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可比性问题

卢：对，我觉得这也是个大问题。今天可不可以把我可能提的问题都提出来，然后我们充分准备了以后再谈。比如说，这一次结束之前，您来定一个课题，我认真准备一下，然后发一个电子文本给你，以便准备下一次的讨论。

另外一个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是进步主义问题。我在读您的著作时，发现您曾经几次提到进步主义。我觉得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一方面，我觉得我们不能按照欧洲中心主义的方式去理解人类文明历史的线性进步，比如说，中国文明是一种前现代的文明，它就必然比现代文明落后；但另一方面，我们能不能讲人类文明无所谓进步不进步，不同文明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其实我也不赞成欧洲中心主义的进步主义。今天，许多人持此观点，认为中华文明绝对低于现代文明。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特别是中国当代的自由主义，都强烈地坚持进步主义，比如说，认为前现代一定比现代落后。我想您对这个问题会有很深入的论述。(www.daowen.com)

杜：我觉得对这个问题可以做进一步的探讨。关于现代性的出现，西方有人研究过。以前罗伯特·贝拉是专门研究宗教理论和宗教社会学的，他提出了“宗教的演化”的观点。完全从宗教本身的发展看，它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开始是原初民的阶段，然后是远古的，然后是历史的，然后又从前现代到现代。所以，假如你认为人类文明古今中外都不可比，就成了不健康的相对主义了。文明当然有可比性，有些是绵延几千年的大文明；有些是有古无今的，比如说埃及的文明、巴比伦的文明；有些是有今无古的，像美国和俄罗斯。你如果说这些文明都一样，那是我不能接受的。如果那样的话，任何东西的独特性都不能彰显了。所以我觉得这值得进一步考虑。我们即使对狭隘的进步主义，乃至革命主义进行非常严厉的批评，也不能否认文明的可比性。

人类文明发展演化的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人类到底是如何出现的？是通过亿万年的进化，从宇宙的出现，到地球的出现，到各种生命的出现，到不同类型的生命和人的出现。假如你不完全接受创世记，或者上帝创造人，或者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对社会演化的过程，你不能说它只是猜测而已，它确实有许多考古学和科学上的严格证明，你不能忽视这个，人类的发展绝对有这一面。不然你怎么能说儒学的第三期发展？停留在第一期好了！这个值得进一步讨论。印度有个学者叫塔罗（Tharoor），也曾是联合国秘书长的候选人。他说，我们印度在经济上很落伍，但却是一个精神文明的输出大国。这就是说，把进步扩大来考虑，可发现它有各种不同的面向。所以我不接受梁漱溟先生说的中国思想“既早熟又不成熟”的观点，因为这两个标准大概都是外来的标准。虽然我们不接受这个观点，并不表示在鸦片战争期间东西文明的冲撞中，没有暴露出中国文化在制度、军事、社会组织各方面的弱点。没有经过西方的启蒙，没有经过工业革命和科学理性的发展，即使在鸦片战争前夕中国的经济占世界经济的三分之一，中国和西方的贸易都是顺差，但它还是垮得很惨。这些事实必须承认。我们不能只泛泛地说，当然可以采取一种比较文化的视角，但我们考虑的问题还是中国的问题。从这些方面我们可以看出来，为什么中国从鸦片战争以后，到后来对抗外来的侵略和殖民主义，日本宰制性的侵略，还要通过军阀割据、国共谈判和战争，慢慢发展出一个新的形式。这中间我们不一定要做绝对的评价，但是，我们当然可以有一些自己的观点。总之也算是一个进步，不能说革命在中国所起的作用都是负面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