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道教写经仪轨
道教写经的功德观,汇集了传统的儒家孝道观念、方术中的治疗技术和佛教的功德回向思想,加上道家本身对于神圣经典的崇拜观念,其意图是满足广大信众多种宗教需求。虽然处于不同思想的影响之下,但道教写经依然具有很多特别的规范,使其在众多的写经活动中显示出独到的风格。
从写经的组织者来区分,大致可以分为官方和民间两类。
官方写经的历史由来已久,从甲骨文的字型和《尚书》记载来看,中国在很早就形成通过“典”、“册”来记载重要文献的制度。战国简册有的特别长,达72—75厘米,如湖北随县擂鼓墩1号墓的遣策;也有的特别短,仅有13厘米多,如长沙扬家湾6号墓出土的楚简。现今发现的战国竹简虽然制式多样,但是考虑到度量单位的偏差,大致也能推测出当时经典的抄写具备的基本形制。王国维、马衡根据文献资料的记载,认为视书籍的性质、内容有所区别。[135]依照汉尺的长度,战国两汉的简最长为二尺四寸,用以写六经及传注、国史、礼书、法令,即《说文》所说的“大册”之“典”;其次为一尺二寸,用以写《孝经》等书;最短的八寸,用以写《论语》及其他诸子、传记书籍。所以东汉王充的《论衡·量知》篇说:“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因为战国尺制,有一种相当汉尺八寸,所以汉尺的二尺四寸、一尺二寸、八寸,分别相当于三尺、一尺半和一尺,所以“二尺四寸之律”,汉人或称为“三尺法”、“三尺律令”;而八寸之“诸子短书”,也有被称为“尺籍短书”的。佛教传入之后,获得了社会上层的有力支持,官方写经的范围开始向宗教方向拓展。《三宝感应要略》记载“陈高祖武帝写一切经一十二藏。陈世祖文帝写五十藏。陈高宗宣帝写十二藏。魏太祖道武皇帝写一切经。齐肃宗小明帝为先皇写一切经十二藏。”由此可见在南北朝时期由官方组织写经活动已经形成规模。北魏永平、延昌年间经生所写佛经已经标有规范的题记。[136]如S.1427《成实论卷十四》题记所言:“经生曹法寿所写。用纸廿五张。永平四年岁次辛卯七月廿五日敦煌镇官经生曹法寿所写论成讫。典经帅令狐崇哲,校经道人惠显。”虽然比后世成熟的官方写经题记简要,但是官方写经题记的基本元素都已具备:写经人、用纸数量、时间、地点、典经师、校经师等等。隋代时可见正式官方写经制度的记载:“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137]唐代的官方写经规模更加宏大,而且出现专门的写经机构。[138]如秘书省、门下省、弘文馆、左春坊和集贤殿书院等的御用书手,开始参与到官方组织的写经活动中。写经程序也扩展为三校、三阅并装潢、监制等复杂规范。官方写经纸笔精良,供给充足,而且书手经过严格训练[139],所以多为写经精品。官方背景的道教写经与官方佛教写经大同小异。从敦煌残存的道经来看,官方组织的抄写也遵循常见的经生、用纸、时间、校对、监制等格式。差别在于,官方组织的道教写经往往由道士在道观之内完成,而佛经很多情况下由政府的书手完成。[140]
与官方写经形成对比的是民间写经,民间写经生的前身是佣书人。佣书泛指代人书写的工作,包括信札、契约、文告等等,但最重要的就是抄写经典。佣书业可能源于先秦,据《太平御览·王子年拾遗记》所载:“张仪、苏秦二人同志,遂剪发以相活,或佣力书写。”大规模的佣书记载出现在汉代,在官方写经之外,民间也有大量的写手抄经以供书肆,其目的在于典籍的保存和流通。班超早年“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壮年后“投笔从戎”。佣书人社会经济地位较低,基本上对抄写内容没有选择权,当佛道教兴盛之后便参与到宗教经籍的抄写之中。如北魏刘芳“常为诸僧佣写经论,笔迹称善,卷直以一缣,岁中能入百馀匹,如此数十年,赖以颇振,由是与德学大僧多有还往。”[141]这种收入水平是佛教兴起以前佣书人难以想象的。民间佛教写经的主体以职业经生为主,而民间道教写经的主体从,目前材料来看依然是道士。虽然从盈利的角度看两者有相通之处,但是毕竟身份不同。对于民间经生来说,写经主要是经营活动,而道士写经无论如何都带有宗教活动的意味。(www.daowen.com)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道教写经的规范更为严苛。因为就佛教来说写经是附属性的天人功德,而对于道教而言写经是师资授受的必备程序。李丰懋指出:“‘书经’是整体仪轨制度中的一环,其书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仪式。”[142]对于写经的特殊关照,基于道教的神授天书的信仰。朱法满在《写经钞》中记叙曰:“夫龙章炳着,凤篆流慈,紫笔题篇,青林奏响,浮黎国土,广度天人,冶炼池中,高明智炬,皇人注之于曩劫,青童授之于往年,既开元始之章,便勒帝君之笔,法桥以架,福岸可登,抄写书治,于斯见矣,《本际经》云:若复有人,纸墨缣素,刻玉镌金,抄写素治,装褫绦轴,流通读诵,宣布未闻,当知其人,已入道分,名书金格,列字玉篇。”[143]所谓龙章风篆,既说明了道教文书本身就具备神圣起源而非世俗臆造,同时表明其文字起始具备超乎寻常的形态。而皇人青童的传授,则表明现存经典经过了神仙的诠释。那么现存经教便成为贯通天人的桥梁,而书写经籍则是师资授受的必备功课。
因此,书写道经须遵循仪式所必备的轨则。如《传授经戒仪注诀》中所写:“凡一斋之限,三日之中,缮写经书,未悉备得,先起戒文,朝仪为次,在师门者,亦得逆书,积渐取办,不必斋时。斋时力少,可得借人,借人难得,不斋之时,受法之后,徐觅能书,清严道士,敬信之人,别住静密,触物精新,自就师请经卷,卷皆拜受,竟又拜送。恭肃兢兢,所受部属,悉应写之,皆用缣素抄之,则纸充乃应,师手书一通,以授弟子,弟子手书一通,以奉师宗。功既难就,或拙秉毫,许得雇借,精校分明,慎勿漏误,误则夺年筹,遭灾祸,其罚深重,五校十校,讲习相符,玄神祐人,延寿成圣,恩济一切,非特己身。”传授经戒时可以由别人代写经典,但必须由能书且戒律精严的道士,在清净静室之内“恭肃兢兢”拜受书写才合乎仪轨。而且书写经籍要经过精心典校,否则徒增罪愆;反之,合乎法度的钞写,非但书写者本人延寿成圣,而且泽及众生。《太霄琅书》也指出笔墨不佳者可以请人代写:“写经之时,皆修清净斋法,当手书与师易本。或在门服膺杂役不暇自书,或未开笔墨,或迟拙不精,富者都可以金帛顾人,贫者听得佣夫聚直。必借妙迹,不得苟营。文字讹谬,图像失形,并有考罚,福岂爰臻。……误许洗治,一纸不过三处,简素一纸亦不过三,过三皆易,火净所误,连染剪齐。”虽然可以请人代写,但必须是“妙迹”书手,务必毫无苟且才合乎仪轨。联想到山阴道士处心积虑延请王羲之写经的记载,可见道教从初期便有使高明写家抄经的传统,所以现存敦煌道教写卷的书法整体水准颇高,与佛教写经良莠不齐的现象形成鲜明对比。《太一修真略仪》对写经仪则有更为详细的解说:“真师云:至诚感神,精诚必应。世间受经箓,多不合仪,则又师传卤莽,而修奉懈怠,或谓道箓不灵,神仙无效,斯自咎矣。先师写经箓仪范,别有一卷,今且略述其要。买纸素丹青、笔墨工用等物,皆当合道,贵其本之所来,不得与人乖争,言利宜之。情必虚怀润物,清静护慎,精意修理,勿得秽杂鸡犬异类,及妇人目视。既斋沐经月馀,别处一靖室,东向开小窗,常烧香于左右,施案敷本文,严整衣冠,心存玄师,密启其意,调气染笔,依仪篆写丹青。所用切忌牛皮胶,即灵气不降也。当用鹿角胶,和少乳头香,即得不脱,以素以纸,其揆一也。”文中说明,不合乎规范的写经不具备宗教效用,因此抄写经箓须遵循仪范。首先,书写器具的购买过程避免纷诤;其次,书写者需要清净心性,避免异类秽物;斋戒月余之后,于清净静室,东向开窗,焚香于左右;布置完毕之后,观想师尊,调气染笔,然后书写;钞写过后的纸张,用鹿角和乳头香粘贴。至此,方才完成整个的书写过程。此过程诸条件颇为严格,也难怪敦煌道经的书写者往往是道士,而书写地点则多是道观。
书写道经的格式也颇为讲究,《太一修真略仪》规定“箓卷上下,长九寸,以法太阳之大数。栏头上下,朱郭,凡九分,上法九天,下法九地。其上下朱郭,以法丹元之气,谓赤书玉文,至阳之色象,以破邪阴也。上下朱郭,各一分,以法一气之周布也。栏头上下,皆双界,不得隙绝不均,所以法四时也,上法春夏,下法秋冬。其行,长七寸,以法七政也。行阔五分,以法五行。若楷隶字数,每行不过二十字,要令调而匀,不得悬生露死,谓死字不居行首,生字不在行下,当度其行间。若弟子名号,宜甚谨细,亦勿使居行之首也。此其法则,不可不审。至符篆图画,务令均匀得所,以画箓文,在其精详,用意为之。每阶未近轴,留三行,署监度、保举、度师等三师法位姓名。”这些格式虽然与同行写经类似,但在此都被赋予了道教特有的含义,同传统的数术之学相贯通。每行不过二十字的规定,说明该文比较早出,唐以后多确定为行十七字。而且文中并称“楷隶”,说明尚处于隶书、楷书同行的时代,不会晚于六世纪。由此推断,道教形成独立的写经格式非常早,并非全然沿袭佛教或者世俗的写经规范。
写完之后的装帧,道教以简朴为尚,《太霄琅书》记载:“首目轴带,祑囊蕴巾帊厨箱,令坚完净而已,不得过华。世间教化,化世舍华,华未能舍,权制用华,使世间人损俗华丽。华丽供法,渐识素方,得素后华,自然不坏。不求自得,不为自成,自然而然,莫能使之。不然缘素果此,勿滞俗华。台堂行装,各有丰俭,富贫相称,不得强为。富者强陋,贫者强华,华奢陋俭,皆乖道制。道制贵中,内外相应,非意去失,首谢愆罪,清斋忏悔,各依太真之科。久坏改易,具如太真之法。香灯礼拜,尊修唯精,精必成圣,与道合真也。”道教认为经籍随力供奉,不须过于奢华。关键在于尊奉精诚,精诚者必然成圣,与道合一。道教对于虔诚专注心态的要求,贯穿着写经前后的整个过程。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