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第6期《新闻战线》发表了袁毅平等《从“大跃进摄影展览会”所想到的》一文,文章的开头是:
最近,中国摄影学会在北京举办了一个“大跃进摄影展览会”,展出了摄影界在大跃进中的新的成果,这是摄影界的一件新的喜事。这些照片,用一位观众的话来说:“不是空空洞洞的作品,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品,而是和全国人民的斗争生活紧密结合,鼓舞人们前进的作品。”的确,这些照片使我们扩大了眼界,形象地看到了我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干劲。我们看到了党和政府的领导同志们那样关心着群众的一切,他们深入到工业、农业、文教科学等各个战线上,和群众一起亲切地商讨着生产上和生活上的话题。我们也看到了那些工业战线上的尖兵,他们为了提前赶上英国,在熊熊的平炉前,创造了最新的出钢法—“三槽出钢”法,“三个月完成五年工作量”等等前所未有的奇迹。我们也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人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征服和改造着自然。为了提前实现水利化,改变农村面貌,为了开采祖国的丰富资源,他们战斗在峻险的山崖上或严寒刺骨的冰水里。我们还看到了过去被称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秀才”们,正在劳动中锻炼和改造自己。看了这个展览会,我老是在想,为什么这些风格朴实为数不多的照片有这样大的鼓动力量呢?原因就在:这些照片紧密地和当前的中心任务相结合。
在迫切摆脱落后农业国的战略诉求的推动下,作为人为制造的浪漫主义的想象以及与之配套的一系列生产实践,“大跃进”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已为史学界所证实。根据袁毅平的这段文字推测,“大跃进摄影展览会”的内容大致包括:领导视察、大炼钢铁、农业生产、矿产开发以及被打为“右派”的知识分子所从事的生产劳动。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指的“大生产”这一摄影分类,不仅包括农业和工业的生产,也包括一切以“发展”为目的的城市建设、卫生运动、教育活动,袁毅平没有提及的“除四害”,其实也是“大生产”之一种。
1958年2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提出要在十年或更短的时间内,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后来,麻雀被替换为臭虫,又过了一段时间,臭虫被替换为蟑螂)。1958年5月,在正式发动“大跃进”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关于科教文卫领域的浪漫前景,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柯庆施发表了如下发言:
到那时,人们将过着极为文明、卫生的生活。苍蝇、蚊子、臭虫、老鼠、麻雀等早已断子绝孙。孩子们读到书中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就像谈到希腊神话里的怪物一样神秘。他们听到老一辈的人说起,几千年来人们曾忍受过这些小东西的毒害,将视为奇谈。人们将在博物馆里看到这些东西的标本,正如现在人们看恐龙化石一样感兴趣……这样设想合不合乎实际呢?只怕我们的眼界还是小了些,想得还不够远大。
今天所能看到的除四害照片中,关于麻雀的明显要多一些,这大概是因为“打麻雀”具有一种内在的特殊性,麻雀毕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害”,群众合力围攻麻雀的过程也颇具戏剧色彩。(www.daowen.com)
《当人们熟睡的时候》(图63)是安康拍摄于1959年的一幅关于卫生运动的照片,从画面内容分析,具有比较明显的组织加工嫌疑。照片所显示的地点似乎是一座桥,夜幕衬托的耀眼路灯和白色栅栏,令画面简洁明快又不显单调,前景中有八名清洁工和两辆垃圾车,呈人字形排列,六名工人正在清扫路面,扫帚均在其侧面,没有直对着镜头,这似乎是防止扫帚与身体重叠而影响画面的视觉效果。
“大炼钢铁”运动的真正问题,在于它的强制、反科学及对日常生活的破坏。拍摄于1958年的《炼钢炉旁》则不能成为对这场运动的真实写照,作者以艺术手法将照片塑造成炼钢运动的象征,白烟营造的反差式影调,良好地烘托了画面的氛围,背景中的金属脚手架,是工业时代的产物,前景中只有一名工人,回避了这项社会运动的狂热气氛,反而具有一种静谧的视觉效果。
图63 当人们熟睡的时候
对于大跃进时期的新闻摄影,理论界存有两种不同的看法,有的学者认为新闻摄影界盲目地配合这项社会运动,而放弃了知识分子的反思与批判,有的则把问题归结于时代的局限,“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条件”。笔者的观点是,过度追究新闻摄影界的责任,显然是有失偏颇的,而且,摄影界对“大跃进”运动的记录,毕竟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视觉资料。对于应否归结于“时代局限”和“社会条件”,则应展开具体的分析。所谓“时代局限”的潜台词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批判,是以今天“这个”时代的变化为前提的。但问题在于,“这个”和“那个”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延续和继承,为什么组织加工这样的拍摄手法,直至今天仍然大量存在?可见,“时代局限”论是对历史的人为割裂,在某些时候,它甚至存有回避、抹杀历史反思的倾向。
探讨大跃进时期新闻摄影的真正意义,一是以照片为媒介,回顾、考证照片所记录的历史事实,并考察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摄影如何有效地参与、推动了大跃进,制造出这项社会运动的合法性;其二是通过纵向比较,考察它的理念、模式、手法是否仍在对今天的新闻摄影施加影响,从历史的维度,彻底否定摆拍等摄影手法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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