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乐舞起因

关于音乐和舞蹈的起源，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流派：社会因素说、心理因素说和宗教因素说。当然这三种解说未必就互相排斥，但是它们显然对于史前乐舞起源的解释具有不同的重心。^[14]具体到宗教领域，尽管都认同史前宗教对于后来所说的音乐和舞蹈产生具有决定性影响，但是内部也存在明显的分歧。我国的很多学者把宗教对乐舞起源的主要因素归结为图腾崇拜。但是本文认为，我国境内宗教中的巫觋－萨满传统对于表现艺术的起源，有着更为根本和广泛的影响。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首先要确定宗教中萨满仪式同图腾崇拜的区别。这两个词都很容易被人过于宽泛地使用，因此必须先得从它们各自的定义谈起。这两个词的语源都在汉语之外：图腾一词，源于北美印第安部落方言“ototeman”，意为“他的亲属”或者“他的图腾标记”。拥有图腾崇拜的氏族认为他们的祖先起源于特定的动物（少数是植物和无机物），因此对于特定图腾偶像的崇拜可以获得祖先神灵的庇护。而萨满，与普通法术师不同之处在于，“萨满是经过昏迷术入境，通过神灵附体，表现神的思想与行为的侍神者，同时他也被萨满教信徒认作晓彻神谕，代达庶望，往返于人神之间为民服务的特殊人物。”^[15]萨满仪式的重心不在于对特定神灵的崇拜，而在于迷狂状态下主动的灵魂出窍或者被动的神明附体。

需要说明的是，并非所有具备动物形象的舞蹈都跟图腾崇拜相关，因为只有特定同氏族有血缘关系的动物才能够作为氏族的图腾。所以，诸如把十二兽神（生肖）崇拜作为图腾崇拜的类似观点恐怕是不太严谨。严格说来，我国古代可以确定的图腾并不是很多，而文献中可以确定为氏族图腾崇拜的舞蹈更是少之又少。有人把《尚书·舜典》中舜命夔典乐中“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作为史前部落图腾舞蹈的根据，但是其实舜时代肯定已经进入原始酋邦时期，不可能同时具有这么多拥有独立图腾的氏族。同样，《吕氏春秋·古乐》中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虽然指出了舞蹈同动物的关联，但是还不能作为图腾崇拜的确凿证据。大致可以作为图腾同舞蹈相关联的文字材料是《尚书·夏季》里面方相氏“蒙熊皮”而舞的记载，有的学者认为传说中的黄帝部落是以熊为图腾的氏族，所以蒙熊皮而舞应该归属于部落图腾舞蹈。^[16]从理论上讲这样解释没有明显的错误，但是从我国现存的史前陶器图像和岩画图像中，尚无法见到舞蹈与特定图腾崇拜之间的关联，因此把图腾崇拜作为史前礼乐的起源目前看来证据尚不是十分充分。

从现存表现史前舞蹈图像来看，舞蹈倒是同史前宗教中的巫术－萨满传统密切相关。以前用图腾崇拜来解释的现象，都可以用萨满巫术给予更为充分的解说。反之，有很多舞蹈图像，用图腾崇拜根本就无法解释。

首先从字源看，巫和萨满都与舞相通，而汉语中还没有发现图腾的确定文字表达，更不用说它同乐舞的关联。(www.daowen.com)

其次从形象上看，巫师或者萨满一般都头戴兽角或羽毛头饰^[17]，而史前遗留的图像中舞者具有同样的头饰。或许有人会说这种头饰恰恰是图腾崇拜的证明，但事实是，这些头饰大多是羊角或者鹿角（请参见本文前面对“美”字的解说），而我们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境内原始民族以有角类动物作为氏族的图腾。

还有，很多所谓的动物图腾，其实是萨满巫师的动物助手。正如艾利亚德所言：“萨满们还有一批专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灵，其他人和献祭的人对此毫不知晓……这些作为伙伴、充当助手的精灵多作动物状。在西伯利亚和阿尔泰人中间，他们有熊、狼、雄鹿、兔、所有种类的鸟（尤其是雁、鹰、猫头鹰、乌鸦等）。”^[18]。《五帝本纪》载：“轩辕之时，……教熊羆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其中所提到的“熊羆貔貅貙虎”，很多人解释为黄帝联盟的诸多部落图腾，其实当作为大巫黄帝驱动的动物精灵也可以解释得通。尤其是各个区域崇拜的动物形象里面几乎都具有鸟类的图形，而鸟在萨满传统中是巫觋通天不可缺少的助手。^[19]

还有，从与舞蹈相配合的乐器看，最为重要的是鼓。《周易.系辞》所谓“鼓之舞之以尽神”，指的就是鼓在降神之舞中的重要作用。目前考古所发现的史前乐器，最为丰富的打击乐器就是鼓。而我们知道，在所有萨满传统中，鼓都是最为重要的神圣乐器。^[20]从这种类似中也可以推断，我国史前的乐舞应归属于萨满乐舞。

以上都是仅仅从乐舞形式上阐述史前乐舞的萨满根源，其实对于史前乐舞同萨满巫术的关联，可以从它的功能中得到更为深层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