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物质主义
卢:在西方宗教仍然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但西方的基督教似乎可以与物质主义、经济主义、消费主义并行不悖,您觉得根本原因在哪儿呢?比如说,是不是跟宗教改革有关?
杜:原来宗教和物质主义是决然矛盾的。从中世纪以来很多重要的天主教教会都倾向于穷人,有一派教会就以贫困作为教义。教徒一无所有,三餐都非常简单,甚至常常对自己的身体做一些无情的鞭打,因为灵和肉之间有矛盾,灵魂要征服肉体。中国没有这个传统,所以说宋明理学属于禁欲主义是荒唐的。中国没有禁欲主义的思想。荀子所谓“性恶”不是性本恶,而是说当你的欲望没有节制的时候,会造成社会的冲突。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使我们的欲望受到一定的调解和节制,否则会造成不良的后果。孟子所讲“寡欲”不是“无欲”,所以与西方的情况不同。基督教可以算是一个穷人的宗教,从耶稣基督开始就把所有的财富丢掉了,基督教十二圣徒生活的方式都很简朴。可是韦伯谈到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兴起,便使基督教与资本主义挂上钩了。
我上次提到,经过一百年以后,财富成为铁笼。所以,对于促使资本主义兴起的宗教理由来讲,不仅它原来的逻辑不起作用了,而且它的精神受到了腐蚀,甚至变质了。基督教后来和财富结下不解之缘,甚至信教变成物质主义。在以前的中国,你能传教,就给你生活的保障。现在在美国的传教士,假如你信教,你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就能满足你各种不同的私欲。这种情况可以说已泛滥成灾,但这只是一个方面。美国的宗教性很强,有50%的人上教堂,它还有其他的精神食粮。所以,宗教一方面成为资本主义、消费主义发展的一个推动者,另外又成为消费主义的受惠者,比如很多牧师变得非常富有。但另一方面它也是对物质主义的限制。很多宗教徒,像今天的新英格兰,甚至加利福尼亚州,有很多人因为宗教信仰而变成素食主义者,因为宗教信仰而对发展慈善事业很热心,因为宗教信仰而参加各种不同的社会公益事业。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我们提到,在现代西方,宗教性最强的国家就是美国。西方其他有影响力的大国,如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进教堂的人数比例都已经低于20%。欧洲宗教性的提升主要是靠伊斯兰教。伊斯兰教信徒从生活各方面讲起来都特别严谨,特别执著,这引起了基督教的一些反弹,反而使基督教回归原来的精神面貌。
苏联解体以后,东正教兴起,它不仅在俄罗斯而且在周边也发展得特别快,即使美国也不例外。我弟弟在加州的湾区,他是个建筑家,他现在全部的工作就在设计东正教的教堂,而且这项工作做不完,仅一个地区东正教的复兴就会创造不少就业机会。所以宗教的发展和资本主义、消费主义之间有非常复杂的关系,它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兴起,又被资本主义所腐化;可是它的基本教义又对资本主义有限制作用,在某种意义上也在转化资本主义带来的负面结果,因为它对慈善事业各方面是非常关注的,它宣扬的博爱、爱心在社会上起很大的作用。
你想想看,如果中国60%的人每周听一次像基督教那样的讲道,在教堂里花上两三个小时,不管你是道家的,儒家的,还是佛教的,这对于民族素质的发展当然有很大的影响。有人说基督教可以救中国,如果可以通过基督教提高道德的素质,对社会的安定做出很大的贡献,这当然不是坏事。再比如伊斯兰教对回民精神素质的提升,或者道教,都可以有正面价值。但是经过市场经济的冲击,宗教被商业化了,很多地方教堂寺庙里的僧侣都成为企业家了,利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如旅游,来提高他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这种提高到底是使他们盖出更大的庙宇,还是腐化了他们使他们还俗了呢?这就很难说了。另外娱乐界很多名人都有宗教信仰,他们通过媒体也对宗教起了积极或消极的作用。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
我曾多次参加达沃斯的讨论,在21世纪刚开始就讨论过世界的宗教问题。以前有一种思路,现在已经完全过时了,就是认为人类的发展是经过宗教到哲学,再到科学理性。科学主义在中国的影响太大了,因此中国人对宗教的理解,从知识精英到政治精英、企业精英都还不够。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缺失。在21世纪,如果对宗教、终极关怀、人生意义的问题没有一定的理解,文化资源便有缺失的危险。这是一个考验。对这个考验不能掉以轻心。我曾举过一个例子,上世纪80年代《人民日报》的一个记者到美国来,他只想了解美国资本主义的动力所在,他明确说对宗教没有兴趣。可是他到康桥转了一圈以后,很惊讶,因为他发现几乎每一条街都有教堂。康桥还是美国的文化重镇,人文思潮的影响非常大,可宗教势力还这么强,这表示它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www.daowen.com)
卢:好。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注释】
[1]哈佛大学政治哲学教授。
[2]《论语·述而》。
[3]这是2007年以前的统计数据,现在北京的人口和汽车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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