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 尔 [1]
新黑格尔主义在当前英国最重要的代表当推牛津大学麦尔敦学院院长缪尔(G. R. G. Mure)。他代表新黑格尔主义者歪曲辩证法、公开反对马克思主义、反对科学这一现代资产阶级哲学流派的共同趋势。
缪尔近一二十年来发表了三本著作:(一)《黑格尔导论》(1940年);(二)《黑格尔逻辑学研究》(1950年初版,1959年再版);(三)《从真理倒退》(1958年),皆牛津出版社刊行。
下面我们就分别考察这三本书,揭示缪尔的主要哲学倾向。
《黑格尔导论》一书,目的是想通过对哲学史的阐述,主要通过对亚里士多德,其次通过对康德的解释,以“引导”人了解黑格尔。他不顾历史的连续和时代与社会的背景,单纯从概念出发,认为“黑格尔思想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直接发展”[2]。并且把黑格尔观点的形成认为好象仅是“由于解决亚里士多德所遗留下来的问题”[3]。他又抹煞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片面强调黑格尔继承康德的一面而断言,虽说初看起来,黑格尔是康德的批判者,然而“黑格尔永远是一个康德主义者,不过还不象亚里士多德永远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那样深的程度罢了”[4]。他企图把黑格尔往后拉向康德的主观唯心论。全书共十四章,就有六章讲亚里士多德,他自己也说,这书的名称也可以叫做《亚里士多德与黑格尔》,而且他自己也并不否认,他这书有“黑格尔化亚里士多德的倾向”。我们强调亚里士多德动摇于唯物论和唯心论之间的唯物论因素,特别重视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判,推进了哲学史,而缪尔则既抹煞亚里士多德批判柏拉图和发展了柏拉图的地方,把亚里士多德编排成一个柏拉图主义者,又把他加以黑格尔化,而黑格尔诚如列宁所指出,又“把亚里士多德伪造成一个十八—十九世纪的唯心主义者”[5]。显然这不能摆恰当亚里士多德在哲学史上的正确地位。
缪尔指出黑格尔的发展观念,无论时间上的发展和逻辑上的发展,都在亚里士多德体系中初次形成[6],这话倒是很对的,但是他又说:黑格尔体系的结构和细节方面得自亚里士多德较多,而辩证法则得自柏拉图较多[7]。这表明他错误地认为发展的学说和辩证法不相干,他好象认为黑格尔只是主要在体系方面继承了亚里士多德一些东西,而对亚里士多德的辩证法思想却少有绍述。这就直接违反了列宁如下的看法。列宁说:“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是寻求、探索,它接近于黑格尔的逻辑学”[8]。 并且说,亚里士多德“到处,在每一步上所提出的问题正是关于辩证法的问题”[9]。他也违反了黑格尔自己所说过的话:“在真正的思辨里面,亚里士多德是和柏拉图一样深刻的,而且比柏拉图发展得更远、更自觉;对立也获得了更高的明确性。”[10]
缪尔不顾历史发展次序,也不顾逻辑发展次序,把一个英国的新黑格尔主义者布拉德雷生硬武断地说成是“处于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的[过渡的]中间地位”[11]。 这不唯把费希特、谢林所处的中间地位排斥开,而反历史地塞进了布拉德雷。
在《黑格尔导论》一书中,缪尔两三次强调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与逻辑学的关系是一个急迫的关键性问题[12], 而始终未得到明确解决,但是他忘记了黑格尔自己在《小逻辑》第24节附释二中早已明白指出过,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是“应用逻辑学”,前两者是后者的发挥与实现,后者是前两者的灵魂,在《逻辑学》中,黑格尔又曾提到“应用逻辑学”问题,列宁敏锐地指出过:“任何科学都是应用逻辑。”[13]足见缪尔对于黑格尔体系的辩证联系缺乏理解。
在《黑格尔导论》中,有一章专谈“辩证法”,另一章专谈“辩证逻辑”,在谈到辩证法时,缪尔说:“黑格尔辩证法原理,就其形式的和表面的最显著的形态来说,是对立物的综合。”[14]这样他就把作为辩证法的核心的对立面的统一原理看成只是形式的表面的东西,不加以重视;另一方面他又把辩证法加以主观化,把辩证法说成是“思想的自我发展”,是“自我意识的自我建立和自我决定的活动”[15]。这样就把黑格尔全面阐述辩证法的运动规律的伟大成就说成仿佛是费希特从“自我建立自我”出发的主观辩证法了。
所以,《黑格尔导论》虽然能提出一些有关黑格尔研究的主要问题,但由于缪尔站在新黑格尔主义的立场,未能从辩证法的高度看问题,因而他的解决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在这方面也就失去了正确引导黑格尔研究的“导论”作用。如果说它也算是“导论”的话,那也就是把黑格尔哲学导向新黑格尔主义,使人们从新黑格尔主义的观点来理解黑格尔哲学,显然这是错误的。
《黑格尔逻辑学研究》一书,是缪尔自称费了十多年一再修改的中心著作,关于书中学院式地依次注解和阐释黑格尔的全部逻辑范畴的篇章,这里略去不谈,单谈他从研究黑格尔逻辑学中所发挥出来的他自己的新黑格尔主义观点。
这书开始从讨论黑格尔关于语言的理论着手来阐述黑格尔的逻辑学,实际上这正反映他受了他所要反对的逻辑实证论的影响。他自称他是采纳克罗齐所主张的:“语言和直观一样,都是表现,属于艺术范围,都是先于思维先于科学”的说法来改进黑格尔。他说:“在黑格尔看来,语言逻辑上是在思想之前的,虽说语言是思想的表达,并且思想消逝了,语言还可保存。”[16]殊不知,黑格尔明确指出:“由于语言既是思想的产物,所以凡语言所说出的,也没有不是具有普遍性的。”[17]而且按照黑格尔的体系,思想、理性在逻辑上先于一切,是一切的根本,而且又明确说,“语言是思想的产物”,他绝不可能承认语言在逻辑上会先于思想。不管黑格尔的看法对不对,缪尔是为克罗齐所误引,脱离了黑格尔。再则黑格尔认为“从广义讲来,思想活动于人类一切行为里,使人类的一切活动具有人性”,又说:“宗教、法律和道德……”这些领域里,思维化身为情绪,信仰或表象,一般并不是不在那里活动。”[18]黑格尔又说:“‘我’既然同时在我的一切表象、情感、意识状态等之内,则思想也就无所不在,是一个贯串在这一切规定之中的范畴。”[19]由此看来,要把黑格尔所认为“无所不在”、“产生语言”的思想,说成是逻辑上后于语言,而语言却在逻辑上先于思想,这种讲法显然是不符合黑格尔的。而且语言先于思想的说法也是违反“言为心声”的常识的。
缪尔这本书绝大部分篇幅依次逐个分析解释黑格尔逻辑学(以《小逻辑》为主)一系列的范畴。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资产阶级黑格尔学者也说他:“把黑格尔认作不可辩驳的哲学家,并且照原样接受了黑格尔所有的范畴。”而他自己也说,他“整个讲来,对黑格尔的学说是采取辩护和卫护的态度”[20]。这是主要的特点或缺点。另一个特点,就是著者许多重要地方是上根据他所了解的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康德,下根据布拉德雷和鲍桑凯的逻辑学观点来解释黑格尔的。
我们记得列宁说过,“黑格尔逻辑学的总结和概要、最高成就和实质,就是辩证的方法。”[21]但是与此根本相反,缪尔却说,黑格尔“整个逻辑学的结论,同时也是它的前提,就是除了精神外,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而精神就是纯粹的活动”[22]。 这使我们清楚地看见,在对黑格尔逻辑学的解释上存在着严重的两条道路的斗争。
缪尔为了避免人们说他完全接受黑格尔的范畴和体系的嫌疑,在书末他曾勉强对黑格尔作了一些不象批评的批评。不过他一再声明,他是从黑格尔的中心思想出发来批评黑格尔,这就是说,站在黑格尔唯心论体系和框子之内来批评黑格尔,这当然无法把黑格尔的思想推进一步。
缪尔对黑格尔的第一个批评是说:黑格尔的逻辑学并不能脱离时间而谈超时间或永恒,也不能脱离空间而谈超空间,他的意思是说,任何完善的辩证法,也不能完全摆脱时空成分。这完全不是什么批评,他的目的只是想说明在黑格尔那里,时间与永恒、空间与超空间是结合着。其实,按照黑格尔“逻辑历史统一论”的观点,逻辑的东西(永恒普遍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在时空中的东西)当然是统一的、结合着的。所以,这不是什么批评,而只是辩护和解释。问题在于对黑格尔谈时间与永恒、历史与逻辑一致的地方,恐怕缪尔并没有透彻理解充分发挥中肯的批判。
其次,缪尔批评黑格尔说,黑格尔的逻辑学仍然受经验成分的感染,仍然没有能够完全扬弃掉经验成分,因为如果完全扬弃掉经验成分,他就不能达到他所谓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理性与现实的统一。他又说,由于黑格尔的辩证法仍然受了经验成分的感染,所以他的体系不是终极的,他也没有达到终极完善的绝对真理。这也算不得批评,其实际目的只在于表明黑格尔的体系由于具有经验主义的内容,因而黑格尔的体系不可能是终极的绝对的真理。他不理解黑格尔的主要缺陷在于体系与方法的矛盾,不是什么受了经验成分的“感染”,好象脱离经验成分就会达到绝对真理似的。
缪尔不但没有对黑格尔作出什么真正的批评,他还对于别人对黑格尔的批判尽力加以驳斥。他否认克罗齐的提法,说黑格尔哲学中有所谓活的东西和死的东西两方面,他认为很难作出这样的划分,因为“黑格尔的体系是如此严密地交织在一起,它的优点和缺点随处都是混杂在一起的”[23]。 其实,缪尔的真正目的在于否认黑格尔体系中有死的东西,当然他更不承认黑格尔的体系和方法的矛盾,唯心的体系是黑格尔哲学的外壳,辩证法才是它的合理内核。
缪尔对于克罗齐关于相异者与相反者的区别,只承认相反者有矛盾,而否认相异者有矛盾。这种从形而上学观点出发对于黑格尔的批评,作了详细客观的介绍,表面上他不同意克罗齐的批评,实际上在许多地方他都跟着克罗齐走。(他恭维克罗齐为“黑格尔的最出色和最同情的近代批评者”[24]。)他实际上甚至于比克罗齐更反对辩证法,因为克罗齐虽不承认相异者,如真、善、美之间有矛盾,他还承认相反者,如善与恶、真与错之间有矛盾统一的关系。而缪尔却说:“错误、恶和丑在一个辩证法体系中根本没有地位。”[25]这就是说,他根本抹煞对立面的统一和差异包含矛盾的辩证原则,并陷入合差异而混一的反辩证法思想。缪尔和克罗齐一样,根本不懂得“差异包含矛盾”这一伟大辩证法思想。
如果说缪尔对克罗齐的批评,还抓住了一些克罗齐的问题,那么缪尔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则完全是出于资产阶级的狭隘观点,在这方面已不是什么批评了,而是诬蔑和攻击。下面我们比较详细地考察一下缪尔这方面的言论,可以更使我们了解新黑格尔主义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
缪尔在书中有一长段集中批评马克思的言论,下面我们就逐条加以分析批判。
缪尔说:“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颠倒直接否认了我们认辩证法本质上是绝对精神在人类经验中的自身显现的看法。”[26]这是缪尔坚持唯心辩证法,反对唯物辩证法的中心论点。他对辩证法这种看法的特点是把黑格尔加以主观唯心主义化。因为他的意思是说辩证法只是绝对精神之自身显现“在人类经验中”。自然界是没有辩证法的。这跟黑格尔认为自然是绝对理念或精神之外化或异化的说法不符。照黑格尔看来,永恒无限的绝对理念外化在自然里,并不一定要通过人类经验。所以列宁说:“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和人以外的地球、自然界、物理世界的存在是相容的,它只是把自然界看成了绝对观念的‘异在’。”[27]按照缪尔的说法,则“人类经验”以外既没有自然界,也没有辩证法。
其次,黑格尔本人从来没有把辩证法限制在人类主观经验中。他曾说:“自然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一切特殊领域和特殊形态,也莫不受辩证法的支配。”[28]足见缪尔把辩证法只限制在“绝对精神在人类经验中的自身显现”,而否认其在自然中的显现,已经取消了黑格尔建筑在客观唯心主义上面的辩证法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否认了自然界有辩证法,把客观唯心主义的黑格尔加以主观唯心主义化。
与上述论点直接联系,缪尔就提出他否认自然辩证法,反对运用辩证法及历史观点来研究自然科学的论点。他说:“自然科学的世界显明地是非精神的。承认哲学的自然辩证法就必定包含一些已经为、或将要为科学所摒弃的观点。”[29]他并且否认自然研究中的历史方法说:“自然科学之进步,乃因为它所看见的是非历史的自然。”[30]我们知道,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的序言里和其他许多地方,科学地论证了自然科学的进步乃由于近代许多先进的自然科学家采取了历史的、进化的、亦即辩证的观点来研究自然界。恩格斯的理论对于推进自然科学,对于教导自然科学家自觉地运用唯物辩证法来进行研究有很大的指导作用。与此根本相反,缪尔否认自然辩证法,否认自然界的历史发展,否认辩证法可以用来研究自然界,这不仅表明他对黑格尔的《自然哲学》缺乏理解,对自然科学的看法还停留在旧的形而上学机械主义的阶段,而且表明他坚决地反对马克思主义自然辩证法,并对自然科学本身的辩证法内容,也缺乏认识。
缪尔攻击马克思说:“他(指马克思——引者注)从黑格尔那里所保留的只不过是三一公式。”并且诬蔑说:“马克思却运用三一公式来给予运动以一个严格必然性的、极其虚伪的假象。”因而说:“三一公式与内容不相干。”[31]所谓“三一公式”是指正反合的公式。说马克思保留了、而且仅只保留了黑格尔的三一公式,简直是毫无根据的诬蔑。事实上马克思主义奠基人从来没有赞许或利用过三一公式。而且当他们反对黑格尔的体系时,实际上即已经反对了黑格尔体系的架格和三一公式了。而且黑格尔正反合的三一公式同基督教三位一体的神学教条有密切联系。坚持无神论的马克思主义者当然要彻底摧毁这种神秘的、而且同时又是机械的形式的三一公式。
不过缪尔或者与缪尔有同样想法的人,可能以为唯物辩证法既然承认对立统一原理,则对立岂不是“正与反”,而统一岂不是“合”吗?换言之,对立统一原理和正反合的三一公式岂不是同样的东西吗?而且唯物辩证法既然承认否定之否定原理,则“反”岂不是“正”的否定,而“合”岂不是否定之否定吗?这种看法的根本错误在于划不清批判的、革命的唯物辩证法与神秘的、保守的唯心辩证法的界限,因为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原理是强调通过对立、矛盾解除而达到统一。例如思维与存在的对立统一于存在,真理与谬误的斗争统一于真理,进步与落后的斗争、民主与独裁的斗争统一于进步和民主。[32]这里都没有正反合的三一公式。这里所达到的统一,乃是“真的、实际的、合理的统一”[33]。亦即具体的统一,不是折衷、调合之合,也不是抽象、形式的正反合的公式。至于“否定之否定”在唯物辩证法里,着重在批判性、革命性的否定或扬弃的过程。革命发展阶段论与不断革命论就是否定之否定的具体运用。通过对立面的斗争与统一而发展,通过否定之否定而发展,本质上是具体的活生生的矛盾发展过程,这里也没有所谓抽象机械的三一公式。唯物辩证法的灵魂是具体矛盾具体分析,与三一公式根本无关。只有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的体系和架格是同三一格式不可分的,而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则抛弃了三一公式。
当然,马克思主义者为了总结具体的革命斗争经验,为了如实反映并概括客观事物发展的规律,也并不排斥经过千百万次重复,经过实践检验而固定下来的公式。譬如我们承认事物发展的进程一般是螺旋式的上升、波浪式地前进。讲认识论时,我们也采取“实践——理论——实践”的公式,以反对唯心主义的“理论——实践——理论”的公式。这是从辩证唯物主义出发,总结革命斗争经验的活生生的、具体的、一般与个别相结合的公式,根本不同于黑格尔从唯心主义出发的抽象的、神秘的、玄思化的三一公式。
最奇怪的是:与辩证唯物主义相反,缪尔却对黑格尔的三一公式给予特高的评价。缪尔曾一再说过:“因此三一格式至少有其方法论上的价值,作为一种调整的观念,一种形式的、抽象的规范,我们可以运用它来概略地检验[经验的]内容。”[34]难道还有任何一个讲唯物辩证法的人会象缪尔那样夸大三一公式的作用,竟至承认它“有方法论上的价值”吗?或者竟会象缪尔那样,把它用来作为检验经验和知识内容的规范和标准吗?可以肯定地说,即在所有各国新黑格尔主义者之中,把三一公式推尊得这样高,当数缪尔为第一人。缪尔所最尊崇的英国新黑格尔主义派的头子布拉德雷就曾斥责黑格尔的三一公式为“死范畴的摆布”。当然布拉德雷是从神秘主义和形而上学出发来反对三一公式的,与从唯物辩证法出发来反对三一公式有本质上的不同。缪尔既然被别的资产阶级哲学家认作“接受了黑格尔所有的范畴”[35],当然不能不完全保留三一公式。他反而诬蔑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论体系和唯心辩证法的马克思,只保留了黑格尔的三一公式,这岂不陷于“自相矛盾”吗?
缪尔说:“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体系中,最重要的成分是《历史哲学》。他对于经济和历史过程的叙述包含很多黑格尔的术语;但是如果在阅读它们时,我们记着他的发展观点并不以精神的内在活动为前提,则这些术语的意义就从他的字句间消散无踪了。”[36]缪尔说马克思把《历史哲学》看成黑格尔体系中最重要的成分,这完全不合事实。我们知道,马克思早在1844年以前所写的《经济学哲学手稿》附录所载“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一文,主要是批判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而他在这期间所写的重要著作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在此以前,马克思在1841年所写的“博士论文”,曾批评到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而且从1858年1月14日马克思致恩格斯的信里,可以看见马克思最感兴趣、一再阅读过的是黑格尔的《逻辑学》。[37]总之,我们很少看见马克思引证与评价过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当马克思偶尔提到这书时,也只是批判它的头脚倒置的唯心论观点。马克思说:“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和在他的自然哲学中一样,也是儿子生出母亲,精神产生自然界,基督教产生非基督教,结果产生起源。”[38]并没有肯定它的重要性。列宁对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作了经典性的论断:“一般说来,[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所提供的东西非常之少……因为正是在这门科学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向前迈了最大的一步。而黑格尔在这里则已经老朽不堪,成了古董。”[39]这些事实足以表明,缪尔根本看不见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对黑格尔唯心论历史哲学的否定关系,误以为减低黑格尔《历史哲学》的价值,就可以抹煞历史唯物主义的伟大意义。
缪尔说:“他(马克思——贺注)认为他的辩证法的主要动力是在事物之内的一种真实的矛盾,但是矛盾除了是自我发展的精神诸方面之间的矛盾外,就只不过是一种解不开的死结。”[40]缪尔这个论点,跟上面评论过的第二个论点有直接联系。缪尔只承认精神自我发展的各个方面或环节,如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的矛盾。情感意志与理智的矛盾等,而不承认物质、自然或事物内部的真实矛盾。他的意思是说,精神内部的矛盾或精神产生的矛盾,精神可以凭自己的活动予以解决,而物质或自然事物内部的矛盾则是无法解除的,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我们认为,有矛盾就有运动、发展。有运动、发展,就有矛盾的解决。无论物质、生命、精神都永远是在矛盾发展中。事物矛盾发展的过程就是不断地解决矛盾的过程。任何矛盾都是在无穷的前进运动之中解决的。只有腐朽的东西,停止前进发展的东西,如反动腐朽的阶级,它的矛盾才是得不到解决,才会是“解不开的死结”。同时也只有那些盲目否认现实事物的矛盾,不能正确反映客观世界矛盾发展的规律,而妄想陶醉于无矛盾、无斗争的谐和境界里的,代表这个腐朽反动阶级的个人,他们的矛盾才得不到解决,才会是“解不开的死结”。辩证唯物论者承认事物内在矛盾的普遍性,同时也承认对于事物的矛盾,人是可以通过实践来加以解决的。
“黑格尔否认矛盾律,其意义只在于超越它,马克思违反矛盾律却完全没有理由。”这是缪尔批评马克思的又一个论点。很明显,这是毫无根据的,其根本出发点,在于反对马克思唯物辩证法。我们知道,不论马克思主义或黑格尔都不否认矛盾律,都不“违反”形式逻辑的矛盾律。他们在反对形而上学方法上,基本上没有很大的出入。他们都反对把对立面绝对化,认为事物“非此即彼”;否认矛盾转化的形而上学思维方法。要紧的是黑格尔和马克思主义奠基人都把辩证法与形而上学思维方法严格分别开,黑格尔明确肯定辩证逻辑是理性逻辑,形式逻辑是理智或知性逻辑。各个承认其范围和作用。而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不但不违反矛盾律,并且还在辩证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在实践的基础上发展出批判的、革命的唯物辩证法,扬弃了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缪尔拾取了黑格尔客观唯心论基础上的辩证法加以主观唯心主义的歪曲,企图用来反对唯物辩证法,这是各国新黑格尔主义者抬出黑格尔来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一贯伎俩,这种手法现在越来越不能欺骗人了。
缪尔在书中写道:“约翰·路易斯(Lewis)公允地描述马克思辩证法的运动为突创的进化,不涵蕴任何目的性,也没有设定一个指导性的精神力量。马克思的辩证法完全是‘后天的’,被表达为纯粹从低下的物质基础出发的一种冲力,完全缺乏任何在前面的吸引因素。但是象这样的被错误理解的发展就完全不是发展,而只是一些不可预测的突创出来的新奇东西之前后相续罢了。”[41]“突创进化论”是一种企图反对机械唯物主义的庸俗进化论。列宁早就指出它的创始人劳埃德·摩尔根的“‘羞羞答答的唯物主义’的那种不可知论代表”[42]。缪尔要想把辩证唯物主义奠基人早已批判过的庸俗进化论和不可知论强加在马克思辩证法头上,简直是徒劳!缪尔要求世界一切事物的辩证运动要有“目的性”和指导性的精神力量,这完全是目的论和唯心主义的滥调。殊不知目的和精神力量不是绝对的,而是第二性的东西,它们的活动与自然万物一样,也是要遵循辩证运动的规律的,也是受物质条件的制约的。唯物辩证法从事物辩证运动的内在发展中逐渐达到能动性的生命、思维、意志目的性等范畴,而且,在反映客观世界的基础上,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我们承认目的、理想、社会远景、精神反作用物质力量的重要性和指导性。突创进化论之所以是庸俗进化论,因为它脱离了矛盾、斗争、条件,由量变到质变的转化过程来谈“新质的出现”,突创进化论之所以是“不可知论”,因为它认为新质的产生,或新阶段的到来,其原因、其条件、其前景是不可知的,是神秘不可预测的。它是缺乏辩证发展观点和科学预见性的庸俗进化论和不可知论的变种。它是和唯物辩证法根本不可比拟的东西。
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并不象缪尔所诬蔑的那样,完全是后天的,因为后天的东西据康德所了解,是没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当然它也不是先验的,因为它重视实践和经验,而又反对片面性的经验主义。换句话说,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是逻辑与历史、理性与经验统一的方法。它不是纯粹从低下的物质基础出发,因为辩证法则“是自然和社会的根本法则,因而也是思维的根本法则”[43]。它没有固定的出发点,也没有固定的终极点。哪里有矛盾,哪里就有辩证法。而“矛盾是普遍的、绝对的,存在于事物发展的一切过程中,又贯串于一切过程的始终”[44]。它是内在于事物,它是以物质的自身运动、事物的内部矛盾和相互联系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也不是什么物质的、盲目的神秘“冲力”,而是事物的内在本性,而且又是与他物有相互联系的。因为事物既有内因,也有外部联系,事物的矛盾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而事物本身的客观的辩证法,矛盾发展的过程,又是通过主观的努力,通过实践可以反映,可以认识的。甚至在一定程度内可以掌握事物发展的规律,达到科学的预见的。这是以唯物辩证法为指导的(不论自发地或自觉地)有成果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所已经证明了的事实。
由于缪尔不了解唯物辩证法所研究的不是他所假想的纯粹的“低下的物质基础”,而是物质的自身运动、事物的内在本性和外部联系、内因和外因,因而他就不了解唯物辩证法所掌握的是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所重视的是根据科学的知识和科学预见性去改造世界的主观能动性,所以他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最后一个论点,也就完全落空了。
缪尔的最后一个论点是:“马克思是那样陶醉于他的[三一]公式中,以致完全忽视了黑格尔的警告,说历史哲学不能提供预测的基础,而马克思却纵情于一系列的预言中,而这些预言并没有为历史事变所证实。”[45]马克思不是象缪尔所揣想那样,根据三一公式来作历史的预言。前面已经说过,马克思正是摧毁了黑格尔的三一公式。马克思的许多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发展的科学预见,乃是基于对社会历史客观现实发展规律的科学的掌握的总结。缪尔坚决反对基于历史唯物论的科学预见,这正表明了垂死挣扎的帝国主义,不愿看见自己走向崩溃和社会主义革命迟早会曲折地在全世界范围取得胜利的发展前途。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许多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科学预见,并不是象缪尔所否认那样“没有为历史事变所证实”。恰好相反,马克思的许多科学预见,越来越被全世界人民的革命实践证实其真理性。所以只有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敢于提出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
缪尔从不可知论的观点,否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来歪曲黑格尔,说什么“黑格尔警告说历史哲学不能提供预测的基础”。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总的讲来,虽是唯心的,并且由于阶级和时代局限性,当然对于帝国主义的没落、社会主义的兴起和亚非拉人民民族民主革命,说不上有什么科学预见,而且还有不少的偏见和胡说。但是他特别突出世界历史不是一本滥账,而是有其内在联系,有矛盾发展的规律和阶段可遵循,却有开辟人类历史辩证眼光的功绩。特别是黑格尔根据丰富的历史感,提出了逻辑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统一这个重要的辩证法原理,虽说这是在唯心主义基础上提出来的。这个原理肯定了历史是发展的,而其发展过程是有逻辑的必然性和规律性的。这个“伟大的历史感”,这个“历史与逻辑统一的原理”,完全为新黑格尔主义者所抛弃,而马克思主义却在辩证唯物主义的基础上,予以拯救、批判、改造、发展。脱离了历史感和历史方法的新黑格尔主义者缪尔,还有什么理由和根据来反对唯一使社会历史科学成为科学的伟大指导原理——历史唯物主义呢?
缪尔也没有理由把黑格尔简单伪造成历史哲学上的不可知论,借以否认历史发展规律的可知性。黑格尔历史哲学中至少有三点是很明确的。(一)“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个合理的过程。”[46]这话尽管是抽象的,但却表明了作为合理过程的历史是有发展规律可以探讨的。(二)总的讲来,黑格尔是具有历史感的,认为哲学是要寻求逻辑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的统一,哲学应该吸取世界历史所给予人们的教训,但他不满足于历史哲学中提供的教训和总结,所以他说:“人们惯以历史上经验的教训,特别介绍给各君主、各政治家、各民族国家。但是经验和历史所昭示我们的,却是各民族和各政府没有从历史方面学到什么,也没有依据历史上演绎出来的法则行事。每个时代都有它特殊的环境,都具有一种个别的情况,使它的举动行事不得不全由自己来考虑,自己来决定。当重大事变纷乘交迫的时候,一般的笼统的法则毫无裨益。”[47]这段话是合理的,也是列宁予以肯定并促人注意的。[48]黑格尔这段话的目的是要指出狭隘地从解决实际问题出发的实用主义式的“反思的历史”之不够用,借以为他所主张的“哲学的历史研究”铺平道路。缪尔要根据类似这样的言论来反历史发展规律的可知性,来反对历史唯物主义,来伪造黑格尔的“警告”,是徒劳无益的。(三)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人物或英雄”的职务是“做世界精神的代理人”[49]。这就是说:历史人物是世界精神的工具,他们主观上想满足个人自己的欲望,而归根到底,却被世界精神所利用来满足它的要求。世界历史人物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精神的代理人,黑格尔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的职务是在知道这个普遍的东西;知道他们的世界在进展上将取得必然的、直接相承的步骤;把这个步骤作为他们的目的,把他们的力量放在这个步骤里边。因为他们是这个时代眼光犀利的人物;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言词都是这个时代最卓越的行动、言词”[50]。虽然黑格尔整个历史哲学观点是唯心的,他提出一个抽象的世界精神,看不见劳动、生产、劳动人民在历史中的地位与作用,而在那里歌颂“世界历史人物”,但是他却合理地强调了“知道这个普遍的东西”,“知道世界进展的必然步骤”,而宣称推进时代的人物为“眼光犀利的人物”。这表示黑格尔承认世界历史人物对于历史发展的进程有一定的敏感和预见性。我们有极其充分的理由和证据,可以说领导和推进无产阶级革命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家“知道普遍的东西”(指社会发展规律),“知道世界在进展上将取得必然的直接相承的步骤”,他们是“眼光犀利的人物,他们的行动言词是这个时代最卓越的行动、言词”。因此缪尔歪曲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利用它来否认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否认马克思主义,已越来越被革命实践所证实的科学预见,借以掩盖帝国主义不可逃避的走向死亡的命运,并否认社会主义经过矛盾曲折的进展,终将殊途同归,在全世界范围取得胜利的必然性。而事实上,黑格尔历史哲学中的有益的东西,早已被马克思主义所批判、吸收、改造,而正是“在这门科学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已经前进了极大的一步”。反之,缪尔却把黑格尔历史哲学中“已经老朽不堪、成了古董”的东西抬出来妄想反对马克思主义,当然只能是徒劳的。
以上我们把缪尔攻击马克思的那段论点逐条加以驳斥,总的讲来,值得注意的是:缪尔的种种论点,并不仅是缪尔个人,亦不仅是新黑格尔主义这一流派所独有,而每每同时也为其他当代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流派所共同具有。其差别只在于有些人公开反对,有些人默默反对,而反对马克思主义的特殊表现又各有不同罢了。譬如德国黑格尔复兴运动的成员,自称为新实在论者的尼·哈特曼强调辩证法是基于艺术家的天才创造,是不能概括为几条规律的。他所说的,与缪尔认为“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所保留的只不过是三一公式”,几乎是同出一辙。他们都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基本上相同,前者只不过把后者表述得更简单化、更机械,仅保留其三一公式,仅概括为三大定律,因此,不惟没有超出黑格尔的辩证法,反落后于黑格尔的辩证法。换言之,他们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颠倒,并没有成功,而且认为这种颠倒是不可能的,不可理解的。(克罗齐在他所著《马克思与政治经济学》一书即持这种看法。)因此,我们试图指出马克思的革命的唯物辩证法与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根本相反,是科学性、逻辑性与革命实践性的有机结合;并指出那落后于并脱离了黑格尔辩证法,陷入反科学、反理性、反对革命的泥坑里的各式各样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包括新黑格尔主义。这种唯物主义对唯心主义的斗争,唯物辩证法对唯心辩证法的斗争,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哲学对为帝国主义服务的哲学的斗争取得胜利是有好处的。
我们可以把缪尔的《黑格尔逻辑学研究》概括一下:(一)抓住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拖向主观唯心主义的方向发展;(二)丢掉黑格尔辩证法中的合理内核,走向形而上学或神秘的无矛盾的统一;(三)坚决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否认马克思主义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继承和批判吸收与发展的伟绩。
最后再简单谈一谈缪尔在1958年所发表的《从真理倒退》一书。这书曾在英美哲学界引起不小的冲动,许多哲学刊物上都发表了评论。首先,这书被认为“发现了愤怒的情绪反对著者所不同意的盛行于英国的哲学传统”。缪尔认为“近代哲学的真正的问题是超出康德和黑格尔前进一步的问题”。他的意思是说,德国古典唯心论哲学和英国的新黑格尔主义哲学代表“真理”,而现在流行的反正统唯心论的哲学流派,特别是盛行于英国的逻辑实证主义,只是回到休谟经验主义的旧传统,没有推进康德、黑格尔,而是从正统唯心论倒退。也就是他所谓“从真理倒退”。
所以发生这种倒退的原因,他解释说,德国派唯心论,亦即新黑格尔主义当时在英国盛行,是由于19世纪末空前的物质繁荣,而逻辑实证主义之流行乃是当前时代经济衰退,冷战和热战的产物。但是他忘记了他自己的“学说”也是经济衰退、帝国主义行将崩溃时期的产物。缪尔以轻蔑物质福利的贵族态度,认为这种注重经验和实证的趋势,乃是一种“经济的态度”,这表现了追求自己利益的个人,要在实践方面使世界从属于自己,而不是要求深入探索世界的秘奥。他并且说,经验的特点在于认为“除了实践的当事人,为了行动所看见的世界以外,没有别的世界”[51]。除了假“为学术而学术”的幌子,反对实践,反对经验主义外,他还进一步替资产阶级的反动艺术和宗教招魂,直接轻蔑自然科学道:“布满了星象的天空,除了对于审美的眼睛以外,曾变得越来越沉闷,越来越乏趣味。降低宗教的骄傲和无偏见地探讨宇宙——如果这叫做科学的话——并不曾产生对于神圣的天京的仰望。”[52]在人类发射一系列人造卫星和宇宙飞船,取得伟大成功,在星际交通有广阔展望的今天,他还在那里慨叹“天空越来越沉闷”,还在那里寻找“宗教的骄傲”,仰望“神圣的天京”,这不正好反映了垂死的垄断资产阶级的悲鸣吗?
《从真理倒退》一书第二部分批评逻辑实证主义,并特别挑出罗素著《心的分析》一书,作为集中批判的对象,他认为英国经验主义的发展使得哲学越来越削弱或后退,到了逻辑实证主义已经是“从真理倒退到意谓,从事实倒退到语言”。他指出休谟派的经验主义永远不能解决主体与实体的矛盾,不是陷于客体不可知的“不可知论”,就是陷于所认知的只是自己的观念的唯我主义。为了克服不可知论和唯我主义的困难,于是索兴就一面取消了客体,一面去掉了主体,干脆把认识的对象只限于经验中的现象,于是就陷于现象主义。现象主义放弃了认真的哲学研究和认识论,而剩下的只是“意谓和语言的理论”。而他们所分析的语言又不是活的有内容的语言,而是干燥的、形式的、抽象地构成文法学者、字典编纂者的语言。我们认为缪尔对逻辑实证主义的批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为唯心论对唯心论的批判,一般总是对唯物论有利的。不过,他的对方固然不是真理,是由批评新黑格尔主义的形而上学的“理性主义”而起家的,而缪尔自己,仍然倒退到克罗齐、布拉德雷这批死人,仍然找不到出路的新黑格尔主义。他同逻辑实证论的争吵,仅只是资产阶级哲学流派内部的争吵,归根到底是互相妥协调和的。所以缪尔虽然好象以愤怒的情绪批判对方,而最后归结到只是批评罗素的子孙,对罗素表示尊敬,因为他认为罗素还没有从真理倒退到意谓,还没有放弃体系的观念,而陷于“迷惑人的把戏”。并且对逻辑实证主义的创始人之一维特根斯坦,特给予同情的对待,称其为“盲人中独具只眼的人”[53]。
缪尔这书的第三部分正面提出他自己的唯心主义的观点,可简单分三点来报导。第一,为反对科学,轻蔑自然现象和经济现象提出理论解释。在所有资产阶级唯心论哲学家中,象缪尔这样明目张胆地突出地反对科学,的确罕见。他说:“真理除非是关于有本身价值的对象的真理,就没有本身价值。”又补充说:“除了心灵的自我意识的活动之外,没有本身的善或恶。”[54]他的意思是说,只有“自我意识的活动”才有本身价值,自然科学和经济科学的真理无本身价值,因为自然事物、经济现象只有实用的工具的价值,没有本身价值。什么是他所了解的本身价值呢?那就是指的“为真理而真理”、“为艺术而艺术”或“神圣的宗教”一类的所谓超实用、超阶级的“真善美”,或所谓精神生活或宗教生活。他的目的在于反对逻辑实证主义,但他不集中反对其不可知论、主观唯心主义和突出其形而上学方法,因而打错了方向,把矛头指向经验主义(而他又分辨不出唯物的经验主义与唯心的经验主义,对培根、洛克与贝克莱、休谟漫无区别地放肆攻击),指向“经济的态度”,甚至指向基于经验的自然科学和经济科学。这些荒谬的“理论”,甚至引起了许多资产阶级哲学家的驳斥。他们说:“自然科学也同样寻求纯粹真理。数学家也可以与艺术家相比拟。”他们说:“缪尔既承认真理有等级,则经验主义、科学知识亦有其一定等级的真理性。”
第二,缪尔从人性论出发,袭取前期新黑格尔主义者鲍桑凯的说法,认人的本性是自我超越。他认为人有无限与有限两面性,人的自我超越,永远不能完成。他从新柏拉图主义的神秘观点出发,不把自然和物质认作基础,反而认作渣滓和残余。所以他又说,人永远不能摆脱自然和物质。在人最高尚的经验中,总有低级经验的残余,因此他必须永远进行自我超越。
缪尔进一步指出,只看见现象(指人的有限性一面)不看见本体(指人的无限性一面),或者只看见本体、绝对,不看见现象,都是错误的。要避免这两方面的错误,一个哲学家必须承认真理是有等级的,现象还不是实在,但是实在决不会在现象之外。(这纯全承袭前期新黑格尔主义者布拉德雷的思想。——笔者)他必须把他的全部哲学建筑在人性的这种[有限与无限的]矛盾上面,因为矛盾使得他成为他那样。[55]他这里所谓“矛盾”,指人的有限与无限的两面性。他认为人性有了这种两面性的矛盾,故人必须自我超越、自我发展。这种贫乏、抽象、神秘、浪漫的自我超越说,只反映了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无限度的利益追求。从辩证法讲来,他否认自然的辩证法,当然也否认阶级的矛盾,而把矛盾缩小在人性的有限与无限的矛盾里面。竟把自我超越与矛盾等同起来。殊不知,缪尔尽管空谈人的自我超越的本性,但他却永远超不出他自己的时代,更超不出他自己的资产阶级本性。
除了通过实践对客观世界发展规律的反映与掌握,由能动地反映世界,并能动地改造世界,在改造世界过程中同时改造自己,提高自己之外,在主观唯心的基础上,空喊自我超越有什么用处呢?
这就导致第三点,在认识论上,他坚决反对反映论,与列宁所说的“承认理论是模写、是客观实在的近似的模写——这就是唯物主义”,根本相反,他认为:“在哲学思维,而且或者在认真的历史思维里,有限的判断,就其是真的判断来说,显然不是模写任何东西或符合任何东西。”[56]为什么呢?缪尔说,因为“思维显示并且实际上支持或证实那给予它以内容的客观世界”。这一套唯心论的陈词滥调,意思是说,没有思维的“显示”或所谓睿智朗照,客观世界就不存在。并且断言,客观世界不经过思维的“支持”,它就站不住脚,就要垮台,而且不经过思维的“证实”,它就不会真实存在,不会得到实现。这也就是说“实在是观念的实现”,而观念、思维却不是实在世界的反映。这种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必然会导致前面所提到的他反科学、反马克思主义、反对人类和社会进步的一套想法。
【注释】
[1]本文在“文化大革命”前草成,新近整理发表在这里。
[2]《黑格尔导论》,牛津出版社1940年版,第15页。
[3]同上书,第52页。
[4]《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牛津出版社1959年再版,第364 — 365页。
[5]《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322页。(www.daowen.com)
[6]《黑格尔导论》,第52页。
[7]同上书,第82页。
[8]《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417页。
[9]《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417页。
[10]参阅《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284页。
[11]《黑格尔导论》,第14页及第十三章。
[12]同上书,第82页及第138页。
[13]《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216页。
[14]《黑格尔导论》,第115页。
[15]同上书,第128页。
[16]《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16页。
[17]《小逻辑》,第71页。
[18]同上书,第39页。
[19]《小逻辑》,第72页。
[20]《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294页。
[21]《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253页。
[22]《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293页。
[23]《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294页。
[24]《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45页。
[25]同上书,第353页。
[26]同上书,第349页。
[27]《列宁全集》第14卷,第65页。
[28]《小逻辑》,第179页。
[29]《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59页。
[30]同上书,第363页。
[31]《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49页。
[32]参阅《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540—541页,第677—681页。
[33]参阅同上书,第678页。
[34]《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51页。
[35]见《黑格尔逻辑学研究》书,第294页,引美国哲学家鲁文堡语。
[36]同上书,第349页。
[37]参看《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第2卷,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324—325页。
[3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214页。
[39]《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351页。
[40]《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49页。
[41]《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49页。
[42]《列宁全集》第14卷,第188页。
[43]《矛盾论》,《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310页。
[44]同上书,第282页。
[45]《黑格尔逻辑学研究》,第350页。
[46]黑格尔:《历史哲学》,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47页。
[47]《历史哲学》,第44页。
[48]见《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38卷,第343—344页。
[49]《历史哲学》,第70页。
[50]同上书,第69页。
[51]《从真理倒退》,牛津出版社1958年版,第20页。
[52]《从真理倒退》,第35页。
[53]《从真理倒退》,第156页。
[54]同上书,第178页。
[55]《从真理倒退》,第206页。
[56]《从真理倒退》,第2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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