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禄博士与山西阎督军之谈话(1)
孟——贵省教育发达，久已声闻海外，今日得亲至贵省观光，实为荣幸之至。
阎——山西教育近况，尚非所满意，缺点甚多，因有许多困难问题尚未能解决也。
孟——困难问题何国没有。苟能注意及之，努力为之，自有解决之日，贵省教育主要之目的可得闻否？
阎——山西教育主要之目的甚普通，即所谓之做好人，有饭吃是也。教育固宜养成高尚人格，然不顾及人民生活问题，恐亦徒托空言而无补于实际。故吾人以此两方面为目的。虽然，达此目的最善之方法尚不知为何也。
孟——敝国教育之主旨亦不外乎是。近来菲律宾半岛、古巴、波利维亚等处多于学校中讲求普通工业、手工制造等事，藉以解决生活问题，成效颇著。其经验与方法堪供参考焉。
阎——解决人民生活问题端赖于教育，固无待言。惟教育须谋社会全体之利益，而非为少数人之幸福。山西地方情形特殊，吾人所用之教育方法是否有当，是否能发生实效，尚未敢深信也。
孟——改良进步，在在须时，非可以促进。各国之经验罔不若是。
阎——吾人既以有饭吃为教育目的之一部矣。而近来之结果如何耶？余细心察之，似有与目的相反之势。何以言之？例如高等教育所以养成领袖人才也。而吾人所得之领袖人才多为消耗的，而非生产的。高等教育愈兴而生产之人才愈少，分饭者多而作饭者少。故余以为今日之高等教育皆为少数人之利益，而非为全体人民计也。
孟——余以为此种现象，多由于求学者无明确之宗旨耳。盖求学所以致用，非徒知之而已。若求学而不练习其应用，则出学后自然无所事事，教育须用相当方法以启发群体的宗旨，并练习应用所学之能力。
阎——以个人观之，中国教育缺点之所在有二：一为教育制度，一为教授方法。
孟——教育制度，乃表面之形式与结构，各国则大同小异。故真正之问题，则多在有教授方法，而少在于学校组织与管理等事。在中国高等学校内，书本之讲习似乎太多，实习之训练似乎不足。此余数日调查之感想也。
阎——中国近时之教育，取法于日本，而日本教育适于个体主义之国家，而不适于群体主义之国家。日本施行此种教育，尚能得利于朝鲜于中国。中国若施行此种教育，将何所取利耶？故日本教育断不适于中国。至于科学方法，中国本自有之。自仿效日本方法以来，则多取其皮毛，而未得其精神。此吾人教育目的之所以不能达也。
孟——中国研究文学方法颇有可取，惟研究科学方法尚欠精密。日本于研究科学方法颇有进步。盖科学方法，必须注重应用。例如练兵，若徒讲军事上之知识，而不注重应用，则必不可冲锋御敌。学科学亦然。
阎——教育制度关系于表面形式者尚轻，而关于教育之精神者实重。盖因制度有当，教授方面始能获改进之便，学生方面始能努力前进，而免光阴精神虚费之弊。
孟——甚是。
阎——试再以国民教育论之，国民教育之要点在于普及。而中国四年义务教育，多处尚未能实行。且中国文字甚难，四年实不足以致用。况四年义务教育尚不能实行乎。夫四年教育既不足以致用，而又不能加年限，此吾人所以甚感困难也。
孟——此种情形似较他国为难，尚须贵国人士自行解决之。余亦尚无相当之供议。闻中国现已提倡注音字母等方法，以学习文字，当不无补助。
阎——本地亦甚提倡此种方法，且多编辑浅文课本及书册以冀有所补助。惟中国文字同音者甚多，字母只能帮助学习汉字。若独立应用，尚未能见有实效也。
孟——关于贵省事业尚有何种计划？
阎——现尚有两种拟作之事：一为改良学校教授方法，拟先从任事之教员着手；一为养成煤铁实业人才以备应用，盖本省煤铁甚丰富也。(www.daowen.com)
孟——甚善。若能发达此种实业，则于教育前途甚有补助，盖美国矿产丰富各区，实业家多捐资产以助教育之进行耳。
阎——本省现已有实业家捐助经费，办理教育慈善及社会等事业。
孟——闻贵省路政甚发达，可得闻其详否？
阎——本省路政计分三种：一省路，二县路，三乡路。
省路复分三种：干路一条，大支路三条，小支路十一条。本拟先从省路着手，期以六年作成，以后继续修筑县路及乡路等。惟因去年荒旱，应各处之急需，现已修成大支路一条，小支路三条。
孟——此计划如能作到，交通自便，商业振兴，人民知识渐增，教育更能进步矣。
阎——凡事有利即有弊，若交通便利有补于人群之进化，则修路为有益。不然，则损害实多也。
孟——此外尚有何种计划？
阎——余尚有一未曾计划之计划，试略言之。夫人群赖文化以维持，教育即文化之代表，故教育须应人群需要而设施。试观山西近况，作饭者恒无饭吃，制衣者恒无衣穿，造器者恒无器用。小民终日碌碌只为他人之便利，而自己之生活反觉困苦。故吾人今日之问题，为如何使无食者有食，无衣者有衣。余有意解决此问题。但方法如何，尚茫然也。故余谓之为未曾计划之计划，余以为人群文化应能解决此问题。若旧文化不足以胜其任，势不得不有赖于新文化。若新文化仍不足以致之，则必非真实之文化焉。
孟——余以为提倡实业，振兴工商，正所以为人民谋衣食之路，解决生计问题。不知先生尚有说否？
阎——此种方法，是否能解决生计问题，余未能彻底研究，不敢妄定。惟总觉新实业愈发达，人民生活愈窘。
孟——欧美各国因实业振兴，所发生之弊病，所在多有。中国固宜慎之。然各国所获实业之利，亦甚大也。余以为中国须先改良旧有之工业，则利多而弊少。且中国以农立国，而农事器具尚未能改良；外国之新式农机等，价值浩大，且不适于中国之农业。若能改良中国旧有之工业，则亦能兼利于农业也。
阎——工业发达，则营斯业者，固然有饭吃。不过作饭的多数人民，愈无饭吃。
孟——此为社会道德之问题也。社会道德，不及工商发达之快。故往往有此种现象。是在国内明哲，努力增高群体之道德而已。美国社会亦有此种问题，政府颇注意及之。
阎———美国日本工业发达，能取利于中国。中国工业发达，又将安所取利？故谓中国工业愈发达，工人虽有饭吃，而人民愈无饭吃。
孟——不过要看工业之出产品为何。若工业之原料，如丝，如皮，如豆，如煤，等等，中国出产甚多，或用原料，或制成半原料，运输外国，获利亦甚可观也。
阎——余意尚不在是，余以为工界人多，则务农以生产食料者自少。原料品虽可换钱，而钱不可以代食。苟钱贱而食贵，则人民不得食矣。例如日本，每年在中国买米甚多。日本一班人民须出重价然后能得米而食，米价愈昂，而能食米者不愈寡乎？
孟——此为食料分配不均之所致。盖因欧战时，人民多不能务农，以致东亚食料，多为战国所用。若常此战争，则先生所言者甚是。不然，其弊恐未能如是之甚也。总之，国家须有好政府，法律公平，人民道德高尚，则以上种种问题，始易解决耳。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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