是参与者,所以,世界上的事情有天生和人成两大类。事实上,“大禹治水”就是个了不起的理念。在《旧约》中,大洪水要来了,诺亚就造了一个方舟(上帝授意),然后大家才有存活乃至传宗接代的可能。这是唯一的出路。大禹治水也是一个神话,但与诺亚方舟的故事完全不同。大禹能动员无数的人民,通过对自然真正深刻的理解,比如地势、水流,等等,然后用他个人的一些太难得的素质,牺牲精神、领导才能、理解自然的知识、大公无私、勤奋,等等,逐渐使得一种祸害不仅不再出现,而且创造了一个农田灌溉系统。(www.daowen.com)
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中国有个愚公移山的故事,我认为愚公移山这种观念有很大的杀伤力。第一这是真正的傲慢,是以人对自然的宰制为导向的,你要移山,并说即使我不行,我还有千秋万世的子孙,我对自然进行转化和破坏的能力是无限的。大禹治水则与儒家的“赞天地之化育”有内在联系。“赞天地之化育”强调了一个责任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宰制的问题。基督教认为,因为人的特殊性、人的尊严,各种不同的动物为人所用,这种用也带有宰制性。所以Thomas Berry讲过一段话,假如一对夫妇的婚姻维持了几十年,而这个妇人跟她的先生说,你看,我这一生都被你利用了。那是最悲惨的控诉。假如自然就是为你所用的,自然中的一切都成为资源了,那你就不可能和它对话。中国文明的思路是,你根本就在自然之中,没有对话不对话的问题,因为你是参与者,所以,若有对话也必须是内部的。
卢:用程颐的话讲,如鱼在水中。
杜:对呀,鱼在水中。我们是人,也许我们和鱼最大的不同是我们有反思能力,我们对自己有认识。所谓体知的问题,根据人的理解好像鱼对它的生存状态没有反思的能力,不能像人那样形成一种默会的维度。对于人来讲,没有默会的维度,就不能真正的存在。能够从这个角度来了解人的认知能力是极为重要的,这种认知能力是创造性的能力。对于儒家来讲,这种创造性不是通过观察来宰制,并不造成有侵略性的征服力。平时我们一讲到创造,就说“无中生有”,是一种原创的力量,对周围具有破坏力。儒家完全不是这样,其中有极为丰富的思想,对美学、道德哲学、宗教哲学都有启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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