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标准”战胜“两个凡是”之后,热烈宣传、实践“改革开放”的历史阶段,一般被称作“新时期”。作为对“文革”浩劫的反弹,民间的思想解放运动也迫切地以自发状态开展,成为与官方“改革”话语相对应的“启蒙”话语。就官方与民间的意见路径来看,两种话语既有分歧,亦有合流,共同为社会转型提供了时代背景。
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告了“文革”在组织和观念上的终结。政治上,主政者有限地扭转了“极左”年代非正常的民主生活局面,实施了一系列举措,政治的解冻引发了其他社会领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经济上,除了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定为基本国策外,民间资本开始萌芽,私营经济、个体经济和乡镇集体经济获得逐步发展,宣传、文化、艺术等方面,“极左”年代的“舆论一律”格局有所松动,现代主义思潮、民间话语、个人立场开始展现。
“诗人为时代之触须”(庞特),“哲学思想往往先露头角于文艺作品,形象思维导逻辑思维之先路”[1],伤痕文学、朦胧诗、星星美展、流行歌曲等文艺活动的启蒙参与,冲破了传统的艺术形式与艺术思维,若不是人为地阻隔与中断,似可成为一场本土化的文艺复兴。在这场对抗、反思“极左”的文艺运动中,1976年的“四五”摄影打下了头阵,其间显示出的摄影媒介的特殊性、摄影与社会的互动关系,都是耐人寻味的。
据鲍昆《记忆•寻找•重构——中国当代风景中的摄影和摄像艺术》一文介绍,在“极左”年代下,由于庞大的宣传机器对于摄影器材、耗材的需求,中国的摄影工业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据相关资料记载,中国照相机工业起步于1956年,1958年开始部分投放市场,进入20世纪60年代以后,上海的照相机工业开始形成较具规模的开发和生产能力,国产照相机大规模进入市场,但“文革”阻断了照相机工业发展的良好机遇,直至1973年,全国的照相机行业才开始重建,生产量迅速扩大[2]。进入“文革”末期,“极左”对民间的控制力开始有所松动,在北京等地出现了一些年轻的城市民间小知识分子的摄影聚会,这在《七十年代》[3]一书中有所述及。虽然这种聚会还没有上升到组织层面和理论高度,但毕竟为中国当代民间摄影的萌动创造了条件。在物质基础和人才基础都具备的背景下,中国当代新闻以1976年的四五运动为突破口,进入了以改革为号角的新的发展时期。
1976年4月,作为对1月周恩来逝世后群众悼念活动的延续,各地民众聚集于天安门广场,举行对周恩来的悼念,并激变为一场痛斥“文革”灾难的政治运动,民众秉持非暴力立场,以诗歌朗诵、敬献花圈等形式表达哀思,非暴力的群体性运动消解了个体对于权力的恐惧,这也是民间摄影人采用非公开的方式从事摄影记录的动因之一。这场被后人命名为“四五摄影运动”的民间自发性摄影活动,在中国当代新闻摄影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不仅是“四五运动”的政治意义所赋予的,属于摄影本体意识的关注、记录、人文,都在这场运动中有所展露。
首先,四五摄影运动的“自发性”值得书写。与自发相对的,是“扎堆”型的摄影创作,普见于官方组织的集体采访、摄影机构发动的集体创作等,这种“扎堆”有可能走向摄影的工具化,在预设的仪式中引导视觉认同。在西方摄影界,“独行”是许多知名摄影师的姿态,它意味着不参与,不愿被裏挟,独立判断与冷静思考,可衍生出视觉趣味、社会记录、时代写真、底层立场、影像批判。在四五运动摄影中,尽管有大量摄影人聚集广场,但并非来自有计划的组织,他们各自的拍摄活动仍是个体性的。
其次,在摄影媒介的功能上,四五运动摄影没有让历史留下空白,民众在“文革”十年间所积聚的愤懑,外化为敬献花圈、朗诵诗歌、发表演说等抗议行动,这在当时的新中国历史上确无先例,成为一种奇特的社会景观,而摄影人在现场用快门所表达的积极参与,一方面记录了上述的社会景观,另一方面也构成了一种新的景象,摄影与社会运动的默契互动,在1949年后的中国摄影史上还是第一次。
第三,在摄影的题材和语言上,四五摄影运动开拓了除政治宣传摄影外更广阔的领域,它所积累的朴素的纪实意识,日后也被整合、升华为一种崭新的摄影理念。值得注意的是,在目前可见的四五摄影作品中,“摆拍”成为一种极其罕见的拍摄方法,而被广泛使用的抓拍,显示出的不仅是技术含义,更是尊重客观现实的记录观念。用胡武功的话说:“作者在选择角度、捕捉瞬间时都注意了人这个主题,准确、深刻地展现了人在特定环境中的情态、情绪和情感。”[4]
最后,四五摄影运动也使得一批民间摄影人逐渐浮出水面并相互结识,继而开展了一系列新的摄影运动,为20世纪80年代新闻摄影的发展积蓄了人才力量。
与今天不同的是,新闻摄影在80年代的传播及至影响力的发挥,并不是以传统的综合性日报或画报为主要媒介的,在此阶段,以关注市民生活为主要特点的都市类报刊尚未进入兴盛期,党报对于新闻传播和舆论引导的控制力仍处于垄断状态,响应改革、呼唤启蒙、关注人性的新形态新闻摄影及其理念,主要是通过各类展览、摄影会议、画册等媒介与公众见面的,而这些媒介,在人才、组织、观念层面,都可视作四五摄影的一种传承。(www.daowen.com)
1978年,四五运动获得平反,吴鹏、王志平、高强、王苗、李晓斌、罗小韵等四五摄影运动主力成员在北京举办了四五运动摄影展,同时出版画册《人民的悼念》,展览和画册均由照片拍摄者自行筹划、编辑,在业务操作和理念层面都具有重要意义。
1979年4月,四五运动摄影人组成了新中国第一个民间摄影团体“四月影会”,并连续三年在北京举办“自然•社会•人”摄影展览,从这一系列展览的标题即可看出其基本的价值取向已完全不同于“极左”时期。
1985年,王苗、李晓斌、罗小韵、王文澜、鲍昆、贺延光等人组织现代摄影沙龙,并连续四年举办大型展览。1987年至1988年春,“艰巨历程”全国摄影公开赛在西安举办,随后结集出版的《中国摄影四十年》画册,系统地收集了体现新中国发展历程的摄影作品,其中的“文革”图片和各类虚假照片引起了空前的轰动。这类影展最为重要的一个特点是官办色彩淡化,甚至呈现完整意义上的民间性,这说明,新时期的新闻摄影变革,已将活水注入了组织层面。
【注释】
[1]钱钟书.致胡乔木.1986
[2]鲍昆.记忆•寻找•重构——中国当代风景中的摄影和摄像艺术.载《观看,再观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43-44
[3]北岛,李陀.七十年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4]胡武功.新时期的中国摄影.原载《人民摄影》1994年4月6日,收录胡武功《中国影像革命——当代新闻摄影与纪实摄影》.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11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