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与教育

共和与教育⁽¹⁾

鄙人自到沪后，承亲友欢迎，极为感激。今日又承省教育会招请演讲，到者都系青年男女学生及教育界领袖人物，深以为幸。今日中国之各问题极复杂，并经过许多变迁，与欧洲百年前经过之情形略似。考泰西各国社会状况之变迁，约分数时代：（一）工业改革时代；（二）社会改革时代；（三）文学改革时代；（四）宗教与各方面之改革时代。一时期有一时期之变迁与改革。而中国则不然，这许多事情同在一时期发现。吾以为诸问题仅得以教育解决之。鄙人第一次到华在八年前，见一书，名《变化之中国》，颇令余注意。现在系余第二次到华，有数点感触，即中国正在变化其中耶？抑或已经变化耶？然不论中国为正在或已经变化，而在教育基本之眼光观之，则中国教育情形与世界相同，已有莫大之变迁矣。各国教育之变迁，可得而言之，若英，若美，若墨西哥，若日本，各国教育莫不有变迁。我不能谓中国今日之教育问题，即得适当之解决，但愿助以解决之。今日有一须与诸君讨论之问题，我不敢说此问题即可就此解决，一方面亦不欲解决此问题，盖仅欲使诸君对此问题有清晰与正确之观念而已。从历史上观之，从来支配教育之势力不外个人与社会。分析起来，约有四端：（一）知识与科学；（二）工业与经济；（三）宗教；（四）社会与国家。今日所欲讲者即为社会与国家如何支配教育而立论也。近二百或二百五十年来，有支配教育之两种学理，即上所述之国家主义与共和主义是也。此二主义常暗相争竞，然其发生，各有特殊地点。德国教育制采取国家主义，以操纵为宗旨。美国则于教育上之教材学理，皆采共和主义。第不知中国将采何种主义之教育制。换言之，即中国是否将向平民的自由的路进行？抑向军国主义的专制的路走去？

教育与政治有密切之关系。欧战后，大有变迁，战前一般人莫不料国际感情，将渐趋大同；顾观诸事实，则不特不趋大同，反更趋于国家主义之一途。又如拿破仑未战以前，似有趋向大同之势。迨拿氏败而国家主义之观念益深。（中略）

教育有制造国家观念及一切文化的力量。如德日二国，明明以教育养成共同习惯。德国学校专以养成国民信仰皇帝为心；日本亦然，教导学生信仰天皇是万世一系的。可知此等国家明以教育为建造国民性之工具。德帝国发生于五十年前，一般国民均抬高德皇，视为神圣不可侵犯，这种国民性大半由教育造成。欧战既起，即令国民全体从军，此即所谓国家主义之教育制也。今中国正当改革教育之际，对于国家主义与共和主义之教育制，不可不加以选择。然敝人非述二者之孰优孰劣，仅解释二者之不同点而已。如美国采取共和主义，而德国前此则采取国家主义。二者性质各异，各有优劣。目下美国方面，均思如何利用国家主义，以补共和主义之不足，盖为此也。

欧洲大陆为采用独裁制之国家主义之代表者。申言之，即欲以政府之意志，而造成国民性，使国民一如机器，专供其利用指挥。所有学校之课程教法，均属一致，教员学生无置喙余地。美国则为共和主义之代表者，主张各个人须自由发展其个性，所采制度，县乡各异。盖美国教育乃个人的自由的，而非独裁的。

以上所述，可知德日乃代表国家主义，而英美则代表共和主义，今中国教育正当改革之际，须审慎选择，采取那与国家进步有关系者而实行之。

今请分别言之。第一点为学校之系统。欧洲大陆，以德为代表，德国从前学校系统乃双轨制。学校分二种：一种小学校乃为平民而设，只需教以极普通之学识，使其成一平民而止，无升入中学大学之机会；一种为造成领袖人才而设，进此种学校后，可再升入中学大学。故人当年幼之时，即须慎为选择，孰舍孰从。一不慎，即终生成一平民，不能再入大学。故德国教育又可称为阶级制的教育，其教育制度不啻有二轨，划分国民何者为人才，何者为平民。美国则否，小学毕业后，即自由升学，并无限制，此即单轨制共和主义之学制也。中国亦采此制，诚幸事也。(www.daowen.com)

第二点，教育行政，代表统一制者如法兰西。百余年前，法教育部某总长看他的钟表说，“我于此一小时内，可知全国小学校所上之功课”。盖学校一切权力管理均由中央政府支配者也。美国则代表采不统一制者，中央政府权力甚小，权多操于各地方，美国学校教员亦均有自动之机会。

学校教材与制度业已约述。今更请进而述教学法。教学法各国颇不一致，如欧洲大陆，战前所用方法（现在改良亦未可知），每日教员上课有一种教材，先将一字一句为各生详解。次日即令背诵，故学生所得教材乃来自教员，而教员则得自政府者。美国则不然，教科书与参考书种类繁多，各地各校并不一致采用，亦不一字一句的解释。如有问题，各生可至图书馆搜寻，故所发意见，各有贡献，而对于一种问题，均有详切之研究。以上二种教学法完全不同。后者学生有选择之机会，并可得思想之训练。至于德育方面，在独裁主义之下之宗旨，专以养成一种服从心。然在共和主义之下则不然，其宗旨在养成独立与彼此有一种同情互助的志愿。

近年来日本赴美考察教育团有一问题，即战前日本对于美国所采的共和教育制有所怀疑。他们以为美国欲国民自由独立，如何可使国民为国牺牲？彼辈每至一处考察，必询欧战时美国用何方法使国民服役战事，盖此问题实日本教育考察团所最关心者。

敝人现有一诚恳之言奉告。今当中国新教育兴起之际，我人抱无限希望。新教育固须将外国新知识灌入本国，然亦不可推翻旧文化，务将固有文化扩大之。中国向以家长为中心，子弟愿为家庭牺牲，家长愿为子弟牺牲。今望发展此种优点，以对国家。简言之，即欲求旧文化有新功用也。诸君，我在美国，闻中国有学生运动，欣愉之至。鄙人最后又有二言为赠：（一）愿有团结力与互助精神；（二）愿为国牺牲，为群牺牲。

【注释】

(1)孟禄于1921年9月7日在江苏省教育会的演讲，陶行知口译，原载：新教育，192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