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知识 小说家的小说史论:揭示伍尔夫的独特思路

小说家的小说史论:揭示伍尔夫的独特思路

时间:2024-01-2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相对来说,伍尔夫的思路,更接近专业的小说史家,其著述自然更得史家的青睐。描述伍尔夫为代表的“小说家的小说史论”,不妨借用其对佛斯特《小说面面观》的评价:如果说他缺乏别人那种权威性的知识,他却享有只有情人才有的特权。此类火炉边闲谈般的“小说史论”,通常被卓有成效地作为小说家的自白阅读。就拿现代中国来说,卓有成就的小说家,其小说史论也大有可观。

小说家的小说史论:揭示伍尔夫的独特思路

小说家的小说史论

对于习惯“贾雨村言”(假语村言)的小说家,真不知道该如何倾听其发言:似乎句句属实,又似乎没一句正经,叫你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有趣的是,由“贾雨村言”的小说家,来谈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小说,在一般人眼中,反而负负得正,虚虚得实。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时贤之撰写论文,多喜欢精心挑选小说家的自我陈述,以“若合符节”为最高境界。

比起可以直接引证的“创作谈”,“我的小说观”之类泛论,可信度略低些;至于小说家之谈论小说史,则历来不为学界所重视——除非像鲁迅那样,成为真正的小说史家。这一“偏见”不无来由,最简单的解释是,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的思维方式不同,很难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小说家对自家创作的酸甜苦辣,有深切的体会,其“创作谈”值得珍惜;至于抵掌纵横,谈古说今,往往带强烈的主观色彩,将一部小说史作为自家观念的注脚,故一般不被看好。

其实,这种“我最了解我自己”的假设,忽略了问题的另一面:正因为攸切相关,作家的自我陈述,有可能夹带私心杂念。“只缘身在此山中”,有可能反而“不识庐山真面目”。作家对同代或上一代人的评价,常出现明显的偏差:或为朋友两肋插刀,或为登场抑扬文字。就连常被史家正面引述的《红楼梦》对才子佳人小说的攻击,以及沈雁冰、郑振铎对鸳鸯蝴蝶派的批判,也都有瓜田李下之嫌。反过来,小说家之谈论小说史,若学养丰厚,神闲气定,其言说反而有学者不可及处。

1927年,著名的英国小说家爱·摩·佛斯特(1879—1970)在剑桥大学作关于小说的系列演讲,整理成书,便是日后名扬四海的《小说面面观》;一年半后,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也到剑桥演讲,其讲稿加工出版,便是女性主义批评的经典之作《一间自己的屋子》。两部关于小说的名著,出自两位美学观念不太一致的小说家之手,自有一番暗暗的角逐。

坚信“历史向前发展,艺术则恒久不变”的佛斯特,对文学研究中时代、潮流、派别之类的说法不感兴趣,在他看来:

时间一直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必须以一种新的眼光去看英国小说家:他们不是在浮载万代的时光之流里,漂流而下,瞬息即逝;而是一群坐在一间像大英博物馆那样的圆型阅读室里大家同时创作的人。(《小说面面观》第5—6页)

如此“公平的竞争”,在伍尔夫看来,纯属美好的童话。不同时代、不同阶级、不同性别的作家,是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下从事写作的。比如,“在16世纪,一个女人若是有特殊的天才,一定会发狂,自杀,或是终其生于村落外一所寂寞的小草屋里,半像女巫,半像妖魔,被人怕,被人笑”(《一间自己的屋子》第60页)。即便是在20世纪的英国,一个从事写作的女人,也必须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每年五百镑入款,方才能从容构思,在小说中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佛斯特关心的是小说应该怎么写,故集中讨论故事、人物、情节、幻想、预言、图式与节奏七个“小说”的“面”——他关于圆型人物与扁平人物的区别,尤为后人所称道。伍尔夫则关注具体的小说是怎么被写出来的,故笔下更多精彩的个案分析。在她看来,不同作家观察生活展现世界的角度与方法千差万别,且多首尾一贯浑然一体——比如笛福笔下的旷野、奥斯丁笔下的客厅和哈代笔下的威塞克斯,便是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当务之急是“独立爬上小说家的肩膀,注视着他的双眸”,直到充分理解其透视世界的方法。相对来说,伍尔夫的思路,更接近专业的小说史家,其著述自然更得史家的青睐。

即便颇有历史感的伍尔夫,即便其在剑桥大学的演讲,其论说风格,也与专家学者迥异。这一点,翻阅过《一间自己的屋子》的读者,大概都会有深刻的印象。描述伍尔夫为代表的“小说家的小说史论”,不妨借用其对佛斯特《小说面面观》的评价:(www.daowen.com)

如果说他缺乏别人那种权威性的知识,他却享有只有情人才有的特权。他敲敲寝室的门,而那位女士穿着睡衣拖鞋就接见了他。他们把椅子拉到火炉前面,从容自如、机智巧妙、谐趣横溢地娓娓而谈,就像两位已经没有幻想错觉的老朋友一样,虽然事实上那卧室原来是一间教室,而地点则是万分严肃的高等学府——剑桥。(《论小说与小说家》第226页)

此类火炉边闲谈般的“小说史论”,通常被卓有成效地作为小说家的自白阅读。这里希望增加一种尺度,那便是对于学术研究的贡献。

就在佛斯特剑桥说小说的前五年,法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1874—1936)也作了一系列演讲,谈论三种不同类型的文学批评:自发的、职业的与大师的批评。“当自发批评面对历史的时候它会感到困惑,当职业批评用于现实作品的时候,它也会感到迷惘。”(《六说文学批评》第49页)大师批评则既不同于以趣味为中心的自发批评,也不同于以解释为宗旨的职业批评,乃是一种充满理解与同情的“寻美的批评”。

既是大师,鉴赏力与艺术敏感无可怀疑,其文坛“寻美”,当不至于空手而归;我想补充的是:大师之突袭蒂博代划归职业批评家耕耘的领地——文学史,往往也会有出人意表的收获

就拿现代中国来说,卓有成就的小说家(如今“大师”满天下,为免平地起风波,主动摘下高帽),其小说史论也大有可观。上至20年代的鲁迅,下到90年代的阿城,诸多此类著述,颇有重新检点一番的必要。

1997年10月8日于京北西三旗

(初刊1997年11月1日《文汇读书周报》)

(佛斯特:《小说面面观》〔内部发行〕,广州:花城出版社,1981年;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瞿世镜译:《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王还译:《一间自己的屋子》,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阿尔贝·蒂博代著,赵坚译:《六说文学批评》,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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