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我愿小说气势如虹》:回应《深圳特区报》安裴智的提问

《我愿小说气势如虹》:回应《深圳特区报》安裴智的提问

时间:2024-01-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如何处理商业文明与精神文明、城市工业文明和人类精神家园的关系问题,贾平凹并没有作出自己的回答。

《我愿小说气势如虹》:回应《深圳特区报》安裴智的提问

文学:正“与狼共舞”——答《深圳特区报》安裴智问

“狼图腾”和“龙图腾”的对应,是草原游牧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的差异

记者:今年春天以来,一本研究狼、描绘狼、以狼为叙述主体的小说《狼图腾》在文学界、评论界和读者中搅得狼烟四起,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小说以北京知青陈阵在内蒙古大草原插队时对草原狼的所见所闻为线索,描绘了人与狼之间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故事。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狼的精神、狼图腾、游牧文化、农耕文化及民族性格的大讨论。你对此书及由此引发的这一文化热点现象如何评价?

阎晶明:首先要强调一点,《狼图腾》的出现和由此引出的热闹景象并不是孤立的。之所以因为《狼图腾》引发出“引狼入室”的惊诧和讨论,我认为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这部作品虽以“小说”模样面世,但事实上却并非是一部“纯文学”作品。作者姜戎也不是当下文坛的主流作家,他似乎并不在乎小说在形式上是否符合一般的写作定则,而专注于表达自己对狼的感情、理解和文化阐释。当他认为议论甚至论述比叙事更能表达他对狼性的认识时,他就毫不犹豫地开始大段的议论。奇怪的是,这种写法不但没有使他失分,反倒好像是一种得分的举动;其次是,作者直接把狼性赋予了人文精神的深刻烙印,这种象征性不是通常的文学作品那种或羞涩或隐晦的寓言式表达,而是把狼性比附为一种文明的象征,“狼图腾”和“龙图腾”的对应,就是草原游牧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的差异。而在作者的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他对狼性的精神性阐释并没有超出传统的“独立”、“自由”、“勇敢”的品格特征,但由于他因此认为中原农耕文明的种种弊病与不足多是由于“狼性”也即游牧文明精神的缺失造成,因此引来争议之声。很显然,《狼图腾》及近些年出现的写到“狼性”的小说,其主题内涵不是“动物小说”、“人与自然的关系”、“环境文学”等概念所能说清楚。

“狼”以一种人格化的精神符号的姿态进入小说,是一个有意味的文化现象

记者:那你如何评价《狼图腾》的文学意义,当代文坛上同类题材的创作还有哪些突出的例证?

阎晶明:我近期阅读到的“与狼共舞”的长篇小说,除了姜戎的《狼图腾》,还有甘肃青年作家雪漠的《猎原》,小说封面上那个原始人模样的头像和粗糙的血色字体,让人直觉上产生一种要与文学时尚对抗的味道,由此又联想到此前阅读过的贾平凹的《怀念狼》,郭雪波的《狼孩》,等等。我突然意识到,“狼”,正在以一种精神符号的姿态进入到我们的小说,一种通往精神的快捷方式正在沿着狼的足迹开辟出来。其实,在传统的童话故事里,狼从来都是人类的敌人,我们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里,大都含有对狼的恐惧和仇恨的含义。当代小说里的狼却成了一种人格化的精神符号,一种抽象的、浓缩了的人格象征。彻底打破了我们对狼性的模糊、肤浅和固定的记忆。

如果让我评价这些“狼性”十足的小说在文学上的意义,那么我认为,在今天这样一个用市场销量衡量文学作品成功与否的时代,在欲望化的写作漫过了感情的大堤,冲垮了道德的设防之后,对人类精神的反思和渴望,必然会出现回潮。这一次却是在狼的引领下回来的,因此,狼不是作为它“自我”,而是附着了人的精神想象进入当代小说的。我能理解小说家的苦衷,当物质简化为金钱,欲望简化为性,城市的万花筒简化为酒吧和宾馆的套房直接进入小说之后,狼就有可能直接简化为自由与独立的象征成为小说里的主人公。因此,我不认为时下集中出现的“狼图腾”是孤立的现象,它们有意无意地在向当下小说界的风潮做某种反泼。这是一种有趣的创作现象,当小说里的人被作为物化的、欲望化的“身体”或“下半身”得以强调的同时,狼却作为完美的生命符号和人格化的力量象征登场亮相。也就是说,当有人快要把人写成狼的时候,狼却带着崇高的“人性”进入到小说中来。你说它们之间没有联系吗?

“怀念狼”就是怀念人的蓬勃的生命激情与精神力量

记者:过去有人采访贾平凹,问他为什么“怀念狼”时,贾平凹这样解释:怀念狼其实是怀念人的蓬勃的生命力。但这不是怀旧,而是思考,是要唤醒人们对于人与自然、与动物的关系的反思。但又不能把《怀念狼》理解为浅层次的环保作品,写《怀念狼》的目的是要让人关注人自身的生存现状。贾平凹并不抗拒都市文明,只是想通过这种“怀念”,对现代工业文明所带来的人的生存处境作出严肃的思考。可以说,贾平凹的“怀念”,是基于现代工业文明使人丧失了“野性”及由此带来的激情。而“狼”这一寓意丰富的意象,无疑是贾平凹对由于商业经济的狂欢所带来的一种早已久违了的生命的原始激情的怀念和追恋。现在是商品化的社会,数字化的生存,机器化的生存,电脑程序化的生存。人类在创造了巨大的物质文明的同时,又使自己的精神衰颓、激情贫乏和处于病态之中。故后来贾平凹又写了《病相报告》。“病相”就是人类在商业狂欢、商业利益主宰一切的商业文明时代,由于人的精神和激情的退化所带来的必然结果。贾平凹借“狼”作了一次凄凉和无奈的回望。《怀念狼》所写的猎人,这些“捕狼英雄”的精神衰颓已成为当下城市文明和商业文明背景下人类共同的精神境遇。然而,如何处理商业文明与精神文明、城市工业文明和人类精神家园的关系问题,贾平凹并没有作出自己的回答。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注重城市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发展的过程中,也要关注人的心灵的栖居与精神家园的构筑,关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可以这么理解吗?

阎晶明:贾平凹在《怀念狼》的后记里是这样说的:“正因为狼最具有民间性,宜于我隐喻和象征的需要。怀念狼是怀念着勃发的生命,怀念着英雄,怀念着世界的平衡。”你对他小说主题的表述至少是他本人创作时的初衷,是否实现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一点我们后面还应该再谈一谈。我的印象里,《怀念狼》的开头部分很有狼性,成群结队的狼就像扑向农田的蝗虫一样冲向那座小县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其惨烈、残酷和壮观的景象,是贾平凹小说里少有的激情篇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相信这时作家充满了对“勃发的生命”和“英雄”的敬意。而小说的后半部分,也即你所说的对捕狼者的精神衰颓的漫长描写,一方面使小说的主题一下子离开了“勃发的生命”、“英雄”的激越,而开始探讨“世界的平衡”。这看上去是小说从激情向哲理的深入,实际上却在阅读时让人感到“狼性”转瞬即逝的遗憾。

至于说《怀念狼》想要突出的主题是否是在“注重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发展的过程中,也要关注人的心灵的栖居与精神家园的构筑”,这就要回到作者意图与小说实际呈现的主题之间关系的问题。

在商业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发展中应关注人的心灵和精神(www.daowen.com)

记者:你的意思是说,作者意欲表达的主题并不一定能够在小说里全部实现?能不能具体一点谈谈?

阎晶明:可以这样理解。这里面有两点特别需要指出,一是作者要表达的主题是通过小说情节本身实现的,还是借作者在“后记”或“创作谈”里像一个批评家一样去直接说明的。我看到的情形是,我们现在探讨的“狼性”人格化、哲理化的主题,在一定程度上不是通过小说情节,而是借作者的直接表述让人记住的。《怀念狼》是这样,《狼图腾》也有这个问题。姜戎的游牧文明被农耕文明淹没的思想,更主要的是作者创作时的出发点和归结点,小说情节本身并没有完全将这种冲突与融合化入到情节当中,成为不可剥离的整体寓意。《怀念狼》的大半部分章节,让我们看到的是类似于《高老庄》式的漫不经心,和开始时创造的激烈场景趣味相去甚远。我们评价小说最主要的依据应当是文本而不是作者意图。

其次,我认为在工业文明发展过程中关注人的心灵与精神,或者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差异,本身并不一定是多么新鲜、独特的思考。小说应该表达更为复杂的精神层面,这种复杂未必是在学术观点上向深度上使劲,而是要把心灵和精神看作更为复杂的存在。在这里,最值得关注的恐怕不是题材选择的道德感和理想主义是否能够实现,而是这背后隐藏着的小说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是否受到损伤的问题。也就是说,不是小说里的“狼”能不能承担起“自由”、“独立”与“英雄”的精神命题,而是在我们紧紧抓住狼性不放的时候,小说形式上的张力和内涵的复杂性是否得到保护与肯定。最基本的,狼如果不是以它自身的独立性而是以人的精神幻影的方式进入小说,狼性本身以及它与人性之对比关系是否得到了完整体现?迈克尔·伍德在《沉默之子》里举到一篇题为《马戏团之夜》的小说,其主题正好相反,在马戏团里被驯服的老虎是一种“屈从的隐喻”,即“野生动物愿意接受所谓文明社会的不合理的条条框框”。更奇怪的是,小说作者“并不是说这种屈从是错误的,或者那些老虎应该立刻回到自然界中去”,据伍德解释,作者“一直在说的是,老虎的服从永远是神秘的,而且是可以撤回的”。其实,这是一种对小说精神复杂性的强调,小说之所以是小说,就在于答案隐藏在故事背后,或者故事在呈现复杂性、相对性的同时,并不给出确定的答案。“神秘性”是一种小说的境界。小说的精神应当是复杂性的精神,它将“不同的情绪空间并置”(昆德拉语)。如果小说里的狼被直接简化为某种固定的精神符号,那么在小说形式上,就有可能和它要反泼的对象归于同类,即放弃复杂性,演绎一个认定了的确定主题。就此而言,我觉得当下出现的写狼性的小说,仍然有许多值得讨论的地方。

杰克·伦敦对狼的描写,表达了对动物及人类那种野性、自然的生命强力和生存激情的讴歌

记者:实际上,以狼为主角的文学作品,在中外文学史上并不鲜见。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白牙》、《野性的呼唤》、《海狼》、《雪虎》给我们印象最深。结合中国作家的小说,我们发现这些作品的共同之处,是探究和描述人与动物、自然、历史的关系,探究自然生态与人类文明的关系。但对狼形象及其所代表的精神含义的理解,作家们都各不相同。那么,请你详细展开分析一下,这些作家对狼文化、狼图腾、狼精神的思考分别是什么?他们对狼与人类文明的关系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阎晶明:能在一个动物身上赋予这么多的精神元素,文学里的“狼”的确是非常值得探讨的一个意象。“狼来了”的传统寓言告诉我们,狼从来就是我们对自然保持恐惧的一个象征之物。鲁迅小说《祝福》里,祥林嫂在精神上遭受的最沉痛打击,是她的儿子阿毛被野狼吞吃。以这样的方式丧子,最容易让人产生内心的惊惧。而绝大多数童话里的“大灰狼”,又是一个贪婪、自私、丑陋的形象,它侵略、失败,再侵略、再失败。我就曾经给自己的孩子讲过这样的故事,三只小猪合力让一只凶狠的大灰狼气急败坏,最后被炉火活活烧死。然而在中外小说里,狼从来都是另外一副姿态和形象,凶残变成了勇敢,贪婪变成了进取,形单影只其实是一种独立,出没不定是自由的象征。总之,充满血性的英雄,独立、自由和勇敢的品格,几乎成了小说中狼性的“模式化”、“定型化”的性格特征。这其中的奥秘恐怕需要我们作更深入的思考,但不管怎么说,都体现出小说精神的复杂和独特。

也许是“狼”一直以来都扮演着野性的化身,所以当小说家们思考“工业文明”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对人的灵魂的制约时,很容易用“怀念狼性”来反思和抨击现代文明。杰克·伦敦也是痛感资本主义的种种恶性,才要去表达对“野性的呼唤”,他要表达对动物及人类那种野性、自然的生命强力和生存激情的讴歌,要表现动物与人类之间的真情。在杰克·伦敦笔下,狼是奔放热烈、无所羁绊的生命力的象征。由此可见,描写狼性是一种更具道德感的写作,狼性很容易成为一种精神符号,直接与人性发生强烈的对照和纠缠。当然,不同的作家对狼性的理解在自由、独立、勇敢的前提下,也各有侧重,各有自己的释义。贾平凹关心“工业文明发展过程中”人的心灵和精神。姜戎努力证明丧失狼性非但不是一种进步,反而是一种退化。郭雪波的《狼孩》描写人与狼互相寻找和抢夺自己生命后代的斗争与交融,把人与狼放置到生命的天平上平等对待,反思自然、人性与生命的价值。姜戎把狼性和羊性看作精神境界的两个极端,而在雪漠的《猎原》里,人、羊、狼的“混居”生活,使羊性、人性和狼性之间的界线模糊,让自然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冲突中交融,在交融中冲突。由此可见,同样对于狼和狼性,每个人的理解角度和侧重点都会不同。比如同样是阅读《狼图腾》,企业家张瑞敏读出的是狼在生存竞争中的战法及其对现代企业竞争的借鉴意义;作家周涛看到的是“直逼儒家文化民族性格深处的弱性”;蒙古族的腾格尔却感受到一种“悲壮的勇士面对长天如歌的表达”。小说家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在“误读”着狼性,我们又在“误读”着小说中的狼和狼性。由此,小说里的所谓狼性,其实就是一种非常个人化、抽象化的情绪表达,一种发自人性需要的精神隐喻。让我觉得难以想透的是,这种“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狼性”的表现,又是通过“千狼一面”的定型化的狼性特征来实现的,这里面的学问可是值得深思的,同时也是非常有趣的。

通过狼性表达人性的写作在艺术上有待提高

记者:在你看来,这种通过狼性表达人性的写作是否会形成一个热潮,是否应当让狼回到其本位,让狼性与人性剥离开来,也就是说,让写狼性的小说成为一种“动物小说”、“环境文学”?

阎晶明: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情形,我们努力搜集表现狼性的小说,分析这些作品表现出的主题倾向,并不是说已经有一部“狼性”小说的历史可以书写。但随着小说创作日益丰富多样,可供我们进入小说世界的窗户有很多扇。在当下中国,表现都市浮华生活以及欲望化的写作十分流行,文学时尚的流行趣味眼花缭乱。与之相对应的,是直接切入现实生活的文学写作,这种生活包括市民的、经济的、政治的生活。但我们同时也要看到,崛起于西部的文学创作正给我们吹来一股清新之风,它们夹带着荒漠的尘沙、携领着野性生物的活力,吹奏着原始、粗犷的音符,以略带沙哑的呐喊和不可抑制的激情,成为文坛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我对来自青海的杨志军的小说充满了好感,他对自然、历史与人的思考和表现充满了阳刚之气,绝无习见的造作与虚假。九十年代以后,新疆的刘亮程、董立勃,宁夏的石舒清、陈继明,陕西的红柯,甘肃的雪漠,以及出自于草原的郭雪波,还要加上云南的范稳,都以他们执著的创作热情,固执的主题追求,真切的欲望表达,给我们带来一次次阅读的惊喜。他们的成功表明,我们需要真的文学。我仍然相信,西部文学创作的前途不可限量。这些新鲜的、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创作,还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文学景观,值得期待。

至于说小说家们应该如何处理狼性,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文学说到底是人学,既然“纯文学”是个危险的概念,纯粹的动物小说就很难从理论上去探讨。但至少有一点我觉得值得提出,小说家最主要的是去形象地表现,动情地创作,而不一定要对自己所要表现的对象过多过细地作理论上的表述和说明。在这里我愿意提到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里对小说的表述:“小说发现的,是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隐藏着的东西。通常对小说的赞扬之一就是这样说:我在书中的人物身上找到了我;我感到作者就是在说我,他认识我;或者以抱怨的形式说:我感觉自己被这小说攻击了、剥露了、侮辱了。”如果有一天,我们不但是从小说的狼性那里感觉到了对人性的比附,而是实实在在地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忘记了狼性与人性的分野,我敢肯定地说,小说里的狼性正在“成熟”,因为它们得到了艺术的、生动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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