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与福德
修福不修慧,求善报不思出离,这是许多人尤其是在家人的局限。六祖通过揭示智慧出离为功德来勉励众生从追求往生人天善道小果到出离因果、证得涅槃。
第一个方面重点说明功德和福德的差异。韦琚问:“和尚所说,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你说的是不是达摩大师的宗旨呢?六祖回答是。当时对禅宗的传承,对六祖之前的传承,有很多人都不太熟悉,这是六祖第一次在较大的正式的场合公开说法,韦琚的提问,也是为了让六祖有机会说明自己的宗承。
接下来,韦琚又问到了达摩化梁武帝的公案。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有人认为这是虚构出来的,但我觉得这不是虚构,应该是一个历史事实。达摩化梁武帝,并不是在他初来中土的时候,而是在他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达摩是在宋泰始三年(467)丁未岁的时候到广州的,后来又到了金陵,在南方待了十几年,然后北渡到北魏,又待了很长时间,到梁普通八年(527)丁未岁,他又重新回到南方度化梁武帝,与初次来华正好相差一个甲子。达摩在中国的时间是很长的,他待了近七十年,而不是只有九年。所以他度化的范围很广,度脱的弟子很多,这也不是在九年之间能够完成的事。
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真正信佛的皇帝。中国历史上信佛的皇帝有很多,但真正信佛的极少,很多人是把佛教当工具来利用,但梁武帝信佛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提倡素食,并组织编辑佛教的百科全书、高僧传记,为佛教做了很多的好事。此外,他对佛法的理解能力、领悟能力,远远超过一般的法师。梁武帝及其子弟对中国文化的贡献非常之大,这点要给予充分肯定。达摩度梁武帝这个故事里的梁武帝好像境界不够高,但这是在跟达摩大师比,如果是跟普通人比,那就高多了。
梁武帝见到达摩大师后,就问:“我这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梁武帝这么说,当然是希望得到达摩大师的肯定和认可。但达摩大师回答说:“实无功德。”这里,达摩大师没有客气,更没有恭维。他为什么这么讲呢?后世永嘉玄觉大师,也是惠能的大弟子,说:“圆顿教,毋人情,有疑不决直须争。”这个“圆顿教”,就是整个佛教最高的教法,这个教法不要讲什么人情,不要讲什么客气,更不要讲什么寒暄,一讲客气就有分别心,一有分别心自然就不能明白佛法最高的真理。“有疑不决直须争”,则是说,如果有疑问,就要争论,就要辩论,通过争论和辩论来把这个疑问扫清,然后才能见道,才能证道。
达摩见梁武帝这个公案也是,武帝有疑,达摩就要为他作答,这个回答不能客客气气,而要单刀直入,这个时候是不能讲人情的。那为什么梁武帝给佛教做那么多好事,达摩却一点都不肯定,还说他没有一点功德呢?这里韦琚也向六祖发问:我们不明白这个道理,请和尚您给我们解说一下。六祖回答说:“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就是说梁武帝做这些事确实没有功德,不要怀疑先圣达摩大师的话。下面又接着说:“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供养,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武帝心邪”这需要准确把握,这并不是说武帝是个邪见之人。六祖在这里只是想说明,武帝尽管有求佛之心,有向善之心,但是他的境界毕竟差了一层。“心邪”是指不明正法。
下面六祖说得很明白,造寺供养、布施设斋这叫做求福,得到的是福德,跟功德是不一样的。现在有些人,对这一点还是搞不清楚,总是想:我经常到庙里烧香,经常上布施,我经常做好事,修桥补路,我是不是就能成佛呢?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我们只能像达摩大师那样说的,不能,就是不能。为什么?做这些好事,造的是福德,得的是福报,而不是功德。这个差别,表面上只是一字之差,事实上天地悬隔,差别大得很。
那什么叫功德呢?六祖也说了,“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功德是跟法身联系在一起的,证得法身才能叫做功德。关于这一点,前面的祖师也说过,《达摩多罗禅经》里面就有这么两句话,“智者开慧眼,说名为功德”。这话意思很明白,有了智慧才叫做功德。
做布施、设斋这些有为法,尽管确实是好事,但有为法得到的是有为之报,是福德,不可能换来功德。功德绝对不是拿钱买来的,而是你自身开智慧,自身觉悟,自身证道才行,这是外在的东西是代替不了的。
六祖下面就强调见性是功德,“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明心见性,只有达到见性这个层次,才有功德。见性之后,必然会平等对待一切人。因为见性证道以后,就会认识到万法平等的道理,所以做事的时候就会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人,这就是见性是功、平等是德。这里面也是有体有用,本性为体,平等为用。
“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见性以后,必然会内心谦下。有句俗话,叫做“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说的就是那些喜欢到处炫耀自己的人,往往是自身的修养、学问、道德、能力还都没真正到位,还处在初级阶段的人。这样的人,正是因为内心不充实,才需要通过晃荡,通过造势来表现自己。
真正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则会内心谦下。自信的人不自傲,自信和自傲表面上很接近,事实上离得非常远。自傲的人往往不自信,他刻意通过所谓的自傲来表达自己的自信,而通过自傲表达的自信是虚假的自信,不是一瓶水真的满了,而是晃荡出来的水花。
真正自信的人,不会怕别人瞧不起自己,因为他自己瞧得起自己。在孔门里,子路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论语》中说子路穿着破衣烂衫,跟锦衣玉食的人站在一起,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感觉。一般来讲,我们参加一个重大活动,一着急,穿着夹克来了,看别人全是西装领带,衣冠楚楚,心中可能会嘀咕,人家会不会瞧不起我?有这个想法,就表明你不自信。但子路不是这样,子路不论穿多破的衣服,跟衣裳光鲜的人走在一起,坐在一起,仍然非常自然,非常自在。为什么?就因为他内德充满,内在的德行充满了,就有自信,无论何时何地,这种自信都不会丧失。这样的人,他对别人也会非常尊重,会以非常谦和的态度对待所有人,特别是对待那些地位不如他的人。
赵州和尚说过:最下等的人,山门外去接;第二等的人出了大堂的门去接;第一等人,禅床上接。为什么呢?境界越高的人,他越自信,他的自信不是建立在别人瞧不瞧得起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自己实力的基础上,别人对他有礼无礼,他不在乎,这是最高的境界。所以我们要把自信跟自傲区分开来。有人说这不很平常吗?这个看上去是很平常,但事实上并不容易做到,得以见性为基础才能做到这一点。
六祖下面又讲:“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自性建立万法,前面讲自序品的时候,曾说到五祖半夜给六祖惠能说法,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时候,六祖说到“何期自性,能生万法”,就是说自性本心能够建立万法,生起万法。这个心体,自性本心,是虚又是实,是空又是有。一方面不立一法,另一方面又不舍一法。
“心体离念”是什么意思?一方面我建立万法,同时又不以此为功,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这才叫做功德。老子说过:“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这是天地之德,天地生育负载万物,而不以此为功。比如一个人创办了很多公司、很多学校,造福国民,但是又不以此为恃,不以此为傲,这就叫心体离念。(www.daowen.com)
联系到人们的日常生活,比如有的人老想着这辈子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就要把他的心愿寄托到儿女身上,希望儿女替他完成,因此给儿女的压力特别大。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根本原因就是做父母的没有达到“生而不有”的境界。这些做父母的总是认为,孩子既然是他生养的,就得听他的,不听就是不孝。这就叫执著。做父母,就要像天地一样,“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虽然生育了儿女,但不把儿女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在儿女长大后,要能放手,让他们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要达到这个境界才行。
对儿女是这样,对其他事业也是这样,该建立的时候建立,该承担的时候承担,该放下的时候也要放得下。当然这说起来简单,要真正做到确实是非常不容易。
下面六祖又讲到“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这是从体用角度来讲的。“不离自性”是六祖特别强调的,他说过一句话:“吾所说法,不离自性。”不离自性,是强调不要远离根本,不要远离本体。要灵活但也要有限度,这个限度就是不要脱离自性。一旦脱离了自性,就不叫灵活了,而叫无原则。灵活与无原则,离得很近,但本质上相差极远。
不灵活叫执著,完全无原则的灵活则比执著还要可怕。事实上,只有在不离自性的基础之上才能灵活。佛法本身有很多宗派,不论是哪一个宗派,只要它还是佛教的宗派,都不能背离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在四谛的范围之内,可以无限灵活,但这个圈不能出,一出这个圈,就意味着已经离开自性了,已经不再是佛教了,那无论是做了什么,当然也就和佛教没有关系了。
所以,做人做事都必须有一个根本的立场,这个根本的立场是永远都不能动摇的。根本立场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儒家讲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因为仁义是他们最根本的立场,是他们的精神生命。这个精神生命,比肉体的生命还重要,是绝对不能动摇的。每一个成熟的思想流派,都会有一个根本的立场,它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强调不离自性,不是要僵化,六祖就说“应用无染是德”,体不能离,用要灵活,体是一,用是多,讲体的时候强调原则性,讲用的时候强调的是灵活性。在佛法教育方面,灵活性即是对于不同的根器,说不同的法,要应机说法,对根说法。这跟中医一样,大夫是要针对病人的具体问题来开方子的,方子当然就不一样。佛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宗派,那么多不同的说法?就是因为众生的需要不一样,众生的根基不一样,对不同的根基,就必须说不同的法,这叫方便法。不要以为方便法不是实体就不重要了,事实上,方便法就是应机说法,它本身就是真实法。真实的法必须通过方便法表现出来,不懂方便法就不懂真实法,没有用也没有体。所以这个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合起来才叫功德。
接下来,六祖还讲到“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这个念念无间,指的是自由自在,每一个念头都不受外境、外物的约束,所以念头是连续的。打一个比方,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半路上看到漂亮的风景就驻足而观,不肯走了;一会儿看到金碧辉煌的房子,又起了心念,有了欲望,就更不肯离开了。这就叫念念执著,念念有间断,这样就不是功德。怎么样才是功德呢,看到漂亮的风景,欣赏,但不停留;看到金碧辉煌的房子,仍然是欣赏,但不停留。这叫念念无间,每一个念头都是自由自在的,既欣赏外物又不受外物的影响。
当然,也不能装看不见,去逃避。看见漂亮的风景,赶紧走过去;看到金碧辉煌的房子,赶紧蒙上眼睛,这也不叫功德。既看到了又不执著,才是念念无间。而只有念念无间,才能不受外物影响,才能做到心行平直;一旦受到外物的影响,心里自然不会平静,就做不到心行平直了。
六祖又讲“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这是很有意思的,他把“性”和“身”分开来讲,这相当于道教所强调的性命双修。道教老批评佛教,说佛教是“只修性,不修命,万古阴灵难入圣”。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批评,说佛教只修心,不修身,所以即便解脱了,也只是解脱了灵魂,实体没有修好,一样会落入虚空。所以,六祖就讲了,“自修性”叫做功,“自修身”叫做德,这也就是佛教的性命双修。
至于接下来的这句“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结合着经文讲功德和福德的主要差别,这个差别关键是,一个是无为法,一个是有为法。不造作,自然的,叫无为;造作的,就叫有为。一个是出世间的法,一个是在世间的法;一个是摆脱轮回,不受报应的法门,另一个则是受报应,转生人天的法门。
修福也是好事,前面把功德抬得很高,好像有反对修福之嫌,其实不是这样,六祖并不反对修福,而是主张在福德的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楼。六祖批评武帝心邪,也并不是反对布施设斋,造寺供僧,只是反对执著于此。
达摩化武帝,是想帮助武帝提升一个层次,达到无为,达到功德这个层次,可是梁武帝的根器还差一点点。所以,福德本身是好事,但是与更高的要求相比,境界是差了一层的。
对福德、功德的区别,六祖惠能的大弟子,永嘉玄觉在《永嘉证道歌》里也说了,他说:“觉即了,不施功,一切有为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尤如仰箭射虚空。势力尽,箭还坠,招得来生不如意。争似无为实相门,一超直入如来地。”就是说,福德修到最高层次,可以到天上去,变成天神,但变成天神以后,一旦把修来的福报享受完了以后,还会下落。就像箭一样,往天上射箭,射得越高,往下落的速度越快。所以天神命终之后,是从天堂直接落入地狱的,因为他享福享得太多了,下一辈子要受苦报。所以修福不是佛教所特别提倡的。修福不如修功德,不如学无为实相门,直入佛地,直接成佛,直接摆脱轮回,这比求福报要好得多。
功德和福德就是这种差别,一个是可以直接脱离轮回,达到涅槃境界——最高境界的;另一个是在轮回圈里打转,从低层次到高层次,从不好的地方到好的地方。但这层次的高低,地方的好坏也是相对的。所以求福报是小善,求功德是大善。
马祖和洪州刺史曾经有过一段问答,刺史问他:“弟子吃酒肉即是,不吃酒肉即是。”是问马祖他该不该吃酒肉。马祖回答得很巧妙:“若吃,是中丞禄;不吃,是中丞福。”就是说你吃也合理,不吃也合理。你吃,是因为你做官,俸禄比较高,吃得起,是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所以吃也合理;但是不吃更好,不吃酒肉,不杀生,不图一时享受,才会真正得福。
这也是两个层次,吃是福报,但是不吃功德更大,意义更大。不杀生,断了杀心,那就是内心里真正放下屠刀了,就能立地成佛了。所以我们不能老修福,老想着我这辈子多做好事吧,下辈子钱会很多,官会当得很大,能天天吃肉喝酒,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你的要求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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