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等持
定是慧体,慧是定用。破除外相与次第,归于一相一行,才能真得三昧。
三学新解
定慧品,有的版本作“定慧一体”。戒、定、慧是佛教的三学,这三学正好对治贪、瞋、痴三毒。三学是佛教修行方法里面最系统、最简明、最流行的。此品也是强调对三学的解释。这里面有三种解释,一种是传统的解释,一种是神秀大师的解释,第三种是惠能大师的解释。
传统的解释,是讲从戒生定,由定发慧。首先是讲次第,即是先后顺序,先持戒再生定,从定然后又发慧。为什么有这个先后顺序呢?这是有道理的。戒是对治人的贪欲,一个人如果贪欲太多,就很容易着相,很容易执著于外在的东西,这样心会受到外物的影响,就不能保持平静,心不静,人也就没有办法入定。这时,只有遵守戒律,除灭贪欲,把各种各样过分的、不合理、不如法的欲望去除掉,才会自然而然地达到心静,心中清净了,禅定就产生了。进入禅定状态以后,智慧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神通也会产生。
这个解释反过来讲也是可以成立的。如果我们有智慧,能够领悟万法的本相都是空的,自然而然就不生执著了,这样心容易平静,人就容易入定。心中平静下来以后,定力提高了,就更容易克服外物的引诱。打一个比方,刮风的时候,小树会被刮得东倒西歪,因为它根浅受不住,而大树就不会动摇,因为它树大根深,不会被大风刮倒。定力深的人就像大树,定力浅的人就像小树,所以定力深的人,很容易持戒,从慧到定再到戒同样也是可以成立的。
对于传统的对“戒、定、慧”三学的解释,神秀大师跟惠能大师都有创新。神秀大师是一个对于禅修非常有功夫、非常有悟性的大师。虽然他没有成为一代祖师,但不能因此就认定惠能的法门就高,神秀的法门就低。其实,两位大师各有针对性,神秀是针对大多数人,惠能是针对少数上根。所以神秀的法门,同样是非常重要的,他本人也是值得尊重的。
神秀有一个弟子叫志诚,聪明多智,所以神秀就派他到曹溪听六祖说法。因为神秀也想知道他的师弟究竟在说什么法,有哪些地方是他可以学习的,这本身就表明神秀大师很了不起,因为当时神秀的资历、地位和名声都远远超过惠能,但是他仍然不耻下问,不断学习,这种精神很难得,表现了一代禅宗大师的胸怀和气度,这一点同样值得我们学习。
志诚到曹溪之后,惠能就问他:你老师讲“戒、定、慧”是怎么讲的,志诚告诉惠能,神秀大师说:“诸恶不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这个解释是有创造性的,这句话来源于佛说的一个著名的偈语——“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这是非常有名的,见诸多部经典,但是过去的人,没有把这和三学联系起来,而神秀大师把这个意义一转换,使之和三学联系起来,这就有创造性了。
神秀讲“诸恶不作名为戒”,这跟传统的解释,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创新,在神秀看来,戒就是要戒恶戒贪。遵守戒律的目的就是不做坏事,所以不做坏事就是持戒。从这一点来讲,神秀和惠能一样,都是把外在的戒律给内在化了。不考虑持戒的手段,只考虑持戒的目的是为了行善,为了不生恶心、不起恶念。
再说“诸善奉行名为慧”,我们讲开悟,讲智慧,讲觉悟的目的就是分清是非,明了善恶,然后再去恶扬善。所以这个智慧,并不是一般的观察真理,体悟实相,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善,因为佛教最强调的是善,对于真假并不特别关注,真假判断是科学问题,而善恶判断则是价值观方面的问题,佛教最重视价值判断,最关注的是人生问题,是生命直接的感受。所以这一点,也体现了神秀大师的智慧,他认为智慧不是别的,就是行善,就是众善奉行。这点非常重要。
第三是“自净其意名为定”。定就是心中安定,只有心中清净才可能安定,心中老起各种恶念,老起分别心是不可能安定下来的,只有消除了分别心,把各种私心杂念完全去除掉,才能入定。“自净其意”,就是说自己把自己的思想完全净化了,自然而然地就进入禅定状态了。
神秀大师的解释,将此偈和三学联系起来,表明神秀大师同样是有创建、有创造性的。但他这个创建和创造,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既有继承又有创新,这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知道了神秀大师对三学的解释,惠能也是欢喜赞叹。但是惠能大师指出他自己也有一个解释,而且他的见解和神秀的不完全一样。这时志诚有点疑惑了,他问惠能大师:“你们是同门师兄弟,都是五祖所教的,怎么会不一样呢?”惠能大师就对志诚说:“你老师的戒定慧接的是大乘人,我的这个戒定慧是接最上乘的人”,“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吾所说法,不离自性”,这句话很关键,前面讲过,六祖惠能的思想最核心的,也是《六祖坛经》最核心的内容,就是自性是佛。所以要强调从自性起,讲“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这样才是真戒定慧。
六祖对戒定慧的解释又是什么呢?“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这个偈语也是在神秀的基础之上,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可以比照一下,神秀认为诸恶不作,即是为持戒。那怎么样才能诸恶不作呢?惠能就解释说是“心地无非”——心里面没有恶念,没有歹念,没有非念,没有怨恨、报复,才可能不去作恶,你心里有坏念头,必然去作恶。这比神秀大师又进了一步。
“心地无痴自性慧”,就是说心性本觉,人本来就有智慧,只有由于无明妄染,才掩盖了本有的灵智,把无知和愚昧从心中去除了,正智显发,当然就有智慧了,当然就去行善了。
第三“心地无乱自性定”。自净其意之后心地自然就不乱了,自净其意跟心地无乱是一个因果关系,自净其意以后,必然而然会产生心地无乱这个果。心地无乱自性定,等于是在神秀的基础上又向前发展了一步。六祖的这个偈语是把戒定慧全归于自性,这个境界就更高了。
不知道六祖这个说法是本来就有的,还是听志诚一讲马上就感悟到的,很有可能是他听了神秀的偈语后,马上就有了新的感悟,所以每一步的创造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进行的,既有继承又有创新。
志诚一听之后有觉悟了,他也说了一个偈语:“五蕴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还不净。”这个偈语意思是,由色、受、想、行、识五蕴(也叫五阴)构成的身体当然就是虚幻不实的,从这个虚幻不实的身体中是找不到究竟的东西的。这是讲要破假,不能对虚幻的人身贪恋执著。下面两句“回趣真如,法还不净”追求真如也不对。《坐禅品》中讲了,这叫净妄,追求染当然是错的,追求净也是错的,追求假是不对的,追求真也是错。
这个跟咱们一般的说法是不一样的。禅宗认为求真之心、求净之心、求真如之心,就是执著。为什么呢?心本是真,心本清静,心本觉悟,无须再求。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件衣服本来是干净的,还用再洗吗?如果加上洗衣粉使劲地洗,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么做,不但不能达到让衣服清净的目的,反而会破坏这个清净,把一件好衣服给洗烂了。本来清净的东西就不需要再去拂拭,如果执意拂拭非但不是修行,反而会变成破坏。所以这表明志诚也是悟道了。下面再讲《顿渐品》的时候还会再讲到这里。
研究定慧品需要结合其他章节的内容,把相关的内容结合起来,这样更能深刻地理解六祖大师的思想。六祖的定慧跟普通的定慧是不一样的,一是他取消了次第,不讲先戒后定再慧,也不讲先慧后定再戒。为什么取消次第?因为次第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分别太清楚了,就会把戒定慧三学分成三块,这样就把戒定慧整体的意义给遮蔽了。其实戒定慧本来都是一体的,都是从自性发起的,不可分割。(www.daowen.com)
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画画可以先画头,再画身子,然后画脚。但是我们不能把活人分成三部分。譬如说要接徐老师前来讲经,要迎请这样的大善知识,礼数可不能缺了,只用一辆车,太不像话了,于是决定派三辆奔驰去,第一辆接徐老师的头,第二辆接徐老师的身子,第三辆接徐老师的脚。如此礼数是足够了,但经肯定讲不成了,因为徐老师早已入涅槃了。戒定慧的三学本来也是一体的,可以分着看,但不能把它分割成三节。
六祖的意思也是这样——定慧一体,不能变成两节,变成两节,就容易把定慧都给理解错了。所以他强调“定慧一体,不是二”,他说:“定是慧体,慧是定用。”这里面既无分别,又有分别,讲一体里面也有区分。怎么区分,哪一个更重要,定更重要。定是体,慧是用,由体才能生用。
下面六祖讲了一个比喻非常恰当,以灯光比喻定慧,定是灯,慧是光,有灯才能有光,但也不能说光就不重要,不亮的灯还能叫灯吗?体和用不是截然分开的。定是慧之体,慧是定之用。
接下来六祖又说:“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就是说,在说慧的时候,已经包含了定在里面。因为智慧不是凭空来的,没有禅定就不可能生智慧。
打个比方,说到儿女就包含了父母在里面。因为没有父母,就没有儿女。父母的基因就体现在儿女的身上。同样,老师的功劳,也体现在学生身上。某个学生特别出色,一般来说他的老师也是很优秀的。每当一名学生受到了表扬,他的老师就会很高兴,因为这是老师的成就啊。
说定的时候也包含了慧。如果说定不包含慧,不包含神通,那就意味着这个定是假的,是浅的。如果说一个人禅修功夫特别好,但一说话一点智慧都没有,这就够呛。如果说这人禅定功夫特别好,深得不得了,但是一点神通也没有,那也说不上。定里面既有慧也有神通。有神通,有智慧,有力有用,定才是深的。如果两方面都没有,光说禅定功夫深,深在哪里?还是体现不出来。所以禅定和神通、智慧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
六祖的思想是很深的,就是定慧一体,定慧等学。他反对先定后慧,也反对先慧后定,认为这种说法是把定和慧分成了两节,没有明白定慧到底是什么意思,既没理解定也没理解慧。这么做的话,是“法有二相,口说善语,心中不善”。六祖讲的善与不善只是有分别和无分别,有分别就叫做不善,无分别才叫做善,跟一般说的善恶不一样。“空有定慧,定慧不等”,只有定慧的名目,只有名相,没有得实体,真实意义没掌握,这是不行的。六祖强调的是,“心口俱善,内外一种,定慧即等”。就是说,心和口,内和外,定与慧,三者要完全打通才行。而且在这个方面,六祖强调,要自悟自修,不要和人争论,不要和人比高下,不要有分别心、胜负心、先后心。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会“却增我法,不离四相”,“四相”指的是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四相代表了四个层次。我相,是指最具体的自我;人相,指人类;众生相,是指所有的生命;寿者相,寿者是一切有为法,不光是生命,非生命也包括在内,有为法之相即寿者相。比如这个桌子,不是生命,它也有始有终,有寿命,它被造出来,可能会存在三百年,也可能存在两天就被人给砸了。一切有为法,都是有时间的限制的。这个里面,范围是从小到大。《金刚经》强调破四种相,我相不能执著,人相不能执著,生命相不能执著,非生命相也不能执著。把四相都破除了,就证到实相了。
关于定慧等学,定慧等持,在《机缘品》里面都会讲到,参见机缘第六,有法海机缘,法海大师是六祖惠能的大弟子,他是曲江人。法海大师功劳很大,首先,是编《六祖坛经》有功,其次是维护僧团有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法海曾问六祖什么叫“即心即佛”,六祖说了一个偈语,叫“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有版本上说的是“定慧等等”,我觉得“等持”更合理。六祖把“即心即佛”和“即定即慧”联系在一起,“即心”就叫做慧,“即佛”就叫做定,这样定慧等持,就能达到意中清静。他告诉大弟子法海这个法门,也是为了强调定慧一体,定慧等持,心佛一体。
一行三昧
下面六祖讲了一行三昧。这个一行三昧,在《文殊说般若经》里面讲的,原文是讲“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法界一相,指实体、法体是一相无相,没有分别。系缘法界,就是说心要关注这个一相无相的法界,才能达到平静,这就叫做一行三昧。在《文殊说般若经》里面,一行三昧指的是念佛法门,就是系心一佛,专念不乱,只念一佛的名字。到四祖道信大师那里,就把这个法门进行了改造,说一行三昧指的是“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他的意思是,是佛还是凡夫,关键在于每一个人自己,想成佛,你就念佛。这个念佛不一定是念名字,道信大师说“无所念者,是名念佛”,无念才叫念佛,这和一般的净土法门是不一样的,是禅宗的法门。他强调无念就是念佛,无念才能成佛,妄念就会变成凡夫,就是说每个人命运的决定权都在自己,不在外物,要想成佛,就要心无所念;而起分别心,不断产生私心杂念,就会变成凡夫,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这是一行三昧思想的发展历程。
《六祖坛经》讲了两种一行三昧,一种是六祖所批评的,一种是六祖所主张的。六祖批评的是,“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说这个“迷人”既执著于法相,又执著于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动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就是说,迷惑的人光在那儿打坐,不动妄念,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把心变得跟石头一样。这是六祖坚决反对的,认为“作此解者,即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就是说,这么做和无情之物没有什么两样。就好比刻一个打坐的木头人,这个木头人一直打坐,不干别的,它既不会起妄念,也不会动心,但是我们能说这个打坐的木头人是佛吗?显然不是。六祖认为这是极端,是执著,总是执著于静的一面,把活人修成死人,这是障道因缘,非但不能成道,反而是障碍。
所以六祖就讲:“善知识!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大道是灵活的,是一渠活水,不是一潭死水,朱熹在《观书有感》中写道:“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水活才能潭清。六祖强调活水,认为人的心灵应该像流水一样。怎么样才能通流呢,“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就是说只要心不执著于外物,就能“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心若执著于某个事物,就等于自己把自己绑起来了。佛教求的是解脱,非要把自己捆起来,不就和佛教追求的目标恰恰相反了吗?
六祖还讲到一个典故——“舍利弗宴坐林中,却被维摩诘呵”,这是《维摩诘经》中的一个故事,舍利弗是佛的大弟子,智慧第一,但是他终日只是在那儿呆坐,就被维摩诘大菩萨给批评了一顿。这就是要说明:坐是对的,但不能执著于坐,光坐着不动弹,像石头人一样,就是不对的。
六祖主张的一行三昧,即是“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一个是“一切处”,不管是在屋里还是屋外,不管是在山林还是闹市,无论什么场合,什么环境;行、住、坐、卧,不论是哪一种相,都要行于直心。什么叫直心?就是直道而行,一念平直,不起波浪,不起是非。用咱们最通俗的话说,就是没有花花肠子。永远保持直心,时时保持直心,处处保持直心,事事保持直心,这就是一行三昧。这是六祖的解释,这显然是在四祖道信大师说法的基础之上创造出来的。其实这个直心也没有多复杂,就是心里没那么多邪念,没那么多分别,没那么多计较。
下面六祖还讲了一段话:“善知识!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契,悟人顿修。”这段话在其他地方出现过,六祖说法有重复的地方,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说法时需要通过重复来强调。这里六祖是指明教法本身是一种,不是两种,南宗、北宗和其他的宗派都是一家,说的是同一种正法。但是因为人的根性不一样,有钝根,有利根;有聪明的,也有不聪明的;有善心重的,也有善心轻的,为适应不同根基的需要,所以才有顿渐法门。“迷人”只能渐修,“悟人”才能顿修。
比如爬山,身体特别强壮的人,会爬山的人走小路、陡坡,一会儿就到山顶;不太会爬山,身体很弱的人,怎么办呢?就要走大路,慢慢地往上爬;身体再差一些的人就只能靠坐缆车上去。修行也是一样,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自己的根性来选择自己修行的道。不能说哪个道好,哪个道不好,只能说哪个适合,哪个不适合。
顿渐是根据人们的需要来设定的,并不是教法本身就设置好了顿渐。顿渐是善巧方便,不能执著于此,六祖一直强调这点,所谓的南顿北渐,这种说法只是一种方便,不能执著,不能当真。
另外,悟人和迷人,利根和钝根,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自识本性,自见本性就没有差异。还是用刚才爬山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不论用哪种方式到山顶,最终的目标没有差别。无论是走上去,还是坐缆车上去,还是走大路上去,只要到达山顶,就没有差别。修行也是一样,可以通过不同的法门来觉悟成佛,八万四千法门,每个人都选择其中之一,但最终成佛的结果是一样的。六祖既讲根性有利钝,这是个现实情况,这种差别不是绝对的距离,不是不可以改变的。迷人只要努力,就能变成悟人;根性不太好的人,只要努力,也会变成根性好的。
这让我想起龟兔赛跑的故事,这个故事就说明,钝根不一定比利根差,最终成佛的是谁?还不一定。钝根的人只要不断下工夫,不断努力,他就会由钝根变利根;利根的人如果不珍惜先天条件,老不学习,不修行,最后反而会越来越退步,达不到目的。所以,对利和钝、顿和渐不能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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