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价值导向

卢：这样非常好。我想我和您有一些最基本的共识。您对现代性的批评是温和的，至少今天您的表达是非常温和的。实际上，我认为现代性，或者现代文明，包含着极其深重的危机。如果人类不能够及时走出这种危机的话，那么整个人类文明将是极其危险的，甚至会走向毁灭。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我认为现代文明对人类的意义追求或者价值追求有着极其严重的误导，在去年的香山会议上我曾经表达过这一点。

杜：一个是意义追寻，一个是价值导向。

卢：就是意义追求吧。因为人总是要追求意义的，特别是现代人，在温饱得以解决的前提下，在基本需求得以满足的情况下，人们更看重的是生存的意义，我们为什么活着？人生该追求什么样的意义？这就是人生意义问题。在意义追求方面，现代性说起来是鼓吹多元化的，比如说有基督教的，有佛教的，也可以是儒教的，也可以是世俗人道主义的，每个人可以自主地追求自己所认同的人生意义。但是我认为，整个现代制度和现代性意识形态有一个主流的价值导向，有一种最具影响力的，或最能够影响大众的关于人生意义的理解。我把这种理解概括为三点：一是经济主义，二是消费主义，三是物质主义。消费主义在今日世界极为流行，而消费主义和经济主义的实质都是物质主义。现代文明以金钱为最通用的价值符号，以不同等级、不同档次的商品符号来标识人生意义。它要人们相信，你的人生有没有意义，成不成功，你的个人价值是否得到实现，就看你能赚多少钱，你的消费档次、消费品位是怎么样的。现代社会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引导人们的价值追求。学者和思想家们好像并没有很明确地倡导这种价值观，但是整个社会制度，整个pop culture（大众文化）具有这种价值导向。(www.daowen.com)

杜：在西方，事实上你可以看出来，至少有一些线索，当然它背后有深刻的理由。这样一种观念，包括消费主义、经济主义和物质主义，不仅创造了实际发展的可行性，而且还制度化了。但是，这背后有非常坚实的理据。关于这个，我们在批评之前要搞清楚。我在上世纪60年代发表了一篇文章，大概是1966年吧，是根据演讲记录而成，内容是关于市场的。我认为，在现代西方传统中，更不要说哈耶克了，市场是个非常庄严的课题，跟我们现在讲的熙熙攘攘、唯利是图的市场完全不同。我们首先要去了解什么叫市场，什么叫经济人，乃至什么叫消费主义，为什么像Milton Friedman（弗里德曼）这些有影响的经济学家认为刺激消费是经济发展的唯一动力？为什么要去满足人们的欲望？为什么像K.Galbraith（加尔布雷斯）讲的affluent society，就是富裕的社会，那么具有吸引力？温饱问题已经不是大家所考虑的问题了，下一步要怎么样？对这些问题要谈得细一点，不要一开始就深恶痛绝，那是泛道德主义。我觉得这一课题值得进一步探讨。我们就可以先谈这些。

卢：我们可以挖掘它背后的理据。比如，我认为自由主义是它们的一个很重要的理据。

杜：太重要了。而且自由主义本身多元多样，自由和民主的关系也很复杂。有些自由主义者对民主有所批判，而且把民主边缘化了。大多数自由主义者认为自由建构在民主制度的基础上，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有自由。另外也有人以自由为民主制的前提，譬如严复便有“自由为体，民主为用”的提法。所以这中间也有不少值得探讨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