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电脑动画的脚步

“电影表现力的每一次拓展、加强，几乎都与现代工业技术发明、创造有关。”（参考资料十六，3页）而电脑动画在影视作品里的普及，无疑是最近一次电影表现力的巨大进步。电影界经常以《侏罗纪公园》作为这一变化的标志点。它被视为一道分水岭，从那以后，电脑特技逐渐取代其他特技，成为最重要的特技手段。

然而这只是一种事后的评价。这部科幻片上映之初，笔者曾经读过一篇报道，重点分析片中的恐龙。其实，该片许多镜头中的恐龙还是机械模型，而非电脑动画。这篇文章称，为电影制造复杂模型或许将成为一种新的科技发展动力，因为这些恐龙模型的复杂程度已经堪比航天飞机！

早在梅里爱时代，这位最早的科幻片导演就用模型制造过南极巨人。以黑白版《金刚》为代表，大量怪兽片都要使用模型。《异形》和《终结者》当年都是使用模型特技。不过，模型拍摄的动作速度不够快捷，尤其是用它们表现生物体时，这个问题更突出。电脑动画日益成熟后，模型特技慢慢退到缩微建筑景观等领域中。制造出能够做动作的模型，再也没有成为特技的主流。

《未来世界》海报

另一方面，电脑特技技术也有一个漫长的成长期。新中国成立后引进的第一部美国电影《未来世界》，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部使用二维电脑动画的电影。片头那个瞳孔中出现人体的镜头，现在看来已经十分简陋，却是电脑动画发展史上的重要步骤。

电影特技电脑化的倾向早在七十年代便开始了，并迅速为中国电影人所重视。一九八〇年第三期的《电影艺术译丛》上便有一篇文章，名叫《西方不惜重金用电脑拍科幻片》。里面介绍了受《星球大战》成功的刺激，美国当年拍摄的三部巨片，分别是《黑洞》、《第八名旅客》和《星际迷航》。除了《星际迷航》因为有早先电视剧时代打下的观众基础，另外两部片子已经沉没在片库里。不过，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大量使用电脑特技。

《二〇〇一年太空漫游》里面有个被人反复传诵的经典镜头——猿人发明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件工具：一只兽骨。它兴奋地把骨头扔上天空，兽骨下坠时幻化成一艘太空船。遗憾的是，这个富于哲学意味的细节是用两个镜头分切构成，中间有明显的分隔。假如是在九十年代拍摄此片，库布里克肯定会用电脑动画完成这一构想。

电脑动画对电影制作带来的变革，可能超过了其他所有特技手段。或许只有有声片和彩色片的发明能与它相提并论。电脑动画无所不能，只要你有足够的画面想象力，并且能砸出足够多的钱。它使得许多传统文学名著得以搬上银幕，使得许多以前只能存在于编导脑子里的战争场面、神话场面得以实现。而最初尝试使用电脑特技并将它发展起来的，仍然是科幻片。

《深渊》剧照

一九八九年，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投资，卡梅隆拍摄了科幻片《深渊》。这部电影的情节并不新颖：外星人在几千米的海沟里建立基地，最终与人类形成和平接触，可谓《第三类接触》的“深海版”。影片中出现了两处电脑特技镜头：一是外星人将海水聚合成蛇形，钻入人类的深海基地内部。二是外星人航行器在深海里出现，光彩绚丽，美轮美奂。这是第一次制作出与演员互动的三维立体电脑动画形象。

《侏罗纪公园》剧照

《全面回忆》剧照

在《终结者Ⅱ》里，卡梅隆更上一个台阶，在影片里塑造出“液体金属机器人杀手”的形象。这种“液体金属”可以任意变形，凝固后又锐如精钢。它没有什么科学上的依据，可以说是单纯为展示电脑动画效果而建立的角色。

从此以后，电脑动画开始高速发展，大行其道。电脑动画在一部影片中的比例越来越高，而《侏罗纪公园》仅是这一潮流的集大成者。美国电影界自豪地将一九九三年的夏天称为“好莱坞数字之夏”，因为他们认为真正的数字技术以一九九三年八月的《侏罗纪公园》为发端，之后才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时期。（参考资料五四，60页）在这部电影里，电脑已经能够在一个画面里虚拟出几个活动形象，甚至是一群恐龙。

《侏罗纪公园》不仅把电脑动画提高到一个阶段，也形成了一种新的电影美学特点。在那以前，科幻大片中的特技仍然为剧情服务。像《星球大战》、《银翼杀手》、《全面回忆》这些使用大量特技的科幻片，并没有对哪个特技镜头进行着重描写，它们仍然隐伏于情节之中，配合着情节的进程。然而《侏罗纪公园》改变了特技的地位，人们看这部电影就是要看活恐龙。从那以后，看什么特技成为一种观影选择，人们看《独立日》就是看巨型外星飞船，看《珍珠港》就是看烟火特技，看《二〇一二》就是看天崩地裂。

从《侏罗纪公园》开始，电影特技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欣赏对象。制片方在策划一个电影项目时，经常要先确定几个，甚至一个特技画面，它们足够新奇，足够震撼。比如新版《海神号历险记》就是以那个大浪掀翻轮船的特技画面为卖点。这几个特技场面花的钱可能会占全部制作费的大半，而电影本身只是用故事把这几个特技串起来，让它们的出现尽可能合理。在这方面，灾难巨片《二〇一二》表现得最露骨，整个故事就是一根串起地陷、火山喷发、海啸等特技场面的签子。

《最终幻想》剧照

这一变化与特技的进步有很大关系。在电脑动画产生以前，导演、剪辑师总会希望特技画面赶快翻过去，因为特技粗糙得无法避免穿帮。有了表现力几乎万能的电脑特技，导演则会希望观众多看一会儿特技画面——你瞧，我们做得多漂亮！

周晓文在导演电影《秦颂》时，曾以电脑动画为号召，声称为此花费数百万元。影片上演后有记者问，你说在这部影片里使用了电脑特技，用在什么地方？我怎么看不到？周晓文只得亲自点出来影片中哪里用了电脑特技。这虽然是一部历史片，但也充分体现了中国影视人对电脑动画的准备不足——如果观众根本看不出你的特技，那花在这上面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我国缺乏专门为数字电影而书写的剧本，电脑特技的设置不能更好地融入故事的情节。（参考资料五四，61页）姜静楠的话可谓一针见血。自从电脑动画占主导地位后，好莱坞优秀科幻片不仅有特技，而且要充分地让你感觉到特技的存在，充分体验特技带来的快乐。(www.daowen.com)

《星球大战前传：克隆人的进攻》剧照

到了《最终幻想》中，电脑动画达到一个极限——世界上第一部完全由电脑动画制作的仿真电影，而不是卡通电影（第一部电脑动画制作的卡通电影是《玩具总动员》）。这是一部“灭世题材”的科幻片。描写了某种单纯能量体的生物入侵地球后造成的惨状。《最终幻想》以写实的手法创造出完全由虚拟人物构成的影片。不过以笔者所见，这种完全由虚拟人物“演出”的影片，恐怕会和立体电影一样，只能带来一时的新鲜感，观众未必会认同它。《最终幻想》不仅本身票房惨败，从它上演到现在的几年里，几乎没有成功的后继者。

二〇〇二年，卢卡斯推出《星球大战前传：克隆人的进攻》。它再一次创造电脑动画的历史——第一部由数字摄像机，而不是胶片摄影机拍摄的电影。数字摄像机加工特技非常方便。但由于影像质量一直赶不上胶片摄影机，始终不是拍摄电影的主流设备。这一次，卢卡斯破天荒之举开创了世界电影的新历史，他本人就声称自己再也不会用胶片拍摄了。笔者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们平常人使用数码相机后，都很难再去习惯耗费更大的光学照相机。

由于有电脑动画助力，卢卡斯将这部电影打扮得如诗如画。天行者阿纳金和帕德梅在纳布星上有一场恋爱戏，在他们身边出现的草原、瀑布等背景完全是在追求美学效果。整个纳布星则被卢卡斯设计得宛如古典油画，充分体现了整个电影系列的古罗马美学风格。

至于被全方位描绘的外太空世界，更是达到了太空剧的巅峰。在七八十年代拍摄的三部正传里，背景中的线条和色彩还单调，通常是大块的单色，甚至没有哪个画面里出现过文字符号。而到了九十年代末拍摄的前传，线条和色彩丰富了许多。甚至出现了类似日文的文字。这并非卢卡斯在二十年里改变了创作思路，而是当年的技术条件限制了他全方位地塑造一个外星世界。

《天空上校和明日世界》剧照

二〇〇四年，世界电影史是第一部完全由蓝幕摄影拍摄的电影出现了，它就是科幻片《天空上校和明日世界》。蓝幕摄影出现得很早。在电脑动画出现前它就用来制造特技效果。一九五三年出品的《世界大战》里便有大量的蓝幕摄影，将外星飞船对人类城市的轰炸与人类的奔逃融合在一起。在《第三类接触》中，蓝幕摄影为我们呈现了巨型宇宙飞船的画面。《银翼杀手》为了表现一个虚构的时代背景，将蓝幕摄影发展到了新高度。而电脑动画这种技术出现后，很大程度上必须配合蓝幕摄影。

《星河战队》剧照

《少数派报告》剧照

《蜘蛛侠》剧照

由于特技水平的提高，二十世纪中期出现的大量科幻名著得以搬上银幕。计有《星河战队》、《地球战场》、《少数派报告》、《机械公敌》等多部。包含在科幻小说里的魅力得以进一步释放。而《特警判官》、《蜘蛛侠》、《蝙蝠侠》等漫画故事也可以拍摄宏大的电影版，在银幕上增加了新颖的视觉效果。

等到《阿凡达》的问世，电脑动画技术又跨进一步。影片主要人物甚至不是真人，而是用电脑动画制作出的潘多拉土著以及地球人的“阿凡达（化身）”。这部电影将动作捕捉技术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卡梅隆之所以用当时还不出名的演员去演男一号，恐怕很大因素就是该片真正主演是电脑动画。

在二〇〇九年出品的《终结者：二〇一八》里，壮年施瓦辛格的头像与替身融合，满足了影迷的怀旧心理，不过仅是惊鸿一瞥。而在二〇一〇年完工的《创：战纪》中，好莱坞影帝杰夫·布里吉斯与自己近三十年前的旧貌演对手戏，再次开创了电脑动画的新天地。假以时日，大量旧影像中的角色也可以为今天的影片服务。

《蝙蝠侠》剧照

《未来水世界》剧照

《邮差》剧照

在电脑动画飞速发展的初期，仍然有不靠电脑，而是靠传统特技加上巨大投资力图取胜的电影，其代表就是一九九五年上演的《未来水世界》。它以创世界纪录的投资开始，以票房惨败告终。其实，这部电影在艺术上极为出色。影片描写了在被水淹没的世界上，一群群蒙昧状态的人寻找“干土”的过程。其间当然不乏追逐打斗的场面。影片对原始生活环境的描绘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仅是背景，甚至演员的言行举止间也剔除了“文明”的痕迹。粗犷和蛮荒的风格贯穿影片始终。

不过，除了深海场面外，《未来水世界》完全靠巨资搭建实景来拍摄，甚至在暴风摧毁布景之后继续搭制新景，这种做法当时已显落伍。它的姐妹篇《邮差》重复走这条路，搭建了号称世界电影史上最大的人工外景——某处废矿场。但它丝毫未给观众以神奇感，甚至都没留下什么印象。《邮差》也以票房惨败而告终，并将这两部电影的制片人科斯特纳从此打入低谷，到今天还没有爬出来。《未来水世界》的失败也从侧面宣告电脑动画才是特技的王道。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一部电影中有几个原创色彩的特技，就是观众买票的原因。然而特技毕竟只是表现形式。从特技为故事服务，到故事为特技服务，这一倾向如果走过了头，会重新造成形式大于内容的毛病。十几年电脑动画的征途走到今天，这一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观众也逐渐不再买账。他们要看惊人的画面，更要看一个好故事。如今的好莱坞科幻大片在不放弃追求新特技的前提下，也越来越重视情节。

这就像我们在健身房里健身，却只练习左臂一样，长期下去肯定会造成身体机能的不平衡。但我们所需要的绝不是放弃锻炼左臂，而是去加强右臂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