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阳光下驶来的公交车身上,会刷着大幅广告:大皇宫小皇宫也许又有约丹斯的展览了;卢浮宫又借来哪几幅拉斐尔了;鲁本斯的哪个展快要结束了。地铁站闸机上会告诉你:拉斐尔的师傅佩鲁吉诺的展正在进行;弗里达和卡罗的夫妻展正在奥赛博物馆,快来呀。
你到地铁7号线卢浮宫站,往卢浮宫地道里走,会看见右手边是苹果专卖店,巴黎人也会热热闹闹在里面玩iPhone和iPad,但更多人则老老实实在店门口排队,等着验完包,好进卢浮宫。
你也可以去卢浮宫,这三大件前面,也的确是人山人海。它们之间,彼此隔不甚远:你去卢浮宫,老实从老城墙下走过,抬头看见拉美西斯像了,右转到头,就是米洛的维纳斯像;旁边穿个楼梯,阶当中就是胜利女神。
上了楼,是法国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大油画厅,去惯的人呼为红厅,里面净是大卫、安格尔、籍里科、德拉克洛瓦们的鸿篇巨制,但游客们还是迫不及待往侧面的意大利廊走。为什么?因为意大利廊和红厅中间,专门有个大房间,是搁《蒙娜丽莎》的——实际上,那也是整个卢浮宫,屈指可数的,会给油画上玻璃、围栏杆、让大家只能隔栏傻看的几幅作品之一。
实际上,全世界人民在这点上,也都差不多:围着维纳斯看的游客,未必有多少肯去分析希腊人的技巧,还是啧啧谈论,“她要是有胳膊,该是什么样啊……”
围着《蒙娜丽莎》看的人,也不是为了欣赏达芬奇的渐隐法如何让那眉梢眼角婉妙动人,大半还是在嘀咕“她的微笑到底是啥意思……”。去惯卢浮宫的人会开玩笑:正因为这三大件吸引了无数游客,给其他的画作敞开了空间,你才有机会看别的。
比如,最明显的例子:卢浮宫里,正对着《蒙娜丽莎》的,是威尼斯大宗师委罗内塞那幅0.99米高、0.66米宽的巨作《加纳的婚礼》;《蒙娜丽莎》侧面的,是提香的名作《照镜子的女人》。满厅都在高举相机、在攒动的人头之上拍《蒙娜丽莎》时,你就可以静心站着,看其他巨作了。
当然,最好还是趁晴天去。因为巴黎有些博物馆,很依赖阳光的明丽,比如卢浮宫的中庭,比如奥赛钟楼,比如大皇宫的穹顶;秋冬多阴雨,室内也晦暗,看展览也让人心情沉郁;夏季则明亮得多;夏季卢浮宫中庭,阳光披拂于大理石古希腊雕像肩膀头发上,真有希腊半岛牧歌之美丽。
在巴黎,找博物馆或古迹,看展览,买画册,这是旅游者的惯例流程,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他们并不将此看得刻苦严肃,怀抱着卧薪尝胆悬梁刺股的精神,去幽暗到布满蜘蛛网的博物馆去翻故纸堆。
你可以看见姑娘们穿得漂漂亮亮,在奥赛博物馆顶楼印象派厅外,高高兴兴地吃沙拉,看着塞纳河。你可以看见蓬皮杜博物馆里,孩子们坐满一地,老师正指着五彩斑斓的画幅念叨“当时康定斯基这么用色彩,想的是这么回事……”。在吉美博物馆,日本大宗匠北大路鲁山人设计的陶瓷和漆器食具展上,还有光影特效的电子设备,教你如何享用寿司。这一切在欧洲,尤其是在巴黎,格外自然。他们对待逛博物馆,仿佛看电影、购物、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晒太阳,看脑满肠肥的鸽子们散步。
当然,还不只是逛博物馆。(www.daowen.com)
你走到圣日耳曼大道上转悠,就很容易踏上六十年前,阿尔贝·加缪的路程——他喜欢在这里晃荡,然后一直走到花神咖啡馆,去见让·保罗·萨特,或者坐着,给勒内·夏尔写信。在另一个传说里,胡里奥·科塔萨尔,南美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开启马尔克斯和略萨那代人的大师,曾经长居巴黎。他喜欢在卢森堡公园里朗诵小说。哪怕面前的观众是小学生、工人甚至足球运动员,他依然念得激情洋溢。某段时候,他会注意到,一个留着髭须、眉目愤怒的老头儿,会混在人群里注视他。
在传说里,直到多年后,科塔萨尔才知道,那个眉目愤怒的老头儿就是艾兹拉·庞德。
在周六的巴黎,沿着圣日耳曼大道走,走到但丁路,转弯,视力好的人,便能看见巴黎圣母院的侧影,那些被建筑学家反复念叨的、瘦骨嶙嶙的飞扶垛。若是午后,还能看见索邦大学的学生,从左手边的老教学楼里鱼贯而出。你走上但丁路,无视右手边鳞次栉比的日本漫画店,眼看离圣母院只隔一条塞纳河、一座双桥(pont au double)时,不要急,左转,走出十来步,指着布舍列街37号,一间逼仄小巧的店,对身旁的朋友说:“那就是莎士比亚书店。”
出莎士比亚书店右转再右转走一会儿,便是索邦大学。再走过去,就上圣日耳曼大道,离圣米榭勒也不远。1957年时正28岁、在为《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操碎了心的马尔克斯,就在这一带遇到海明威的。当然,那是另一个传说了。
最初的莎士比亚书店是什么样子呢?海明威在《流动的圣节》里如是说:“在那条寒风凛冽的街道上,这可是个温暖舒适的去处。冬天生起一只大火炉,屋里摆着桌子、书架……西尔维娅的脸线条分明,表情十分活泼,褐色的两眼像小动物的眼珠似地骨碌碌打转,像小姑娘一样充满笑意……她对人和蔼可亲,性情十分开朗,爱关心别人的事……她说我可以等有钱时再交保证金……说我想借几本书就借几本。”
“钱你方便时候再给,什么时候都行。”当年,西尔维娅对当时穷愁潦倒、家里连个浴室都没有的海明威如是说。“乔伊斯(嗯,就是写《尤利西斯》的那个乔伊斯)大概黄昏时来。”就跟唠家常一样。
近一百年前,海明威刚到巴黎,住在七区,回去家里,对他妻子说“我们可以读到全世界的书了”,他的妻子哈德利,当时还不知道几年后海明威会变心,正温存着与海明威那贫穷、简单又温暖的爱情生活,用这么一句话,总结了那个伍迪·艾伦用一整部《午夜巴黎》来致敬的,那些伟大人物正年轻、贫穷却野心勃勃得很纯正的黄金时代:
“我们能找到这个书店,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这就是属于文艺青年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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