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草叶集》(1855-1892)为其代表作,在这本集子里,诗人讴歌了大自然、劳动、民主,主张个性解放,种族平等。除了诗歌之外,惠特曼还留下了一些散文作品。以下所选的几篇,有的写出了诗人对大自然的特殊感受,有的写到与爱默生等人的关系以及他自己的观察,读来饶有兴味。
五月是鸟儿结群、歌唱和交配的月份,是蜜蜂的月份,是紫丁香开花的月份(也是我出生的月份)。当我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刚在日出之后进入了野外,往小河方向走去。阳光、馨香、旋律——蓝色的知更雀、草丛里的鸟群和鸫鸟在我四面八方啼鸣不已,好一片喧哗的天籁,那是从喉咙里唱出来的。近处啄木鸟的啄木声和远处雄鸡的啼鸣,是这片天籁的背景。新鲜的泥土的气息,色彩——远处柔和的浅褐与淡蓝,两天来温暖湿润的天气、给小草染上的新的翠绿。太阳在辽阔晴朗的天空升起,又开始了一天的旅程,多么宏伟壮丽的景象!和煦的阳光流溢着,它沐浴着万物,亲吻着我的面颊。阳光似乎有一点热了。
不久我便听到池塘里的蛙鸣,看到野茱萸的第一朵白花,随着是繁茂的数不尽的金色的蒲公英,一大片一大片铺满了四处的地面,还有白色的樱花和梨花。我蹒跚地走过林边,野生的紫罗兰抬起它蓝色的眼睛向我的脚点头致敬。苹果树新绽的花朵泛着玫瑰色的红晕。小麦地闪着碧玉般晶莹的绿光。暗绿色的裸麦。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弹性。矮杉木缀满了褐色小巧的果实。夏天已经完全苏醒。一大群乌鸦哇哇地吵闹,落满枝头。我坐在它们附近,只听得一片震耳的喧哗。
大自然像部队一样排成阵势,在我面前走过。大千世界给了我数不尽的东西,现在还在给我。但是这两天给我最多的还是那些大个儿的蜜蜂,人们叫做“野蜂”的(孩子们叫它们“贱虫子”)。我从农舍往小河走过去(或者说是颠簸过去),我从那一条甬道经过,那甬道两侧是古老的栅栏,栅栏上有很多裂口、缝隙、窟窿,那是嗡嗡飞鸣的毛茸茸的昆虫的最好的住处。成千上万的蜂正在栅栏上下四方飞舞碰撞。当我在路上慢慢走过时,蜂群结成了阵势,陪伴着我。在我清晨、正午和日落时的散步活动中,它们都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有时竟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独占了我身边的风光。它们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地飞满了甬道。大个儿的蜂,活跃、疾速,带着巨大的永远时起时伏的嗡嗡声(那声音有时竟能汇合成阵阵呼啸)和一种奇妙的冲击力量撞来撞去,迅速地闪动着、彼此追逐着。这小小的东西给了我一种鲜明的新的感受——力、美、生命和运动。它们是否正在交配期呢?否则,这么大的蜂群,这样的紧张和猛烈,又是什么意思?我总以为跟着我的是某一个固定的蜂群,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蜂群在不断迅速地更换着。
我坐在一株巨大的野樱下书写——偶然的云翳和阵阵的清风,调剂着这温暖的天气,使它凉爽可人。我在这儿坐了许久,蜂群的嗡嗡的音乐包围着我。数以百计的蜂在我的身边飞掠着、悬浮着、穿梭着——是些身穿浅黄色外衣的大个儿,胖乎乎的身子闪着光,粗短的脑袋,轻绢一样的翅膀——永远发出它们那宏大浑厚的嗡嗡的吟声(这是否能给我们一点启发?能否以这种嗡嗡声作为背景写出一首叫做蜜蜂交响乐之类的作品来?)旷野、裸麦地、苹果园,这一切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养着我,令我陶醉。两天来的一切:阳光、微风、气温都那么好,真是尽善尽美。这两天我感到十分舒畅,我觉得身体好得多了,精神也宁静安详(然而一个纪念日快要到了,它曾给我的生命带来最沉重的损失和深切的哀悼。)
又一次匆匆写下几句话。又一个完美的日子。上午七至九两个小时被包围在蜂阵和鸟群的音乐之中。在苹果树和附近的一棵杉树下面,有三四只背部褐色的画眉,每一只都在快板急腔的欢欣地歌唱。那声音之美妙,真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我听了两个小时,忘掉了一切,只朦胧地感到沉醉。我注意到几乎每一种鸟在一年中都有自己特殊的时期。有时不过几天——在那个时期里,它们歌唱得特别动听。现在正是这褐背画眉鸟歌唱得最欢畅的时期,也是蜜蜂声音最动听的时期。它们在这甬道内外飞舞着嗡鸣着。我回家时,又是一大群蜜蜂跟往常一样前呼后拥陪伴着我。
两三个礼拜过去了。在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我正坐在小溪旁的一棵百合树下。这树有七十五英尺高,正在成熟时期,朝气蓬勃,一片鲜亮的翠绿——多么迷人的形体。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是那么尽善尽美。数以千计的野蜜蜂在这树的上上下下飞翔,在花中寻觅甜蜜的花汁。蜂群宏大连绵的吟声形成了整个世界的基调,也形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基调。最后我愿从亨利·A·比尔斯的小诗集中引用一首短诗来结束本文。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蜂儿从我身边飞去。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癫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好一个滚圆的大肚,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玫瑰的蜜汁加甜豌豆的酒,
它灵魂里充满了圣乐悠悠,
温暖的夜里它喝了个通宵,
夜露沾湿了它细腿上的绒毛。
它演出了多少幕可笑的喜剧,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花朵的杯中有香甜的仙蜜,
它扑过去用焦渴的嘴唇吮吸。
光溜溜的花瓣却叫它滑倒,
乱纷纷的花蕊总叫它跌跤。
一跟头它跌进花粉的中心。(www.daowen.com)
爬出来滚了身灿烂的黄金。
有一回那几条沉重的毛腿,
站不住了,只因为磕着个花蕾。
它跌进野草丛里躺着嘟哝,
柔和的男低音,可怜的野蜂!
张玲译
星期日〔1877年〕,8月27日——又一天,完全没有感到显著的乏力和痛苦。我慢慢一瘸一拐地走过这些乡村篱路,穿过田野,在清新的空气中,我独自一人在这儿和大自然相对——这个空旷显敞、寂无声息、神秘莫测、邈然幽远、然而却又摸之可以触及、听之又有放言阔论的大自然,那时候,宁静之气和滋育之物好像真正从天而降,精妙细微地渗到我身体之内。在这十全十美的一天,我自己和景地融而为一了。我在这条清澈的溪流上一瘸一拐地走着的时候,它在一个地方发出那柔和轻悠的汩泪之声,在另一个地方又一落三丈发出那粗糙沙哑的嗡嗡之声,一切都使我心旷神怡。来吧,你们这些愁眉苦脸的人,只要你们还影影绰绰有一点可能,就来享受一下清流溪岸、山林田野一定会赐予的德泽吧。在两个月里(1877年7月和8月),我浸润其中,而它们就开始使我成为一个新人了。每天都与世隔绝——每天至少有两三个钟头的自由,洗洗澡,不讲话,无拘无束,一丝不挂,不看书,不拘礼节仪容。
读者诸君,是不是要我告诉你们,我的健康所以大大恢复,归功于什么?我几乎有两年之久,时断时续,不用任何药物,每天都待在露天。去年夏天,我在我那条溪流的一边儿,找到了一个小谷,特别邈无人迹,原来那是一个挖过灰泥的采泥场,现在弃而不用,里面长满了灌木丛、大树、青草,一丛柳树,一溜坡陀,还有一道清泉,恰从中间流过,一路有两三个小小的瀑布。每一个炎热的日子,我都隐居在这里,今夏又照样来此。我在这儿才真正领会到那位老人所说那句话的真正意义。他说,他只有在孤身独处的时候,才觉得不那么孤独。在此以前,我从来没有感到我和大自然这样贴近,大自然也从来没和我这样贴近。出于旧习惯,我的铅笔,简直是出于自动时时记下当时当地的心态、景物、时间、色彩和轮廓。让我记下现在这一个上午吧,它是那样宁静、淳朴,那样超尘脱俗,纯出自然。
吃过早饭一个钟头左右,我就前往上面说的那个小谷的幽深去处。在那个地方,我和一些画眉、猫鸟等等都完全是自得其乐。微微的西南风,正从树冠中吹过。这正是我从头到脚作亚当式空气浴和全身洗刷的恰当地点和恰当时间。因此我把衣服搭在附近的横栏上,头上戴着旧宽边草帽,脚上穿着轻松便鞋,难道我竟会不在两个钟头的工夫里去尽情尽兴地享受一番!首先,我用硬而有弹性的鬃毛刷子把两臂、胸膛和两肋全部刷了一遍,一直刷到它们都发出了猩红的颜色,再在长流不息的溪间清水之中,冲洗身体——不论干什么都是逍遥自在,停停歇歇——过上那么几分钟又不时光着脚在旁边黑色的烂泥里走上几步,让两脚作一次滑溜溜的泥浴,又在水晶一般的清澈流水里轻轻地再测它第二次,第三次,再用带香味的毛巾搓一搓,在太阳地里青草地上慢慢腾腾、松松散散地来回溜跶,偶尔也换个样儿歇一会儿,再用鬃毛刷子刷刷——有的时候,随身带上我那轻便椅子,从这儿挪到那儿,因为我在这儿活动的范围很广,几乎长达一百杆。我觉得很有把握,不会有生人闯进来,而且即使偶然有生人闯入,我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在草地上慢慢走着的时候,太阳射出的光线足以强烈到照出随我行动的身影。不知怎么,好像周围每一样东西,根据各自的情况,都变得和我浑然一体了。大自然是赤裸裸的,我也是赤裸裸的。它太疏懒,太多抚慰,太愉悦恬静,让人无法琢磨揣测。然而我本来应该多少用以下的方式来思索就好了:也许我们和大地、阳光、大气、树木等等之间永远不会失去的内在亲睦和谐,并不只是通过眼睛和悟性就能认清,而且是要通过整个的肉身才能认清的。我决不要用带子把它蒙住。在大自然中,正常、恬静的赤身露体啊!啊!城市里可怜的、病态的、淫秽的人类啊,如果能再一次真正认识你该有多好啊!那么,难道赤身露体不是不道德的吗?不是,从天生固有来说,不是。不道德的是你们的思想,你们的世故,你们的恐惧,你们的体面。我们的这种种衣服,不仅穿起来太麻烦,而且本身就不道德,难怪会让人满肚子不高兴了。诚然,也许他或者她对于在大自然中赤身露体那种自由随意、鼓舞兴奋的狂欢极乐,从来就不以为然(而这样的人却有千千万万之多!),那么他或者她也就从来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纯洁——也不会真正懂得究竟信义或者艺术或者健康,真正是什么。(第一流哲学的全部学问——像古代希腊族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美、英雄气概、体形神态——这些部类中达到文明极致的那种巨大深度——大约都是来自他们对赤身露体怀有自然和宗教的概念吧。)
在前两个夏季,不时有许多这样的时刻——我把我的部分康复,大都归功于它们。有些善良的人也许认为,那是一个人消磨时光和思考问题的一种轻浮无聊或者半带疯狂的方式。也许是那样吧。
张玲译
我们在星期六上午七点钟离开巴尔的摩,乘火车去坎伯兰。坎伯兰在阿勒格尼山脉的东边,大约有170英里之遥。值此五月季节,各地的景色自然并不十分迷人;这里的很长一段路,不是左边就是右边被高耸的阿尔卑斯山式的悬崖陡壁所拦断。我们至少有100英里是顺着一条无止境的小河而行;它蜿蜒而流,我们也蜿蜒而行,它弯曲向前,我们也弯曲向前,实在奇妙。即便绕了这许多路,沿途仍要经过许多道路很差的地方。这也许是造价最高的铁路之一吧。但它赢利甚多。人们认认真真地“谈”到要把它修到俄亥俄州的某地,说不定是惠林。既然“谈”过了,很可能会兑现的;不过需要足够的钱——当然,也要占用大片土地啰!
到了哈帕渡口,给我们二十分钟的时间吃饭。这里显然又是另一番景色了。房屋耸立在我们的头顶,房子的后部在地底下;在这些房子的上端又耸立着别的房子,一层又一层。不过,这里最妙的景色(如果这不算胡说)却是在大约半英里之外的地方。火车一停,我们周围钟声大作,一片叫嚷声;这样的突然袭击几乎把我们吓得毛骨悚然!这般致意是不曾料想到的。当我们心神甫定,才发现有几家旅社,竞相招徕顾客去就餐。其中有一家的“对手”竞争尤为激烈,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于是许多旅客只好乖乖地就范,而一顿美餐,却只花了25美分。
大约日落时分,我们到达坎伯兰。镇子倒也繁荣,有几栋公用大楼;有一两家报社;一些在西部和南方各种公众场合总能见到的机构;还有几家大旅馆。这里是个大码头,宾夕法尼亚洲的大批货车在此集散,牛贩子从几百英里的西边来到这里,形成了这里的特色。你会看见周围车场上的车辆和赶车的人成群结队,很像是鞑靼人的车队;马匹松了缰,看上去很像是大草原的车队。到了旺季,成百上千的货车,拱形车顶,盖着白帆布,从各地来到坎伯兰,将货物东运,再把从铁路运来的货物装走。形状很像以前在纽约展出过的“中国民船”——两头翘,当中凹。一部车套四匹到六匹马。装“货”的量几乎是难计其数。如果有人无意在可怕的车轮前面掉进车辙里,那就会成为轮下鬼,十分灵验,驾车的人和赶牛赶马赶猪的贩子在这个地方是构成“社会”的一个主要部分。夜色像一件黑细棉布大衣在我们四周笼罩下来(这一形象,我想至少还没有被诗人们用尽),阿勒格尼山脉“淘气地”(这是当地的说法)耸立在我们这群发出鼻音的伙伴前面,我们坐进“服务周到”公用马车公司的一辆套着四匹马的马车里,就坐这辆车去翻山越岭。不管怎么说,他们办事很有条理。所有乘客的姓名都写在名册上(我们是在费城买的票,到惠林是每张十三美元),旁边站着一个工作人员,由两三个人管理专用的衡器。工作人员叫到你的名字,便将你的行李扔到衡器上称;如果超过55磅,另外加钱。然后把你塞进车里(真是名副其实地把你塞进去的,像塞行李一样,除非你的动作快)。行李就堆在你身后,然后再叫下一个名字——称行李——照此办理,直到最后。若有六人要车,或者不满六人却愿意付六人的车费,可以等。第二天派车送,是在早晨;愿意另定时间也可以。这个公司有一花招,那就是不给行李牌也不给收据,对此它佯装不知,概不负责。若有可能,各乘客最好有一人作证,证明自己的行李和行李的总数,万一丢失,公司必须赔偿——不管公司怎样作弊。
于是,他们将我们九名乘客装进车里。车子过镇,上山,一路疾驶;从全面考虑,大家希望这一夜过得尽可能舒服一点才好,这是明摆着的。有一两位乘客想聊天,借以娱乐。有位老先生果了起来。他住在俄亥俄州内地的一个农场上。他是去华盛顿(行车一夜,第二天一天,此事他至少提了二十五次之多)向政府索取五千元的,因为他战争期间在缅因州海岸外俘获了一艘英国双桅商船。这艘船大概是因为风停了而不能行驶,或者诸如此类的情况,他正好指挥一只小渔船驶到那里,靠上去将该英国船俘获,并将它押回港内,政府人员将其没收,把船上的货卖了三万元。我们这位老先生(当时当然并不老)没有巡航的证件,结果分文未得。他现在是去华盛顿打听打听,希望至少得到他自己该得的那一份。(可怜的老头!如果他能活到国会付钱给他,他就是长生不老了。)这位出名的老头还告诉我们说,他的妻子一共生了十三胎,按一年的十二个月命名,还多了一个——个个活蹦乱跳的。对于墨西哥战争,老先生不知如何想才算恰当;不过他认为政府对在战争中致残的人,对阵亡官兵的寡妇,至少应发给相当的抚恤金。我们其余的人听了,也觉得这主张明智有理。这里,我要说一下,仅此一次,我这回去内地,过江过河,虽然估计到会发现知情达理的人,但是我毫无准备,竟会在这些人身上发现真正的理智气质——哪怕是穿的鞋子最毛糙,衣服最粗敝。一位讽刺家在描写我们西部的风俗习惯这个大领域里施展了他的才能;他也可以在最上层社会这样做。但我完全相信,比较一下真正的男子气概和美国人所说的“精明能干”,那么,纽约、费城、波士顿、布鲁克林等地的小康公民(因为我不想多谈乡下),尤其是这些地方的青年人,有居住密集、学校众多等等有利条件,他们却比不上西部人。西部人更加注重生活的现实,养成为自己考虑的习惯;而在城市里占主导地位的却是装腔作势和人为的风气。
上坡吃力,下坡轻快(开头的五十英里几乎全是上坡),走过这大自然的巨大胸脯上的沟沟坎坎。天气非常冷,月亮时隐时现,不管何时停车,地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白雪。调换马匹的地方(每走十英里调换一次)一般都是长长的一层楼的旧房子。这里的烟煤既多又便宜,炉火熊熊。入夜,群山环抱,大路险峻弯曲,光秃秃的大树在我们四周隐隐呈现,旅客挤满了半个屋子,裹着以前从未见到的奇特的衣服——再加上炉火很旺,火光摇晃,把许多东西照得通红,在另一些东西上投下阴影——我可以对你说,这些短暂的停歇不是没有趣味的。依我看,或许可以给一位美国画家提供第一流的场景。这画家不是无休无止地一味模仿,甘居第二、第三,而是抓住这新颖而真正富于色彩的场面来创作他的作品。尤其是有一家叫“阿勒格尼”的客栈,我们在那里停过一个钟头,是刚过半夜。(不管是去是回,驿车都在夜晚过山,使这些客栈带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特色——从日落到第二天日出是最忙的。)有十一、二个贩牲口的大汉躺在栈里的凳子上,还有一些在烧得旺旺的炉火前。屋梁很低,被烟熏得很黑。我走到这长长的走廊的另一头,从门口望去,虽然模糊不清,月光下的景色却十分壮观。我们刚从一个十分陡峭的大山下来,旁边是绝壁,显然有几百英尺高。墓地般的寂静笼罩着这一片肃穆的景色;山披银装——参天大树显得阴郁而可畏;只看见最大的星星,它们的光芒十倍地明亮。此时此刻,一个人的心不可抗拒地向着上帝,呈现出的这一庄严景象不过是上帝显示的最微小的力量而已。信仰啊!如果我要叫一个不信教者改变信仰,我就在晴朗美丽的夜晚,当群星灿烂时,把他带到这山上来。
这样旅行,时间和距离都悄然过去,直到我们迎接清晨的曙光。再过半个钟头就到尤尼恩敦;它在阿勒格尼山脉的西侧——“全体乘客”到达那里,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张禹九译
马萨诸塞州,康科德镇出门来此,正是印第安之夏,天气宜人,爽朗,不冷不热。是今天从波士顿来的(坐轮船航行了四十分钟,很是舒服;经过萨默维尔、贝尔蒙特、沃尔瑟姆、斯托尼布鲁克以及其他有声有色的小镇)。我的朋友F.B.桑波陪我来到他宽敞的住宅,S太太和他们一家人盛情款待我。下午四点钟已过,我在几棵山核桃树和老榆树树荫下的门廊里写下这段记述,康科德河就近在咫尺。小河对岸的草地和山坡上,晒草工在收割装车,这大概是他们的第二季或第三季收成。到处是一片宝石般的绿色和一片迷人的棕色,小丘和草地上点缀着三、四十个干草垛,装得满满的马车,耐劳的马儿,人的动作和草耙的动作慢而有力——这一切都是在一个渐趋黄昏的下午,长长的阴影使黄色的日辉变得斑驳——一只蟋蟀唧唧叫,声音很尖,它是黄昏的信使。一条小船上有两个人,小船悄悄地沿着小河滑行,从石桥的桥拱下穿过。空中的水汽形成薄雾笼罩下来,天空和四面八方的宁静,都充满在我心中,使我得到安慰。
同晚,我从来不曾有过比这更幸运的事:同爱默生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得的晚上,应当说我别无他求了。他一直平静地坐在我旁边,将近两个钟头,我正好可以在最好的光线下看清他的脸。S太太的后厅里全是客人;邻居们的脸充满生气而可爱;妇女大多很年轻,当然也有年老的。我的朋友A.B.阿尔柯特和他的女儿露依莎早就来了。大家谈得很多,主要是谈亨利·梭罗——从别人给他的书信和他给别人的书信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他的生平和命运的某些新情况——其中最有价值的是玛格丽特·富勒的信,其他还有霍雷斯·格林利、钱宁等人的信。有一封是梭罗本人写的信,尤为珍奇有趣。(在满屋子的人看来,我一定显得很笨拙,谈话我插不上嘴,不过瑞士有一句谚语说得好,我有“我自己装奶的桶”。)我坐的地方安排得很好,可以正面看见E而不会显得粗鲁无礼。两个钟头的时间,我就这样好好地盯着他看。他刚进屋时,对屋里的客人说话不多,很客气,然后坐在椅子上,把椅子稍稍往后一挪。在整个谈话和讨论过程中,他一语不发地听,而且听得很仔细。一位女友轻轻地在他旁边坐下,万分留意。他的气色很好,眼睛有神,锐利而深邃。
第二天,在E家里又待了几个钟头,并在他家用餐。这是一幢常见的老房子(他在这里住了三十五年),四周的环境开阔,摆设精致,屋里既宽敞又素雅大方;一切齐备,显示出一种令人敬仰的旧日的简朴——现代的奢华只是华丽矫揉而已,这种气派在他的屋子里或是绝无仅有,或是全无痕迹。这次用餐(星期天,1881年9月18日),最可贵的当然是见到了E本人。正如刚才所说,他的气色极好,眼睛有神,表情亲切,谈吐恰当适宜,该说的时候才说一言半语,总是带着微笑。除爱默生本人之外,还有E太太,他的女儿艾伦,儿子爱德华和爱德华的妻子,我们的朋友F.S夫妇以及其他亲戚和好友。爱默生太太重提头天晚上的话题(我坐在她旁边),使我进一步更全面地了解了梭罗。几年前,E先生到欧洲去以前,曾邀请梭罗在他们家住过一阵子。
张禹九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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