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乐舞的功能

谢·亚·托卡列夫在《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一书中对于萨满定义道：“其最习见的共同特征在于笃信萨满并非凡人，而具有超自然异能，可臻于癫狂，与精灵直接交通。萨满的管用伎俩，则是所谓‘行术’（即‘萨满术’、‘萨满礼仪’）。届时，萨满口诵咒语，手击皮鼓，装腔作势，手舞足蹈，或以其他方式行术作法，乃至如痴如狂。许多民族亦将萨满视为预言者，可告知物件和禽兽失落何方；信萨满可使出猎得手；萨满并擅长行术于殡葬之际，如此等等。对精灵的崇信，是萨满所固有的特征；诸如此类精灵，名目繁多，不可胜数。或取兽形，或与人同形同性。”^[21]

托卡列夫对于萨满的描述相当全面，他不仅指出萨满行术的主要手段，而且指出了萨满巫术所承担的一系列宗教－社会功能。

如果从图腾崇拜的角度来看待史前舞蹈，那么舞蹈的主要社会功用应该是强化氏族成员的认同感，同时产生一系列禁忌并且在两性关系上导入祖外婚姻制度，另外还有一些交感巫术的成份在其中。然而从目前文字和图像资料来看，史前乐舞的主要功能应该是通神、医疗、占卜、繁衍和狩猎。这些功能恰好不是图腾崇拜的影响范围，而是萨满巫术所承担的职能。

前面从《说文解字》对“巫”的定义就能看出：“巫，……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舞的主要功能就是降神。王国维认为歌舞始于古之巫是正确的，但是他对于歌舞的功能解释为：“是古代之巫，实以歌舞为职，以乐神人者也。”^[22]这种对于原始乐舞功能的解释恐怕不能令人信服。巫者不是以舞来悦神令神降临，而是通过出神来令神下降附体或者令本人的神上陟。我们前面讲到从字源上看“美”是同巫舞结合在一起的，其中有个特殊写法的“美”字，左边有个类似梯形的部首，更加明确地指明了盛装舞者的目的是上陟于神界与神沟通。至于“悦人”之说更是无据，巫师本人于舞蹈中处于出神之迷狂境界，无乐可言。而旁观者认定巫觋为神人沟通的使者，舞蹈所降神必定也是为重大事件，绝不会误认为巫者舞步是令观者愉悦。“萨满的神力在于他能使自己随意进入迷幻状态……鼓声与舞蹈并作，使他极度兴奋，并把他的伙伴，如野兽和鸟类召到身边。这些旁人看不见的动物能助他一臂之力，帮助他升天。他也是在这种迷幻癫狂之际施展法术，并在迷昏中像鸟一样升向天界。”^[23](www.daowen.com)

萨满巫觋舞蹈的另外一个功能就是医疗。在中国上古时代，巫和医是不分的。《山海经.海内西经》有“六巫”之说：“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巫。”郭璞注曰：“皆神医也。”。”《太平御览》第七百二十一引《世本》称“巫咸，尧臣也，以鸿术为帝尧之医”。而同时，医和舞也是紧密联系的。《吕氏春秋·古乐》称：“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源，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为舞以宣导之。”大地湾地画中，上面舞蹈的巫师和下面骨骼状的卧者，表现的可能就是巫师以舞作法驱除邪祟以治疗的情景。^[24]

从现存史前图案来看，巫舞的另外一个重要功能是繁衍。无论是人种的繁衍还是物产的繁衍，对于史前社会的人类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而决定繁衍成败的法术，主要就是巫舞。半坡的人面鱼纹盆上的图案，应该是巫师面部画鱼状作祈求捕鱼成功的法术。如果陶器上的图案仍显不足的话，那么岩画上的材料可以说足够丰富以至可以确证乐舞同繁衍生殖巫术的密切关联。^[25]以此出发，由“履大人迹”而受孕的传说恐怕不能简单地看作是踩踏脚印而有子，而应该解释作：按照神灵的舞蹈方式作舞之后才拥有身孕。^[26]

巫舞的其他重要功能里面包括祈雨。好比《说文》解释“雩”字道：“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说文》讲夏代就有用雩舞祈雨的典礼，不过雩舞的执行者未必就是巫觋，也可能是其他人物，好比儿童：“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雩，故谓之雩。”^[27]《绎史》引《神农求雨书》道：“春夏雨日不雨，……小儿舞之，……壮者舞之，……老人舞之，……取人之骨埋之。如此不雨，则令巫祝暴之；如此不雨，神仙积薪击鼓而焚之。”祈雨仪式首先是舞，如不成则埋骨，再则将巫师曝晒，最终会焚烧巫师以求雨。整个仪式的舞、骨和鼓以及巫，各种特征都说明祈雨是典型的萨满系统巫术。

从以上来看，史前人类认为萨满－巫觋舞蹈，几乎会影响社会生活中所有重要事项。因此，擅长乐舞的巫觋在史前社会中自然会拥有非同寻常的权威地位。这种社会的认可几乎跟乐舞的审美价值无关，倒是同乐舞最终的巫术效果有着密切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