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詹姆斯·瑟伯:与荒诞结婚

詹姆斯·瑟伯:与荒诞结婚

时间:2024-04-3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著有短篇小说、幽默小品集、自传等数十种,大都配有自己所作的饶有特色的插画,他与著名杂志《纽约人》结下不解之缘,先是当编辑与撰稿人,从1927年起任主编,1938年离职后仍经常为该刊著文作画。我真乐意忘掉我和我们全家1913年在俄亥俄州那次洪水泛滥中的遭遇。据我回忆,那次关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堤坝决口的谣言是在1913年3月12日中午时分传开的。后来他本人也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堤坝决口了,便大声吼道:“快往东边跑!”

詹姆斯·瑟伯:与荒诞结婚

美国著名幽默作家与漫画家。著有短篇小说、幽默小品集、自传等数十种,大都配有自己所作的饶有特色的插画,他与著名杂志《纽约人》结下不解之缘,先是当编辑与撰稿人,从1927年起任主编,1938年离职后仍经常为该刊著文作画。晚年双目失明。这篇《堤坝决口那一天》是他的代表作品。作者通过一个突然事件所引起的反应,透视了各色人等的内在本性。但作者的出发点还是善意的,因此风格上也是“谑而不虐”的。

我真乐意忘掉我和我们全家1913年在俄亥俄州那次洪水泛滥中的遭遇。不过,我们忍受和经历过的艰苦和骚乱并不能冲淡我对家乡州府的感情。我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并且希望哥伦布还在世;可是有谁如果希望一个城市陷入一场大混乱的话,那么要数1913年堤坝决口那天吓人而凶险的下午,说得更准确些,就是全城男女老少都信以为堤坝当真决口的那天下午,最合他的心意了。那次经历既使我们身价倍增,也使我们声名狼藉。特别是爷爷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高大形象,在我心目中永远不会丧失光彩,尽管他对洪水的反应只是基于一种深信不移的错觉,也就是说,他认为我们被动员起来对付的威胁是内森·贝德福·福雷斯特那支骑兵队。当时我们可能采取的唯一办法就是弃家而逃,可是爷爷严厉禁止采取这一步骤,他手中挥舞着自己那把旧军刀,吼叫道:“让那群兔崽子们来吧!”这当儿已经有好几百人川流不息地从我们家门口跑过去;他们惊惶失措,尖声喊叫“快往东边跑!快往东边跑!”我们不得不用熨衣板把爷爷打晕过去。由于让老太爷那死沉的躯体拖累着——他足有六英尺多高,将近一百七十磅重——我们在头半里路时,几乎让城里的人全都赶了过去。要是爷爷在牧师大街和市府路的拐角处没有苏醒过来,我们毫无疑问就会让那怒吼的滚滚浪涛追上,而且给吞没了——这是说,如果当真出现那滚滚浪涛的话。后来,那阵恐惧消失了,大家便有点害操地返回家去或者又去上班,而且摆出各种逃跑的理由,尽量缩小自己奔跑过的里程;与此同时,几位城市建筑师明确指出,即使堤坝真的决了口,西区水位顶多涨高两英寸罢了。在闹这阵堤坝恐慌时,西区比河水水面低三十英尺——其实二十年来每到春季洪水一泛滥,每个俄亥俄河边的城镇都是如此。东区(就是我们居住的那块发生大逃亡事件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危险。只有在水位涨高九十五英尺的时候,洪水才会冲过高街——那条分割东西两区的大道——把东区整个儿淹没。

那种惊呼堤坝决口的喊声就像燎原野火那样四处蔓延,我们这些东区居民原本如同卧在炉灶下面的猫咪一样安全,然而这一事实却丝毫没有减轻我们那种既敏感又荒唐的绝望心情。城里有几位顶高贵、顶稳重、顶善于处世而且头脑绝顶清醒的人居然也撇下自己的太太、女秘书、家园和办公室而径直朝东奔去。世间很少有什么惊恐要比“堤坝决口啦!”更叫人胆战心惊了。那种响亮而清晰的喊声传入人们的耳鼓中,没有几个人能停下来冷静思考一下,就连那些远离堤坝五百英里以外的城镇居民也一样。

据我回忆,那次关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堤坝决口的谣言是在1913年3月12日中午时分传开的。高街是商业中心所在地,那里安安稳稳地响着各种交易的嘈杂声,安安稳稳的买卖人讨价还价啦,算账啦,蒙骗啦,开价啦,拒绝啦,相互妥协啦,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达留斯·康宁威,一位中西部第一流的公司法律顾问,正在用凯撒大帝那种语言告诫公共事业委员会,与其想说动他还不如去挪动北极星。别的男人一边夸耀着自己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边比划着小小的手势。突然有一个家伙拔腿跑了起来。也许他只是蓦地想起自己同老婆还订有一个约会,而此时此刻已经大大地误点了。不管是怎么回事吧,总之他一直沿着宽街朝东奔去(可能是去玛拉摩餐馆,那里是丈夫约太太在外面相会最理想的地点)。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奔跑起来,也许是个兴致勃勃的报童吧。另一位颇有身份的绅士,也跟着小跑起来。不到十分钟,高街上,从联合车站直到法院那一段路上,人人都在奔跑。一片嘀嘀咕咕的响声渐渐具体化,变为那两个可怕的字眼——“堤坝”。“堤坝决口了!”这种恐惧究竟是由电车里的一位小老太婆,还是由一名交通警察,或是由一个男孩儿嘴里讲出来的,这可谁也闹不清了,反正此刻这事已经无关紧要。两千多人突然都在飞快逃跑。一片腾空而起的喊声净是“快朝东边跑哇!”——东边离那条河远,东边安全保险。“往东边跑!往东边跑!往东边跑哇!”

几道黑压压的人流在所有通往东边的街道上移动;这些人流起源于干货店、办公大楼、马具店和电影院,接着又把溜出来的家庭妇女、孩子、瘸子、佣人、猫狗汇合成的一道道涓涓细流卷进主流。人们撇下嫌着的炉火和煮着的食物,敞开大门就往外跑。可我记得我妈倒是把家里的火烛都灭了,随身还带上十来个鸡蛋和俩大面包。她原来计划只过两条横马路,到阵亡将士纪念堂楼上一间灰尘扑扑的房间里躲一躲,那些房间里一直储藏着一些旧战旗和舞台布景,有些老战士偶尔在那里聚会聚会。然而那群沸沸腾腾的男女老少,嘴里高喊着“往东边跑”,把她和我们全家也卷进了洪流。爷爷到了牧师大街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像一位复仇心很重的预言家那样转向逃命的群众,规劝大家按次序排成行列行进,挡住那些南军狗崽子。后来他本人也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堤坝决口了,便大声吼道:“快往东边跑!”他一只胳臂夹住一个小孩儿,另一只掖着一名四十二岁左右职员模样的小个子,我们就这样渐渐追上跑在前面的人群。

城北海斯堡那边赶巧举行过一次武装演习,因此一批四散的救火队员、警察和全副武装的军官也加入了那惊涛骇浪般的行列,给它增添了不少光彩。一个小姑娘跑过一个门廊,见有一名步兵中校正在那里打瞌睡,便扯起尖嗓门喊了一声“快往东边跑!”这位军官受过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的训练,当机立断,顿时纵身跳下门廊,全速向前冲刺,很快就赶过了小姑娘,嘴里也喊着“快往东边跑!”他俩没费多大工夫就使那条小街上的住房全部撤空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摇摇晃晃的胖子拦住中校问道。中校放慢脚步,问那个小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堤坝决口了!”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说。“堤坝决口了!”中校也跟着吼道。“往东边跑!往东边跑!往东边跑哇!”转瞬间,他便怀里抱着那个筋疲力尽的小姑娘,率领一群从客厅、店铺、汽车房、后院和地下室召集出来的三百多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拼命向前逃跑。

从来没有哪位能够精确估计出1913年那次大溃退究竟有多少人参加了,因为从城南头的温斯罗装瓶厂一直伸延到往北六英里的克林顿镇所发生的那场虚惊就像开始那样突然,一下子便结束了;那群逃难的乌合之众和达官贵人慢慢溶散,溜回家去了,撇下街头一片空旷宁静。全城卷入的那场哭喊嚎叫、乱糟糟的大撤退只延续了不到两小时。有几个人居然远远跑到十二英里开外的雷诺斯镇;另有五十多人到达八英里以外的乡村俱乐部;大部分人筋疲力尽,干脆不跑了,或是爬到四英里以外的弗兰克林公园的大树上面去躲避。民兵们驾驶着摩托车四处奔波,通过喇叭筒大声喊叫“堤坝没有决口!”这才终于恢复了秩序,驱散了恐惧。可是一开始,这种措施倒更增添了混乱,加剧了恐慌,因为许多惊跑的人还当士兵们在喊叫“堤坝刚刚决口了!”以使这场灾难得到官方的证实。(www.daowen.com)

在那段时间里,阳光静悄悄地普照大地,哪儿哪儿也没有洪水来临的迹象。要是有一位飞机上的旅客这当儿朝下观望那群慌忙逃命的人,他简直难以推测出这种现象的原因。在那位观察家的心目中,这势必会激起一种异常的恐怖感,就跟看到那艘玛丽·赛莱斯特号船只一样,它被遗弃在海面上,船身悄悄地憔烧着,宁静的甲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有一位姨妈名叫伊蒂丝·泰勒,她那时正在高街一家电影院里(场上正在放映威·斯·哈特主演的一部无声电影),忽然间响起一阵越来越响的通通跑步声,把乐池里的钢琴伴奏声盖过了。接二连三的喊叫声也随着奔跑声响起来。一位坐在我姨妈身旁的老头儿,嘟囔几句,也站起来沿着通道小步跑掉了,这可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霎时间,观众就把几条通道统统堵塞了。“着火啦!”一个总预料自己会在戏院子里给烧死的女人大声喊道;可是这当儿外面的喊声更加响亮更加密集了。“堤坝决口了!”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我姨妈身前的一位小个子女人惊叫道:“快往东边跑!”于是大家便连推带操、连揪带拽地把妇女儿童推倒在地,向东蜂拥挤去,最后连滚带爬地出现在街头。电影院里,比尔·哈特正在银幕上安稳地耍无赖吓唬人,那位弹钢琴的勇敢姑娘响亮地伴奏着《摇船曲》,接着又弹起那首《在我的闺阁里》。外面,男人像潮水一般穿过州府大院,有些人正往树上爬,一名妇女不知怎的爬上了那座名为“国家干城”的纪念碑,那上面的谢尔曼、史坦顿、格兰特和谢里登的铜制塑像正在冷眼旁观这座首府崩溃瓦解。

“我朝南跑到州府大街,又朝东跑到三马路,再朝南跑到市府大街,然后就一直往东奔去,”姨妈写信告诉我,“一个瘦高个儿的女人,两眼冷酷无情,下巴显出性格坚定,在大街中央从我身边跑过去。尽管四下里一片喊声,我当时却还没闹清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加把劲才追到那个女人身边,因为她虽然看来快六十岁了,跑步的姿态却很轻松优美,身体好像棒极了。‘怎么回事?’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倏地朝我瞥了一眼,又马上朝前看,加快一点儿步伐。‘别问我,去问上帝!’她答道。”

“我跑到格兰特大街,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以至于赫·罗·马洛里博士——你想必记得那位长得像罗伯特·布朗宁,蓄着白胡须的马洛里博士吧——反正,我在五马路和市府路拐角处甩开的马洛里博士,这当儿又赶过了我。‘它追上咱们啦!’他喊道,我也确信不管那是什么,它真的追上我们了,因为你知道马洛里博士的论断一向很有说服力。我当时并没听懂他的意思,可后来才搞清楚。原来他身后有一个蹬旱冰鞋的男孩,马洛里博士误把那双旱冰鞋的沙沙声当作洪水奔腾声了。他最后跑到牧师大街和市府路拐角的哥伦布女子学校门前,一下子瘫倒在地动弹不了了,等待着那泡沫滚滚而冰凉的赛俄托河水把他淹没。足登旱冰鞋的男孩从他身旁滑过去,马洛里博士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逃避的是什么。他回头朝大街望去,看不见有什么洪水来犯的踪影,可是他休息片刻之后,还是朝东慢吞吞地照跑无误。他在俄亥俄大街追上了我,我们俩便在那里一块儿休息。我敢说那一阵子足有七百多人从我们面前跑过去。叫人好笑的是他们个个在徒步奔跑。好像没人有胆量停下来去发动一下自己的汽车;不过我记得那年头的车辆都得用手摇把在车前面发动引擎,也许这就是不坐汽车的原因吧。”

第二天,全城一切事务照常运行,好像啥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不过没人开玩笑逗乐。只在两年多以后,你才敢轻描淡写地提一下那次堤坝决口的事。甚至现在,二十年都过去了,仍然有些人,马洛里博士就是其中之一,你一提起那次午后大逃亡,他就会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屠珍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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