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医学之父的见解

体液论（Humoralism）是古希腊时期发展起来的一种医学理论。它认为疾病是由于机体内部体液的整体平衡紊乱，或者是在某个特殊部位体液的自然平衡的破坏所致。体液论强调机体的统一性和个体性，强调精神活动和躯体活动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体液论是一种整体病理学理论。体液（humor）一词直接来源于希腊词汇“χυμοζ”，意思是任何液体，它包括植物的浆液、动物的血液，甚至神的灵液。在古代希腊医学中，“体液”的概念演化为特指在人体内的各种管腔中流动着的各种液体。在显微镜和其他检测机体结构和功能的仪器设备发明之前，人体中的这些体液是最容易被看见的体内物质。人们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容易将生命的特性至少部分地归结于这些体液，如认为血液是生命的重要指征，失血过多将会丧失生命；精液与生殖之间有密切联系等。与此同时，人类也存在着仅仅在患病时才明显出现的各种自然体液，它们的出现显然与疾病直接有关，如创伤时的出血、感染伤口的流脓、伤风感冒时鼻腔流鼻涕、腹泻时的水样便、胃病时呕吐出的液体等。这些体液在病人康复后会随即消失，医生们可根据人体体液的变化作为疾病诊断和治疗的重要指征。

健康是各种体液之间某种形式上的平衡的观点，是古代希腊思想家关于自然秩序的一种普遍的信念，在许多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著作的残篇中都可发现类似的思想。大约在公元前450年左右，那种将世界的构成集中在一种单一初始物质或元素（如气或水）思想的影响已明显减弱，因为这种思想不能解释变化和差异。于是出现了两种替代的解释模型：一种是伊奥尼亚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提出的两种基本物质——火与水之间的竞争模型。在这种解释模型中，所有物质仅是在这两者之间保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平衡，变化是永恒的、经常的，稳定性可能仅仅能在某些限定内才能保持。而西西里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提出了另一种宇宙解释模型：宇宙由土、气、火、水四种元素构成，并形成各种适当的混合。每一种物质都是由这四种元素的不同特性所构成，如骨由两分水、两分土和四分火构成；血液由每一种元素相同比例构成。每一物质的稳定性在于四元素之间保持适当的比例平衡。与赫拉克利特永恒变化理论不同的是，恩培多克勒认为事物一旦获得平衡就可保持稳定，因为事物可通过保持它的适当比例而维持它的持续稳定性。如呼吸过程被解释为在一种特殊器官内，元素为保持适当平衡而产生的运动变化。恩培多克勒的这种元素间保持适当平衡的思想成为后来的四体液生理和病理学理论的哲学基础。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公元前450年至前370年）学派的体液论就是在这种宇宙观的背景下建立起来的。

下面这两段从希波克拉底著述中引述的话，概括了体液学说的要点：^［1］

“人体包括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正是这四种成分构成了人的体质，并且主宰着人体的健康和病痛。健康就是这四种物质相互之间在浓度和数量上都处于合适的比例并且相互融合的一种状态。”

“所有的人类疾病都是由胆汁和黏液产生的。胆汁或黏液，无论其中哪一种变得过湿、过干、过热或过冷，就会致病，而引起上述变化的因素有食物、饮料、劳累、外伤、气味、所见所闻的刺激、纵欲以及冷热等等。”(www.daowen.com)

对现代人来说，体液学说听起来很奇怪，但在当时，它的确拥有显著的概念与解释的连贯性。许多与希波克拉底同时代的人相信世界上有四种基本元素：土、空气、火、水。这四种元素又与湿、干、热、冷四种性质有着不同的联系，如火是热的、干的。四种体液成分在不同程度上也具有这些性质，胆汁是热的、黏液是冷的。在希波克拉底看来，疾病是由于体液失衡引起的。例如胆汁过多可引起不同类型的发热，黏液过多则可引起癫痫或心绞痛。而这些体液的失衡是由于自然因素所引起，例如遗传因素（如黏液性水肿的患者其子女也会患该病）、生活习惯（饮食和其他行为）以及气候因素（如温度、风和湿度）。希波克拉底敏锐地观察到不同类型的体液失衡导致的各种不同疾病的症状和发展过程。他不仅详细描述了患者罹患某一特定疾病时出现的症状，而且描述了患者趋于康复或死亡的过程。疾病的病程受某一体液变化的影响，从而产生一些标志着病情变化的转折点。发热被分为间日热和三日热等，这种分类基于危机发生前的天数。希波克拉底治疗疾病时，既通过改变饮食和环境来达到控制引起体液失衡原因的目的，又对体液失衡本身进行纠正，如利用催吐、导泻和静脉放血的办法来清除体内过多的胆汁或黏液。使用催吐药、泻药和静脉切开放血术，直至19世纪仍然是标准的治疗措施。这些技术在希波克拉底框架中是成立的，因为它们是调节体液平衡的手段。

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希波克拉底对四体液作出了详尽的解释。“论疾病I”（On Diseases I）中，作者既讨论了四种特性——热、冷、湿、干的致病作用，而同时又以胆汁和黏液的双极作为疾病的主要解释。“论圣病”（On the Sacred Disease）中，作者也显示出类似的含糊。只有在“论疾病Ⅳ”（On Diseases Ⅳ）和“论人的特性”（The Nature of Man）中，有关人体四体液的描述类似于恩培多克勒的四元素学说。“论疾病Ⅳ”的作者认为四种体液为血液、黏液、胆汁和水，它们像植物的浆，为机体提供营养。它们分别来自心、脑、胆囊和脾，这些器官在早期希腊医学中被认为是对维持机体功能具有重要意义的。“论疾病Ⅳ”的作者认为水是第四种体液，脾作为液体的贮存器官与水具有密切的关系。而在《希波克拉底文集》的“论人的特性”一章中，作者认为第四种体液是黑胆汁而不是水，而且作者关于四种体液与身体的四种主要器官联系与“论疾病Ⅳ”的观点也稍有不同：血液来自心脏，代表热；黏液主要来自大脑，代表冷；黄胆由肝脏分泌，代表干；黑胆汁来自脾胃，代表湿。水之所以被黑胆汁替代，可能是因为水与土、火、气一样是构成宇宙的最基本元素，将其再纳入机体的生理学体系在逻辑上会发生冲突。黑胆汁概念的提出是希腊医生基于临床观察的思辨推理，如胃溃疡出血病人出现的黑色样便、胃癌病人的黑色呕吐物、患恶性疟疾的病人会出现“黑尿”等，这些在疾病时可能被看见的黑色（暗红色）液体于是成为水的替代物质。由于黑胆汁可见于不同的情况，因此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对这第四种体液——黑胆汁的论述也存在矛盾之处。它可能是血块，也可能是胃溃疡呕吐时的黑色血样物质。还有医生描述它着地时会冒泡和嘶嘶发响，能破坏与之接触的东西。考虑到黑胆汁的这种破坏性潜力，它在正常时是不可能发生的，因此它被列在血液的对立面。血液一般认为是有益的，而黑胆汁则是有害的。

“论人的特性”的作者指出：人的身体内有血液、黏液、黄胆、黑胆，这些体液构成了人的体质，通过这些体液便有痛苦的感觉或享有健康。这些体液的比例、能量和体积配合得当，并且是充分地混合在一起时，人就有完全的健康。当某一体液过多或缺乏时，或某一体液单独处于身体一处，血液与其他体液不相配合时，便感到痛苦。当一种体液离开其他体液而孤立时，不仅仅是它原来的地方要闹病，它所停留的地方也要闹病；因为体液过多就会造成疾病和痛苦。事实上，当一种体液流出体外超过所应当流出的量时，这个空虚处便酿成疾病。另一方面，假如体内发生这种空虚，即当某种体液移动或离开其他体液时，人将表现出双重疾病：一是在该体液所离开的地方，另一个是体液所流到的地方。在论述中，作者通过仔细的临床观察已提示四种体液的存在并认识到其重要性，同时作者还进一步指出体液在各器官之间存在着交互关系，即体液产生的交感作用。在“论食物”（On Aliment）一章中也强调了这种在各器官之间存在的交互关系，即由体液产生的交感作用，指出“：一切都建立在体液完全混合的基础上，一种统一的和谐，统一的交感的基础上。”^［2］

由此可见，体液论是在希波克拉底时代逐步建立并完善起来的，是希腊医生与哲学家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产物，自然哲学家依据医生所提供的临床经验和观察资料按次序分类，形成了影响西方以后2000多年医学发展的重要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