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插曲　书籍的命运

书籍激发的狂热阴谋

如果说硅谷文化有一个可爱的特征，那就是我们没有许多异常枯燥却不得不做的社会事务，比如你得坐在餐桌指定的座位上选择牛肉、鱼或是蔬菜，还得装作在听乏味的祝酒词和糟糕的笑话直到离开。我们生活中的确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我曾在某个高级场合坐在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和谷歌当时的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中间。那是在Kindle电子阅读器问世前，这两个硅谷巨头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很快陷入了狂热的交流，他们开始交换图书业的数据和逸事。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快，让人迷惑不已。

领奖台上有人在说着在非洲安装太阳能计算机，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一只过于亢奋的土狼拼命追赶自己的影子。我坐在那里，几乎是直直地望着前面——一片20世纪20年代的动画片的背景胶片，窥视着疯狂的角色彼此间的映像，以加倍的速度运行。

埃里克和杰夫是熟人，所以我知道他们并不比一般情况下进展得更快，但在这个场合被认为是正常的速度却与我内心经历的悲惨过程相比形成极大反差。就像所谓的“努力写完一本书”，这个写书的过程使作者产生不同的时间观。

一个作家的写作经历

我曾不止几年而是几十年地试图写完我的处女作，书约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挂在无线控制的直升机模型上，追踪着我的每个动作。

你可以对无尽的压力开玩笑。在拖稿严重的作者中曾有个非正式的比赛，看谁能在赔付预付款之前将书约超期拖得最久。奥奈特·科尔曼（Ornette Coleman）一支曲子演奏了几十年，约翰·佩里·巴洛（John Perry Barlow）写书也是如此。

倒不是因为懒，在那些年我没写出一本书，但我帮助好几家创业公司成长为大公司的一部分，我当了父亲，指导了一个跨大学的研究项目，成立了一家唱片公司，组建了一个交响乐团，并在全球演出。我还写了许多文章，包括刊登在月刊专栏的，但是写书就不一样了。

一本书不只是一篇读物，它是一个总结、一种观点的集成。我写书的困难在于我的思想还未成熟，即使我还未有意识地承认这一点。我真的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为写《你不是一个插件》（You Are Not a Gadget）做准备工作。没有这种准备，我是不可能完成它的。当我最终准备好后，一切就水到渠成、得心应手了。在准备好之前就匆忙出版不仅会降低该书的质量，还会影响到我创作的所有的书。同时，这两个硅谷巨头正在经历一种剧痛，因为意识到他们碰巧在运行的互联网中央计算机使他们可能在几年内接管所有书籍。

不仅仅是纸质书和电子书的对抗

让我烦恼的不只是人们开始在平板电脑上而不是在纸上阅读书籍，还是其所处的经济政治背景，以及可能引起的时间观的转变。电子书可能失掉的是一本书在人类生活和思想流中所具有的模式。我们是否会毁坏文化来保存/数字化尚未可知。

让我惊讶的是，传统的图书出版商并不理解纸质的情感价值，他们仍在镀金时代试图以一个价格出售适合所有消费者价格需求的产品，因此在眼皮子底下就错过了明显的商业机遇。在海妖时代，被削弱的中产阶级市场将被挖掘一空，为了生存，图书市场不得不为富人定义一种产品。

在音乐产业的上层，以极端昂贵的唱片设备和超高品质的限量版乙烯基唱片为形式。而在图书业，也应该有类似的限量书籍，由僧人手抄在手工制作的纸张上，使用从集市上购买的有机墨水，只在几乎无人参加的派对贵宾间出售。听好了，出版商，这些是能帮你获得财富的建议、一个能帮你走出困境的方法，但是你却选择无视它。

硅谷拥有的书

当硅谷涉足图书业，书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个故事还没完，如果我认为某些特定的结果是难以避免的，我就不会试图影响它。我想做的是获得一个印象，如果什么都不改变将会发生什么。我们已经从音乐、录像、新闻和摄影业所经历的变化中知道了一些东西。

这就是一个可能的，尽管并不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对作家来说写作的限制将更少，除非写禁书。你只需写好了上传就行。现在已经有这种做法，不过未来将更为普遍。以后与幽灵合著者的合作将比现在容易。他们可能来自众包或只是人工智能的软件。一种服务将自动收集宣传广告信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书。”自助出版将比现在更加简便易行。自命的作家可能要付一笔费用来受到监督管控，并获得更多的广告宣传。

·出版作家的数量将迅速与愿意购买书籍的读者数量相当。这就和音乐业的情况相似。

·一些不知名的作家的优秀作品将问世，这些将在发布写作经历的新型渠道或设备“自由崛起”或迅速发展阶段为人所知。例如，如果一家公司采用了一种新型阅读设备，那么那些首先在该设备上可以找到的作家的可见性将格外强。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作家将偶尔从技术的转变和合适的时机中获得巨大的助益。

·流向作家的总资金将缩减至数字网络之前的一小部分，将通过广告和人们支付专有设备或输出渠道的费用组成。

·多数作家将从现实生活中赚得写书相关的收入，例如从旅游、公开露面或咨询，而不是图书销量。这将改变作家的人口统计特征。作家将倾向于年轻丁克、独立富有、学术职位的受益者，或根本上更像表演者。他们将不大可能是拥有家室的独立学者。

·许多人将假装是成功的商业作家，并投入资金强化这一假象。他们中的大多数将依赖于家庭支援或继承，渐渐地，一种知识分子富豪统治将显现出来。

·读者将成为二等经济公民。（因为当你购买一本纸质书，你就获得了可以重新出售的东西，它的价值可能涨也可能跌。当读者购买电子书，它只是一种使用合约。读者没有资本，没有可供再次出售的东西，没有获得价值的来源。这是对市场经济的根本性抵制。）

·图书将与应用软件、电子游戏、虚拟世界或其他任何将变得普遍的数字格式融合，它们起初将为作者带来数量可观的收入，但那是在它们还显得新奇的时候，直到最大的服务器使之商业化。

·图书销售收入的分配将比在传统市场时更不平衡，将有少量超级赢家和大量虚荣作家，还有一些介于两者之间。

·许多读者将阅读被众包算法置于他们眼前的东西，并通常不能意识到作家的身份或书籍之间的界限。

·许多书将只在某种特定设备上获得，比如某家公司生产的平板电脑。(www.daowen.com)

·用算法生成的书与血汗工厂中写成的书将包罗万象，因为它们将被廉价地大批量制造出来，即使少量的收入也能汇集成一种商业专题。

·将会有更多信息以书的外观出现，但整体质量水平比较低。

·对每个读者来说一本书并不必然是相同的，同一读者读两次也可能不同。一方面这意味着有些信息领域更好的更新，更少遇到排印错误，另一方面将不再强调散文的韵律和诗意。将宣布完成手稿的赌注最小化，并扩大“过滤泡沫”效应。

·寻找阅读材料的方式将成为商业战场必争之地。这种战斗通常不会很体面，读者和书籍的界面将经常被垃圾邮件和欺诈所污染。

·写一本书将变得没那么了不起。有些人会将其看作民主和精英主义的利益，其他人会将其看作标准的降低。

·读者将花费大量时间在忘记的密码、过期的信用卡中挣扎，并一次数年地锁定在错误的设备或手机服务合同中。如果他们改变卖家，将失去他们自己的图书馆、笔记甚至他们自己的写作作品。网络中立将存在于流行的理论但不是实际中。

·技术上熟练的读者将取笑其他不能很好地适应新系统的读者。你越像黑客，你就越觉得自己先进。

·总体来说，人们将为阅读花费更少的钱，这被赞扬为对读者有益，然而作者从写作中获得的收入就降低了。如果这一模式只在音乐、写作和其他媒体中成立，它将成为向更数字化、软件吃掉一切的世界转化的一个特征，然而，如果这将在交通、制造、医药、教育和其他主要部门中重复，整体经济将会萎缩，使资本主义从长远来说缺乏活力。这也是对本书核心思想的重申，但无论如何这点必须要说：在书籍基本变得数字化的时候，给读者规定路线可能使由硅谷的公司运营的顶尖网络服务器的拥有者变得更强大和富有。

一些这样的前景让我感兴趣。我最爱的是将书、应用软件、游戏、音乐、电影、虚拟世界和其他通过网络呈现的事物相融合的实验，这将产生有趣的结果，尽管记住这种文化尚需时间，无论技术转变发生得多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足以让另一代人成年，将会产生一些乐趣。

作家想要跟读者更直接地联系在一起的愿望将因人而异。从我个人来说，我要做的只是写作就挺好。因为我还做技术和音乐工作，并身为一名家长，我觉得要想及时回复所有联络我的读者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个难题，有那么多值得回复的记录，但叫人怎么办呢？我不想使用懒惰的社交媒体互动来假装比我实际更有求必应，尽管那正流行。我知道作家，特别是小说、商业图书、心理自助图书的作家，他们喜欢跟他们的读者密切联系，每天花数小时与他们互动。

什么是值得保留的书籍

项目列表有什么问题？它有好处也有弊端，但有一个一般形态失去平衡、一种因噎废食的感受。

书并不是一种人工制品，而是一种个性和人类延续得以充分实现的综合体。我们不得不优化网络的经济模式来保存那种综合性，不然就不能服务于人类。

这是一封典型的每天早上会出现的电子邮件：

我是一个××大学的博士后，在写一篇关于合作创造性的论文，我们想知道你能否为我们推荐一些相关著作。具体来说，我们需要一些经验主义的论据，×× 认为合著的作品比独立作家的作品更受欢迎。我们在孩子们能创造他们的动画片、电子游戏和互动艺术的网络社区××的背景下研究。

我们在Edge.org上读到你的论文，我想知道你是否知道其他可能会认为独立作品比合著作品质量更高的人。

这封邮件来自世界顶级计算机科学实验室之一。不幸的是，我回答这些问题可能会失去耐心。

技术世界中没有人会实践我们鼓吹的这些观点。我们将顶尖企业家当作不可取代的英雄，我从未看到哪个认为集体或人造云软件实验能复制乔布斯价值的严肃提议。

所以从哪个角度答复这样的邮件都很困难。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历史。摇滚明星、小说、大物理学家，甚至维基百科上关于人类成就的词条都大多是关于个人而不是团体，我在2006年发表的一篇旧论文怎么可能成为整个人类历史压倒性模式的唯一参照呢？

首先，我会指出，这个假定的提出并不是证明人类的角色是创造出与算法或集体同样意义的一种产出。这是错误的。那么一种市场方法代表性地阐释为赢者得天下，就被人们提出来，作为评定人类和机器产出的价值的唯一手段。

我尽我所能很好地解释这一点，但结果变成这个尖刻的样子：“你想让一个集体编程的机器人替你做爱，因为它比你表现更好，还是想自己去做，并使自己越做越好？”

生活是他自身的目的。什么其他的思考方式能有意义呢？但是不是，这一论点不成立。这是我所听过的一种回应，可以解读为：“我宁愿让现存最好的机器人满足我的性需求。其他人也能享受到这种好处。既然机器人伴侣已经出现，如果我坚持仍然与人做爱，那么我就因为延迟早期机器人性经验的数据的产生而阻碍了机器人的进步。”

你可以运用逻辑：“你能在没有机器人的情况下拥有机器性爱，但你不能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体验挑战、奇异、温柔、信任的建立、亲密或是爱。”通常就是这样。

然后是成功的检验标准：“如果市场定价是唯一的检验品质的标准，为何我们还要证明定理呢？为何不投票决定定理的真实性，为了让结果更好，我们将让所有人投票，特别是那数百万对数学一窍不通的人，那会让你满意吧？”

如果我和那些深信被最近的基于网络的财富和权力放大的新思想的人辩论，我通常能让他们在之后改变想法，但是第二天，机器性伴侣的魔力又占了上风。

以网络组成部分的眼光看待人类，从智力和精神上而言是研究者的慢性自杀以及对其他人的慢性谋杀。如果这个世界被看待或设计成与其他事物别无二致，那么人类就将衰落。

要想避开那些根植于我们生存和寻求成功的体系中的观点是困难的。如果将人类看作网络体系的一部分是创造出最伟大的经济成就的原因，那么这种想法就在你追求成功的每个时刻得到增强。

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比信息系统更根本的途径来考虑一个体系。我的观点并非反对以信息的角度看待我们自己。我过着那样的生活，我想说的是，建造信息经济不止一种办法，而我们选择了自我毁灭的那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