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古往今来所有良知人类来说,用批判驳斥可以铸成声张正义的钢枪,用冷嘲热讽可以锻成维护公平的匕首,用诅咒斥骂可以织成惩治奸佞的鞭子。我们固然反对饶舌泼妇式的无端谩骂,堕落文人似的无聊诟骂,政治骗子们的无耻叫骂,但我们同时又认为,在一定的范围內,骂与嬉笑怒恨一样,都是人类情感发泄所必需的特定方式,一样持有文化表达的许可证。尤其是对于人类的蟊贼、社会的污秽和文明的死敌,代表正义良知一方的讨伐之骂,无疑是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斗争方式,这种斗争方式,有时甚至是无可替代的。
汉代刘向在《说苑·建本》中说过,“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上下五千年中,君人者凡有背国背民之劣行的,必然会引发众怒公愤,民之背之骂之当在情理之中。宋之奸相秦桧伤天害理,陷害忠良,身背千古骂名,做人没心没肺,罪有应得。窃国大盗袁世凯,在亿万民众的唾骂声中,惶惶不可终日而寿终正寝,逆历史潮流而动者死有余辜,可谓大快人心。独夫民贼蒋介石坚持与人民为敌,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四万万五千万子民同仇敌忾,口诛笔伐,齐声斥骂其为“蒋该死”,违背人民意志的人终究要被人民赶下台。大凡背国背民的君人者无一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遗臭万年。
辱骂和恐吓固然不是战斗,然而,视正义事业为自己生命的进步人类始终不放弃“骂”这个战斗利器。被誉为宋代江西诗派首领的黄庭坚在其《豫章集》十四《东坡先生真赞》中,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赞美苏轼为人爱憎分明,才思敏捷,不拘题材形式,信手拈来,下笔都能写出好文章来。嬉笑怒骂,既能成文,自然亦可入诗。诗经里的“硕鼠,硕鼠,无食吾黍”句,把吸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比作为肥硕的大老鼠,也许就是最早斥骂贪官的话了。所谓“诗言志”者,中外情同此理。恩格斯当年正是怀着无比的热情高度评价海涅的诅咒诗《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是一支战斗的歌。而对背叛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兜售“土豆加牛肉”式假共产主义的无耻行径,毛泽东同志怒骂一声“不许放屁”,壮怀激烈中尽显革命者的忠贞之志!这亘古未有之骂词,将永远在诗词艺术那高雅的殿堂里回荡震响。什么叫做豪情万丈骂亦真,这就是。
不要总以为骂人之举都是粗野、庸俗的行为,骂人的话都是脏话。恰恰相反,对丑恶污秽一类东西的诅咒责骂,同样是严肃的战斗。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雷神爷在前线的那回骂,骂得何等凶狠,丝毫不留情面,“奶奶娘”之类的不绝于耳,而得到的却是“长达数分钟不息的撼天动地的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这是因为雷神爷的这番骂人话鉴往知来,对形形色色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和行为作出了最严肃最无情的拷问,句句铿锵有力,声声直抒胸臆,道出了亿万群众的共同心声。这骂声彰显的是他那嫉恶如仇的品格,表达的是他对党对人民的一片真情,因而能长久地在人们的耳畔回响,引人深思,催人警省。多少年来,只要一回味一咀嚼,依然能拨动你的心弦,激起你的共鸣。骂岂止在成文成诗,而且能成儆戒一个时代的战斗檄文。什么叫做义正词严骂亦美,这就是。
“击鼓骂曹”需要勇气,“灌夫骂座”依持的是刚直不阿的品格。骂若“唯将直气折王侯”而成为亦谐亦庄的斗争手段,不仅要靠胆量,更需要谋略。美国进步作家马克·吐温有一回应邀在酒会上发表演说,他即兴借机痛骂“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是婊子养的”,并出人意料地允许记者们在各自的报纸上作一字不漏的披露。与会记者们惊讶之余如获至宝,照办不误。马克·吐温的咒语自然令那些不可一世的国会议员们暴跳如雷,纷纷要马克·吐温公开赔礼道歉,否则,定将会诉诸法律。马克·吐温的道歉声明很快又见了报:“日前本人在酒席上说有些国会议员是婊子养的,事后有人向我大兴问罪之师,经我再三考虑,深悔此言不妥,故特登报声明,把我的话修正如下: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不是婊子养的。”马克·吐温以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和过人的聪慧,口诛连着笔伐,第一次骂似一根棒,捅了美国国会这个马蜂窝,后一回的骂更如一把火,直烧得这群“马蜂”焦头烂额而又无可奈何。马克·吐温这世纪之骂,骂得巧,骂得绝,骂得有理,骂得痛快,堪称嘲骂之绝唱,实在是良知人类语言宝库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什么叫做“入木三分骂亦精”,这就是。(www.daowen.com)
由此,我常常想,骂之能成文入诗,成绝唱珍品,实是公理授予人的一种特权。若不作这样的“濯去旧见”,来几番“诐辞知其所蔽”的探求,很可能永远如《荀子·解蔽》中所说的那样,“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只可惜年幼时懵懂无知,后又少不更事,直到胸挂团徽,有关“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一类的仍知之甚少。况且,家教和学校教育一概片面强调不打人骂人,尤其是家长们的叮咛告诫,总是翻来复去地一句话,“识相点,不要做骂胚讨骂”。真所谓“人生识字糊涂始”,初步解得这“骂”字竟已是花甲之年。
在我有限的生涯中,有两件事特别地刻骨铭心。当我第一次递交入队申请书后,作为组长兼小队长的曹仙华向大队部反映了我的一个小缺点——骂人,而实情是我常叫她“朝鲜花”。在审批讨论会上,几个中队长都说这不算骂人,无奈大队长坚持认为这是骂人行为,只不过不太严重罢了。就此,我的少先队队龄缩短了二个月。也算是有失必有得,它让我自小就略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古训。待我走上教育岗位之时,正值文革期间。有一次,带着学生去市区串游,结束后正准备上车返校,围上来一群市区的同龄孩子,他们一边指指点点着,一边“阿乡阿乡”地喊起来。岂料我们这群孩子一不卖帐,二不示弱,从“乡”、“香”谐音,再到“香”、“臭”反义相串,机灵地以“阿臭阿臭”回敬。这是我从教四十余年间唯一一次没有制止批评学生的骂行,因为学生这回骂的不是人,而是世代城里人沿袭下来的轻视乡下人的思想意识。
我写这篇小文,无意提倡无原则的骂人。但请相信我的判断,在这个世界上,与人民与真理为敌的骂胚是不会绝种的,既然骂胚不绝,骂就自有其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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