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声及其在播音主持中的使用
陈京生
一般人对假声可能并不陌生,但对这种声音并没有确切的认识。由于名称带有“假”字,与正常的声音有所不同,这种声音常常被认作是不真实和做作的,对其评价也带有负面色彩。至于这种声音在日常生活和播音主持语言中的使用,多数播音员和主持人并不了解。
假声是人类发声方式的一种类型。它与真声一起,构成人声的两大声音类型。在这样的人声分类中,假声和真声有不同的形成机制。一般认为,真声在发声时,声带是整体振动,而假声在发声时,声带是部分振动。振动方式不同是区分真声和假声的条件,由此带来两者音高的不同。在更为细致的分类中,声音被分为更多类型,包括喉音、气声、正常嗓音、耳语声、挤压声、假声等。在这种分类中,不仅考虑了声带的振动方式,还结合了声门的闭合状态和气流的强弱。这两种分类都指出了假声与其他声音的不同,但还不能让人们确切了解这种声音的特征。
假声与声音的音高、声带振动机制、气流、声门状态都有密切的关系。首先,假声是人声的最高音区。所谓最高音区,是指音域最高端的音高范围,并不是单指某一频率。至于多高算是假声音区的起始高度,很难做出具体的规定。因为每个人的音域范围不同,假声音区的起始音高也不一样。至于假声的极限高度,更没有具体限制。由于假声已处于最高音区,对于个体来讲,最高的假声应当是个体发声的音高极限。
假声的声带振动机制与真声有所不同,它采用声带部分振动的方式发出声音。人声的形成依靠声带的振动,振动频率的变化产生声音的音高变化。人声的音高变化来自两种方式。第一种方式:在中低音区采用声带整体拉长或缩短的方式改变音高。它主要依靠声带本身的肌肉力量和相关肌肉牵动软骨改变声带长度。通常,声带本身肌肉收缩,声带缩短,声带的边缘变厚,振动频率降低,声音变得低沉。声带在相关肌肉及软骨牵动下被拉长,声带边缘变薄,振动频率提高,声音变高。当声带被拉长到一定长度无法再加长时,音高的进一步提高会采用另一种方式:声带改变振动方法,由整体振动变为部分振动。由于振动部分变小,振动频率会进一步增加,音高也会进一步提高。两种不同振动方式产生的声音被称为真声和假声。由于振动方式不同,声带部分振动产生的假声音色较为单薄,而且在听感上会有肌肉绷紧造成的声音紧张感。
假声的气流和声门状态与真声也有不同。发假声时,声门的开度集中在较小的振动部分,气流的强度和流量比真声要小,更多使用精细控制。由于振动时声带闭合不紧,假声往往伴有气流摩擦的虚声色彩。
假声的使用起始于西方的宗教歌唱。早期的教堂禁止女性歌唱,与宗教有关的演唱使用童声或假声男高音替代女声声部,那时男子使用假声成为一种特殊的需要。使用假声需要一定的发声技巧,而且声音做作,音色不够理想,于是在17、18世纪时,西方教堂开始盛行阉人歌手,对声音条件较好的男童施行阉割手术,使其保留童声状态。成人后阉人歌手的声音既有女声的音色和高度,又有男性饱满的气息支持和声音宽厚度。直到19世纪末,这种阉人歌手才逐渐消失。
假声男高音和阉人歌手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衰落,但假声唱法并没有消失。随着20世纪后期音乐复古潮流的兴起和演唱早期假声声乐作品的需要,出现了具有超高音高的所谓“高男高音”。这些歌唱演员借助气息支持和头部共鸣技巧,使假声音区的声音也能获得结实、明亮的色彩。
一些民间艺术和民间歌唱也使用假声作为表现形式。国内京剧的青衣、小生都采用假声作为表现手段。其他地方戏曲中也有许多行当使用假声演唱。国内外的许多民歌也采用真假声交替的演唱方法,如流行于我国西北地区的“花儿”、晋陕地区的民歌、欧洲瑞士山区的民歌以及美国的一些乡村民谣等。
人们对假声在话语中的使用研究不多。近年的研究发现,假声在某些语言或方言中具有区别意义的功能。尤其是声调语言,意义直接与音高变化相关,有时会使用音域区别作为表意手段。国内已发现汉语中有使用假声区别意义的方言,如湖南岳阳方言。[1]
多数语言和汉语多数方言都不使用假声表意。假声更多被用来表达语义之外的信息。汉语普通话中,假声没有区别语义的功能,它的作用主要表现在情感表达、语句目的强调等方面。在日常口语中,假声的使用不易被人察觉,它不像歌唱那样拖长,不会明显暴露在语流中。假声以短暂流动的方式出现在音节发音过程中,或者以个别音节出现在句子发音过程中,较少出现整句都使用假声发音的情况。
播音主持的语言表达是生活语言的移植和提高,在许多方面都保持着生活语言的发音特点。尤其是脱离文稿的即兴表达,与生活口语更接近,在假声的使用上两者也更近似。传统文稿播读对假声的使用不像即兴表达那样随意,假声的使用较少,其表现也更隐蔽。但仔细观察,仍能从语流中发现假声的蛛丝马迹。播音主持的语言表达力度通常高于日常口语,再加上话筒的敏感性,声音的显露更明显。相比生活语言,包括假声在内的各种声音要素,在播音主持中都更容易感觉到。
假声在即兴表达中使用较多与即兴表达的两个特点有关。首先,即兴表达较多加入了个人的感情色彩,情绪变化较为丰富,加大了包括音高在内的声音变化幅度,更容易使用到假声。其次,即兴表达较少受到发音规范的直接束缚,更接近自由交谈的状态,声音的使用更加灵活,也容易使用到假声。与之相反,依据文稿的播读更容易受到字词发音规范的束缚,播读的心理过程也不像即兴表达那样易于形成个人感受,在感情和语言上都受到一定限制,使用假声的机会随之减少。
假声的音域范围如何界定?假声作为一种声音类型,有其声带部分振动的发声特征,也有其声音超高的音高特征,还有声音紧张单薄的音色特征。对于第一个特征,我们无法从外部进行观察,做出判断。只有音高和音色特征是可以凭借听觉感知的。所以,对于一般人来说,判断假声的手段是听感。使用听感判断主要是个体感受,每个人的感受会受到自己个人经验、听觉敏感度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因此会出现判断的个体差异,尤其是在难以区别的真假声临界模糊状态,很容易产生认识上的分歧。这是正常的。脱离临界状态,对于真声和假声的判断,多数人的认识基本一致。
由于男女音域范围不同,少儿和成人音域范围不同,不同人群中每个人的音域范围会有所差别,所以我们无法确定假声的通用音高值。对于具体的个人,假声音域的范围可以依据声带的基准音高大体加以确定。所谓基准音高,应当是精神状态和身体喉部肌肉都处于放松状态时发出的最轻松声音的音高。在这种放松状态下,喉部及相关肌肉都处于相对平衡的放松状态,声带也处于放松的均衡状态,发出的声音是放松的中间音高。从这一状态起始,声带自身主动收缩,声音降低;声带被动拉长,声音提高。有研究对男女各30名,发音器官正常的20—25岁成人,进行发/i/音的测试。其中,男声的真声最低音、真声舒适音、真声最高音、假声最高音的平均值顺序为:116赫兹、160赫兹、274赫兹、496赫兹;女声的平均音值顺序为:193赫兹、258赫兹、382赫兹、637赫兹。[2]这里的真声舒适音,即正常嗓音,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基准音高。此研究获得的数值可作为我们确定假声音区的参考。依据数值分析,无论男女声,以真声舒适音作为基准,频率增加一倍即声音提高一个八度,音高就已超过各自的真声最高值,可判断声音已进入假声区。如男声放松舒适音平均值是160赫兹,提高一个八度是320赫兹,已超过男声真声最高音274赫兹,显然已进入假声区;女声放松舒适音平均值是258赫兹,提高一个八度是516赫兹,已超过女声真声最高音382赫兹,也已进入假声区。根据这一规律,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方法确定个体发音人的假声区范围:以放松舒适状态发音,找到基准音高,以此音作为音阶1,提高音高八度至高音1,高音1及以上音都是假声。其实,根据以上数据,进入假声区的音高底线,即真声最高音,比基准音高还高不到一个八度。但考虑到真声最高值附近,实际上存在一个判断模糊区,对于音区过渡不明显的个体,不易判断这一区域的声音是真声还是假声。所以,以升高一个八度作为标准,可以避开模糊区,更确切地判断声音性质。基准音高应处于最放松的发声状态,从吐字对发声影响来看,发/a/音比发/i/音更松弛。发/a/音获得的各音高数值可能会与上述数值有所不同。另外,上述数值取自20—25岁的年轻人,如果年龄更小或处于变声期,以及年龄较高成年人的真声音域范围会有所不同,从基准音高进入假声区的音高提升幅度也会存在差别。
播音主持中完全使用假声的情况较为少见。京剧中青衣、小生等行当可采用假声塑造具有特殊美感的艺术语言形象,但播音主持如果脱离生活语言的基础,单纯使用假声作为表现手段,则很难被受众接受。这是由两种语言的功能不同所决定的。
尽管完全使用假声音区进行播音主持极为少见,但播音主持时抬高声音、发音中掺杂假声的用声方式过去有,现在也还存在。在文稿播读为主的年代,有些播音员将播音语言过分艺术化处理,使用掺杂较多假声的小嗓发声。这种情况在女声中出现较多。原因是女性的声音没有音高限制,即使出现较多的假声,除了“娇气”、“嗲气”令一些人感到不适外,通常不会引发更多非议。也就是说,听众对女声出现假声的容忍度较高。而男声如果在发音时掺杂较多的假声,会产生令多数人反感甚至厌恶的“男声女气”,听众的容忍度较低。两者比较,“男声女气”的职业生存空间较小。因此,播音主持中女声使用较多假声发音的情况比男声更常见。
如何认识假声在播音主持语言中的使用?通过观察可以发现,尽管假声的过度使用会招致听众的不良评价,但并不意味这种声音没有使用价值。在生活语言中,假声也经常出现。在播音主持中,如果遵循生活语言的规律,恰当地使用这种声音,可以丰富语言的表现力,减少语音和发声训练带来的副作用,增加语言活力。
播音主持语言中的假声使用应当是无形的,即它是淹没在语流之中,不会被受众感觉和注意到的。它的作用是附加和装饰性的。虽然不多,但它可以改变气氛,增加味道。如果形象一点比喻,它的作用有点儿像烹调时使用的味精,稍加一点,可以给菜肴增味提鲜,但加得过多,菜肴就无法食用了。因此,对假声的使用贵在无形,妙在恰当。
以下是播音主持中常见的假声使用方法和这些方法对语言表达的影响:
第一,利用假声可以提高声调起始和结束高度,增加字音清晰度。(www.daowen.com)
汉语是声调语言,声调与音高变化相关。作为音高的一部分,假声可以影响声调,进而影响表达。
假声能增加字音的清晰度是因为它可以在高音端扩展声调幅度。普通话的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其调值的差别主要在于平、升、曲、降的音高趋势变化,与音高的实际高度并无直接关系。一个阴平音,只要音高是平直的,无论使用高音、中音还是低音,发出的都是阴平音,音节所代表的意义不会改变。一个阳平音,只要音高是上升的,无论上升的幅度多大,从哪个音高起始,到哪个音高结束,也都不会改变其意义。其他声调亦同。尽管意义不变,但声调幅度大小会产生发音清晰度的不同。加大声调幅度可以增加音节的清晰度。利用假声音区,可以加大声调音高下降或上升幅度,进而增加音节的清晰度。假声的音高增补作用在阳平和去声发音中表现更明显——阳平(35)结束音高和去声(51)的起始音高适当提高,补充一点假声,不仅可以提高发音清晰度,还有助于加强声音的活力。
第二,利用假声可以增加字音的音高层级。
一个音节的发音可以有不同的音高层级。即一个音节,无论它是什么音和什么声调,都可以发出高、中、低等多层次音高。其中较高的音可能会涉及假声音区。在口语中,这些不同层级的音高都是随个人语言表达习惯和表达需要灵活使用的。假声音区的使用无疑会增加字音的高音层级。在播音主持语言表达中合理使用假声,可以获得更多层次的音高变化,提高表达的生动性。
以上两种情况是在音节发音中有限度地使用假声,声音的主体依然是在真声区,在听感上不会有虚假的不适感。在音节发音中关注假声的使用,对于语音发声学习具有一定意义。在学习阶段就学会利用各种音区自如发音,可以避免日后在工作中出现单纯使用固定声区造成的发音单调。假声还可以影响语句的语调,它可以通过超高音高的假声,取得语句发音中的语调高点,产生音高落差,使语句目的更为突出,感情更加强烈。在语流中的适当位置使用,还能产生幽默诙谐等各种语言装饰效果。
第三,利用假声加强重音。
重音音节使用超高的假声可以提高强调力度。如:“他就是不听大人的话!”这句话中的重音“就”字常用较高音高的假声作为加强手段。突出重音有各种方法,其中抬高音高,通过高低对比突出重音是常用的方法之一。超高的假声可以增加对比的幅度,因此可以加强重音力度。在普通话音节的四个声调中,阴平调音节本身的音高比较高,平直的调子缺乏形态变化,不易通过加大调形加以突出。因此,提高音高成为阴平音节常用的重音突出手段。
第四,利用假声加强疑问效果。
疑问语气的语调特点是语句尾音上扬,上扬的方式或者是语句末尾整个音节音高抬高,形成上扬,或者是利用语句末尾音节的声调尾音上扬,形成疑问口气。阳平和上声的声调调值是35和214,声调尾部都呈向上趋势。如果疑问句末尾音音节声调是阳平或上声,上扬幅度加大到假声区会使语气更加突出。如:“这是水?”这句话中“水”的声调尾音翘起,进入假声,可以加强疑问色彩。
第五,使用假声取得诙谐效果。
在表达中可以利用不同音节的真假声对比形成夸张的语调,产生特殊的表达效果。即使同一个音节,也可通过附加成分,形成真假声对比,产生意外的效果。如表示惊讶的“啊”使用重叠韵母,前韵真声,后韵假声,形成高度落差,除表示出惊讶,还可产生夸张诙谐效果。歌唱中常用真假声对比的高低变化形成愉快诙谐效果,如著名的音乐剧《音乐之声》中的一些唱段。这种真假声交替的发声方式在相声等民间说唱艺术中经常使用,在播音主持风趣幽默的话语中也可找到。
第六,添加假声活跃语言节奏,增加语言灵活性。
假声本身的音色并不动听,如果作为一种主要的发声方式在表达中使用,表达的效果往往很难让人接受,但这并不妨碍它作为一种语言调剂因素在表达中使用。它有别于真声的不同音高特征,正好与真声搭配,形成明显的高低和色彩对比,使语言的高低节奏更为明显和活跃。这种节奏变化对于活跃生动的语言,尤其是脱离稿件的即兴表达,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语言中已有这种表达习惯的播音员主持人,应当合理保留这种语言风格。不善使用这种表达方式的播音员主持人,不妨根据需要学习和尝试一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假声的使用与播讲者的感情状态有密切的关系。在生活语言中,假声的出现与情绪变化时喉部的肌肉状态有关。假声的发声状态是声带绷紧,声带部分振动,气流不强但控制精细,这样才能产生假声。假声发声时使用的是巧劲,不是拙力。与声带此种状态相关的多是积极、放松、愉快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状态下,除了可见的表情、动作受到影响,不可见的喉部状态也同样受到影响。生活语言中有些女子在愉快时常常使用假声,同样情绪状态下,男子对假声的使用虽不像女子明显,但也呈现声音拔高的相同趋势。
假声是某些感情色彩在声音上的表现,它的出现与情绪作用下的声带状况和气息状况有关。在播音主持的语言表达中,它是可以利用的语言调味品。合理使用这种声音,可以丰富语言表达手段,使语言更生动。它的使用既可以在语言实践中形成,也可以通过学习获得。播音主持的语言表达是声音的灵动使用过程,语言在表情达意的过程中,既遵循共同的发音规范,也不可避免地掺杂有个人的发音风格。播音主持语言表达在强调发音规范的同时,很容易剔除各种看似有害的声音成分,其中也包括类似假声这样的声音形式。这种过度规范可能会使语言丧失表达的灵活性。
假声的使用启示我们:生动的语言表达是多样化声音的组合;即使看似不良的声音,也可以有合理使用的价值;最严格的语言规范,也应当保有容许个人风格存在的变形空间。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
【注释】
[1]彭建国、朱晓农:《岳阳话中的假声》,《当代语言学》2010年第1期。
[2]杨青、徐文、侯丽珍、张丽:《正常成人嗓音的计算机测试及其定量分析》,《首都医科大学学报》2005年第2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